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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幹柴烈火碰上哪有不響的

二十八、幹柴烈火,碰上哪有不響的 文 / 浪裏飄雲 (粉絲群)

王厚華在小界嶺犧牲的消息傳到漢正街,人們又震驚又悲痛。厚德厚生聞訊趕到麻城福田鎮,當地百姓已為殉國烈士開過祭奠大會,除厚華外,其他陣亡將士埋在一座大墳墓裏了。正值非常時期,東線武穴、廣濟和東北方向潢川、信陽相繼失守的戰報,讓王氏兩兄弟作出決斷,靈柩不必運回漢口,隻拍下厚華遺容,將他安葬在父母親陵園裏。

隨後,又去附近“王家凹”山村看望養病的精忠。王家凹離小界嶺不過五裏,隻有三戶人家,四麵盡是陡峭山峰,掩蔽於一片原始森林中,十分隱秘。冰兒隨部隊來到大別山之初,借住一位農民大嫂家中,丈夫受傷後,冰兒提出交給她照料。部隊長官考慮醫護人員奇缺,精忠失血過多,長途擔運對傷病員不利,答應她的要求。這樣,精忠住進王家凹。主戶大嫂,心地善良,古道熱腸,對精忠夫婦體貼入微,常吩咐男人賢貴打些野味給他倆補養身子,時時勸慰她:“你們安心住,鬼子來了也找不到這兒。”“你莫要說麻煩我,論起來,五百年前,我們是一家呢。懷孩子時,切不可傷心過度,會影響胎兒發育。”

王氏兄弟由崔秘書帶領七彎八繞,好不容易找到崇山峻嶺中王家凹,隨著幾聲狗叫,循聲瞅去,老遠見冰兒坐在茅屋前同個婦女聊著,待走近,見她臉皮蠟黃,挺個肚子,知道不久要生產了,看來,暫時不便將她夫妻二人接走,塞給主戶大嫂兩百銀元,作為精忠二人叨擾費用。農家夫妻推辭再三,冰兒說,你家也困難,收下吧。再說,精忠療傷買藥,我馬上生娃娃,都要花銷呢。聽這般說,淳樸的大嫂隻好接受下來。冰兒又悄聲囑咐兩個伯伯,不要講出爹犧牲的事兒。免得精忠悲傷,影響他身體。

當躺臥床頭的精忠問:“大伯,二伯,聽說我爹轉到漢口醫治了,現在傷勢怎樣?”

“在法租界醫院呀,你皎皎姑姑找了有名的外國醫生給他瞧著呢……”

“你二伯說得對,我去瞧過,都能下地走路,他盼望你快點養好傷回部隊。”

兩位伯伯帶來的消息讓精忠欣慰地笑了,又問戰局如何?大伯直搖頭,說:“東線很吃緊,武穴、廣濟丟了,小界嶺那邊的潢川、信陽也失守了!”

“可能武漢要撤,你安心養病吧,傷好了,如果武漢沒保住,去重慶找我們,我們已將機器拆卸裝箱,委托盧作孚的民生公司全運到四川了。”

精忠急躁起來,歎口氣說:“大夥都忙著抗戰,我在這裏成天躺起。”冰兒擔心他犯強要回漢口,寬慰道:“養好傷也算抗戰嘛,隻有醫好創傷才能再上戰場啊!”

經三人反複勸告,精忠才捺住性子躺臥養傷。

小界嶺守軍撤離,日本鬼子才由河南沙窩經福田鎮進入麻城,此時,大雪開始封山,外人進不來,精忠得以在小山村靜心養傷,身體漸漸康複。而冰兒也在臘月間生下一個胖小子,取名抗戰。幸虧王大嫂提前置辦了小孩所需一應物品,衣服呀,尿布呀,搖籃呀,風帽、披風、貓貓鞋呀,當然,還有冰兒喝水煮雞蛋的紅糖。大嫂細心、有經驗,預防冰兒奶水不足,特地磨了好多米粉喂抗戰。小家夥像小狗一樣貪吃,長得胖乎乎地,喜得大嫂直說:“簡直比得上春天園子裏菜秧棵啊,一天一個樣兒!”冰兒說:“抗戰,抗戰,快快長喲,幫爸爸去打鬼子兵喲。”精忠已經可以坐起了,摸著兒子圓腦袋笑了:“哪會等他長大打鬼子?能用哪麽長時間趕走日本強盜麽?”賢貴是老實巴交的山民,成天噙根旱煙擔,沒多的話,這會卻笑了,說:“兄弟,你知道我打野物槍法哪那準麽?每次扣扳機,我就把麵前獵物想成小鬼子,所以,百發百中啊!”淳樸漢子的謔語逗得大夥開心地笑了,連冰兒懷裏大頭娃娃也搖著手,格格連聲。隻有大黃狗搖搖頭,甩甩耳朵,意思是,小菜一碟呢!……這兩家人過得像一家人融洽和美。

冬去春來,轉眼已是陽春三月,山頂積雪化作涓涓小溪,樹梢長出嫩綠新葉,峽穀裏開滿野杜鵑,紅豔豔,黃燦燦,又一個美麗的季節來到了。

這天,太陽暖融融地,冰兒抱兒子坐在門前場地同王大嫂拉家常,黃狗朝山坡狂吠起來,原來坡上下來兩個人,年紀大點的,戴瓜皮帽,穿深藍長袍;年輕的,扣頂草編禮帽,斜背一杆長槍,冰兒見了,顯出慌張。大嫂說:“不打緊,保長,算是咱王家幺叔呢!那背槍保丁是王家侄子。”說時,老遠就打招呼:“幺叔,二狗子,什麽風把你們吹到這窮山凹裏了啊?”王保長笑著揮手問:“賢貴呢?”大嫂帶嗔地回答:“他能閑得住?還不是鑽山去了。幺叔,又要攤派捐稅呐?”問答間,兩個人已走攏來,王保長一見冰兒笑著致意:“稀客!賢貴家,這娘兒倆哪裏的貴客呀?”冰兒也笑著招呼:“幺叔,你好!”

“她是我娘家遠房老表,躲鬼子,來這山凹裏住些日子。”

“唔,不能說‘鬼子’,應喊作皇軍,知不知道?趕集時你這麽叫,會惹禍的!今天不是派捐派工,皇軍現在實行食鹽配濟製,按人頭,每人每月四兩,我給你發票的……”

“怎麽鹽也變得金貴起來?一月四兩,用舌頭舔也不夠啊,醃臘貨怎麽辦呢?”

“唉,省著點吃吧!”

“日他媽,小鬼子想這缺德辦法整治抗戰遊擊隊,能行嗎?”保丁甕聲甕氣罵道。

“二狗子,你可在聯保公所吃糧啊,嘴給我紮緊點!”保長說著,將鹽票遞給侄媳婦。

冰兒在他們一問一答時,背過身,裝作逗兒子,其實,每句話都在心裏掂量著。保長臨走,客氣地打招呼:“多玩些時吧,山裏比城裏和美安靜呀。”

精忠回來時,冰兒說:“幸虧你同賢貴哥鑽山打野物了,讓保長碰見,更不好支吾呢。”

“不打緊,他是我自家叔叔,二狗子也是王家人嘛。”賢貴挺有把握安慰道。

“要是他倆無意中說出去呢?再說,就不會有別的人竄來?”

“嫂子,我們也是得走了,瞧,鬼子這樣變花樣擠兌人,這麽點鹽,可不能拖累你家,主要是我們當家的身子完全複原了,心裏蹩得慌,哪坐得住啊!”

“妹子,等伢兒長大一點再出山嘛。”

無論賢貴夫妻倆如何挽留,精忠冰兒執意要走。大嫂隻好幫忙清點行李。所謂行李,主要是小家夥的衣帽鞋襪加尿布之類。賢貴悶葫蘆心倒細,囑咐精忠繞過福田鎮到項家河,再步行幾十裏,從灄水坐船轉黃孝河回漢口。臨行那天,賢貴兩口子和大黃狗,一直把他們送到峽穀口,王大嫂抱著冰兒泣不成聲,再三囑咐,平靜了一定來玩。兩個男子漢也十分感傷。然而,終於揮手告別了,走好遠,回頭看時,那對山裏夫妻還站在坡上目送,黃狗蹲在一邊也顯戀戀不舍樣子。這情景,讓冰兒一路走著,一路流著眼淚。

戰火連天,夫妻倆帶著不足周歲孩子顛沛流離,艱難困苦真是難以盡述。所幸,兩口子年輕,有身好武功,兼複慣於闖蕩江湖,幾經輾轉,終於回到漢口。

路途,精忠思量,縱使大伯二伯將紡織廠、麵粉廠,包括幾家大商鋪遷往四川,總還有產業留人看管,找留守人員多少可以弄點路費去四川的。豈料,守店的掌櫃是滿窖,正在陽明書院對麵店堂打麻將,聽他要路費,搖頭冷笑:“你們是王家三房少爺少奶奶,照說,拿幾十塊銀元做盤纏有什麽話可說?隻是,厚德、厚生兩個老表走時把現錢全帶走了,大表嫂更是刮得幹幹淨淨。如今全靠門麵出租養活幾個仆役,緊巴巴,月月還不夠開銷呢!”

精忠聽父親說過,滿窖是表爺爺張守田娶的小妾生的仔,德行與滿倉表伯是大不相同的,貪得無厭,手特黑,明知他叫苦,不再多說,問道:“表叔,後湖大院現在住上人沒有?”

“你們自己去看吧,門都沒上鎖呢!”說完,自顧自打牌了:“北風!”

冰兒兩個抱起孩子來到後湖,不由愣怔了,隻見院牆四處缺豁,屋子門窗洞開,顯然被人偷撬走了,左廂房還算完整,兩人隻好先在這兒安頓下來。清理房間時,精忠忽地瞟見一張破紙片上寫著“厚華先生千古……劉歆生敬挽”他頭一嗡,打個激靈,語不成句地叫道:“冰兒,冰兒,你快來瞧,這是怎麽回事?”冰兒抱著抗戰過來瞅瞅,歎口氣,說:“其實,你被瀨穀打傷後,爹就讓小鬼子亂槍害了性命。大家擔心你發急,槍創迸發,一直瞞起了……”精忠聽妻子這番話,淚如泉湧,就地一跪:“爹,兒子與小鬼子不共戴天,一定為你報此血仇!”冰兒說:“住兩天,摸清情況我們去四川,你回部隊打鬼子,我負責帶好兒子,等他長大也打鬼子,趕跑了還不算數,再飄洋過海打到他們日本老家去!”

第二天,精忠從滿窖嘴裏得知,厚華犧牲噩耗傳回漢口,各界為他舉行隆重追悼會,挽聯挽幛拖了好幾汽車。報紙發了專刊,有人畫幅畫:厚華一手將瀨穀按進棺材,一手拿七星寶刀紮在敵酋胸口上,瀨穀頭伸出棺材哀哭……

精忠長長歎口氣,說:“表叔,你知道怎樣能到四川?”

“不好辦喲,鬼子對西去乘客檢查很嚴,而且,輪船最遠隻通宜昌。到了宜昌,五裏一崗,十裏一哨,隻要是年輕人,抓進勞役營做苦役。年輕漂亮的女人更不放過,”說著,仿佛害怕精忠開口湊盤纏:“船票也忒貴的。”

然而,精忠暗暗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去四川投軍,隻是,身上僅有幾塊銀元,當務之急得弄上一筆錢,不說盤纏,嗷嗷待哺的兒子也需一筆開銷呢。可是,怎樣弄錢,他一竅不通,在白蓮教也好,在軍隊裏也好,從不曾賺過一文錢啊!想到這裏,他懵了。

突然,有個瘦子用肘拐撞他一下,拿張紙亮一亮,馬上揣起,說:“鹹的,要不要?” “什麽甜的,鹹的?”“對,正是這東西!轉手就賺好幾十文呢!”瞅精忠眼神,那人說:“你是真‘洋盤’,還是裝‘洋盤’?我是急於扳本,才便宜出手呢!”說時,指指一間屋子,從裏麵傳出搖骰子聲音,還有大聲呼喝:“單,單,單!”“雙,雙,哈,雙啊!”……

精忠摸摸腰裏銀元,問:“轉給誰呢,能賺多少?”那人看他真洋盤,湊近低聲告訴訣竅,正說著,驚叫一聲:“談不成了,緝私隊來了!”說畢,慌忙閃進小巷溜走。果然,街那頭過來三個人,斜挎盒子炮,瞅瞅精忠,沒看出什麽,將他一扒,橫衝直撞而去。

其實,精忠根本不會馬上買,是想打聽賺錢門路。他特地轉去問滿窖。

“這可使不得呀,表少爺,要被何佩瑢的緝私隊抓住,輕則送勞役營,重則丟命啊。”

“我明白,哪能那傻呢!”

回後湖,精忠將街頭奇遇講給妻子聽了,冰兒哼一聲:“表叔把你說得那沒用,未必束手就擒,讓他抓去?”精忠點點頭,說:“這些漢奸!老子不抓他們是時候未到,三兩個混混,還想將我辦了?嘿,說起來,爺爺是街上有名的商人,我一點不懂生意呢,爹還在西北主持過一方商務,未必我這麽沒用?幹,就從販私鹽開始,反正要活命。”冰兒讚成這主意,又叮囑:“盡量不與那些漢奸走狗動武,我們要幹自己的事嘛。”

第二天,精忠專程到遇見瘦子的巷道口逛來逛去,等了一會,真等著瘦子,問:“你那張鹽票呢?”瘦子手背一甩,頭一偏:“還有那便宜的事?早出手囉!不過,你真想要,我可以介紹,你隻給這點好處……”說時,食指中指捋捋大拇指,這種江湖手勢精忠懂得,視買賣大小,酬勞七個銅板,或者七十、七百個銅板,他點點頭。瘦子見精忠答應給好處,轉身進屋,沒一會,領個呲大黃牙的光頭出來,光頭掏出兩張配濟鹽票,開口要五百銅板,精忠搖搖頭,裝出立馬就走的樣子,瘦子擔心到手好處沒有了,拉住他說:“生意,生意,是議出來的嘛,你說給多少?”轉而,又嗔光頭:“你不看看一口大黃牙呲著多惡心人,怎麽來個獅子大開口呀!”經瘦子兩邊撮合,最終,以三百銅板成交。瘦子看光頭點清錢數揣進懷裏,推他進屋:“快去扳本呀!”光頭懂他用意,笑笑說:“行,你分賬吧。”精忠瞅光頭進了賭場,將數好錢往瘦子袖籠裏一塞,瘦子用手捏捏便估出款項,笑道:“你很老道嘛,昨天對我裝洋盤!”精忠說:“我真初入道啊,請教老哥,除了小河邊,哪裏還有店鋪收這物什?”瘦子指點道:“岱家山附近有的。不過,在那裏抓住,會作通匪罪論處的,緝私隊認定不是為牟利,而是運往大別山資助抗日遊擊隊的。”

精忠聽了,記在心裏。這天,卻是拿到漢水邊小新碼頭一家雜貨鋪賣了五百銅板,轉手間,賺得兩百銅板。他合計,如果一天收上十來張,豈不是賺到兩塊銀元。

此後,在瘦子教授下,他漸漸打開局麵,運用利滾利辦法,本錢越來越豐厚。有次雜貨鋪老板說:“鹽票多了,去鹽務管理局批發鹽,專管員會起疑心,問,是不是買賣鹽票?會科以擾亂票證管理罪名。最好背上現貨,我收購時,也會每斤多付十個銅板呢。”

精忠回來同冰兒商量,如果順當,一天能多賺出一兩塊銀元,快點攢夠錢,就可以用作去重慶的盤纏呀。夫妻倆太想早點離開淪陷區,揚眉吐氣過日子。精忠咬咬牙,說:“行,老子怕誰找麻煩!”說畢,拿上鐮刀到西北邊坡地割草打樹枝,好給冰兒燒水做飯。

這天,精忠剛從幾處人家收得鹽票,準備買了鹽背往雜貨鋪變現,三個人將他圍住了,其中,一個滿臉橫肉的呼喝道:“站住,緝私隊的,身上揣了什麽?”精忠斜睨他們一眼,說:“你們剛才不是站在一旁瞅我同人交易麽,揣的什麽不早看清楚了,還問我幹什麽?”

“噫嘿,他說話蠻硬戧呢,上!”滿臉橫肉叫喊道。隨這聲命令,另兩人直撲精忠,然而,隻幾招,被精忠撂倒在地,滿臉橫肉揎拳助戰,仍是來個餓狗子搶屎。三個家夥不甘心,衝上前死纏濫打。精忠說:“朋友,再糾纏不休,莫怪我下狠手了。”

這當口,一旁有人大聲製止:“兄弟息怒,有話好講!”精忠循聲一瞧,是個蓄山羊胡子老者,右掌放在額際朝他揚揚,這是純粹的江湖禮節,於是,他也雙手一拱:“不知大爺有何見教?”山羊胡子唱道:“東邊一朵祥雲起,西邊一朵紫雲開,祥雲起,紫雲開,是不是群龍聚大海?”好長一段時間,白蓮教裏有洪幫,洪幫裏也有白蓮教,精忠曾是白蓮教大當家,自然通曉江湖切口,明白在盤“海底”,雙手一拱,回應道:“飄來飄去一朵花,香堂高高義氣大,四海之內皆兄弟,五方人馬何懼他!”聽他如此唱答,山羊胡笑了:“原來小兄弟也在幫?”那三個打得鼻青臉腫的漢子,摸摸痛處,也笑了:“大水衝到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說時,幾個人請精忠換個地方吃茶敘談。隨四人走進巷裏一個院落,剛坐下,精忠拱手告罪:“剛才小弟冒犯了。”滿臉橫肉的人擺擺手,笑道:“梁山好漢,越打越親熱。”當這幾個人問明精忠係厚華兒子,不由肅然起敬。

“王團長可是三鎮景仰的大英雄,太夫人陳小蓮更是我們偶像啊!咱這支漢江洪幫香堂上關帝爺右邊就掛著小蓮大當家的聖像呢!難怪小兄弟如此勇不可當。”

“那全是父輩光榮。”說著,精忠講起自己當前窘境。

“兄弟既幹這鹹買賣,我們鼎力相助,隻要在我們地盤,緝私隊也得讓三分。”

滿臉橫肉的話教精忠十分感動,同他們進到裏間香堂給小蓮祖母叩頭上香之後,告辭而去,買上鹽,背到河街雜貨鋪裏賣了。

現貨變現錢利潤格外可觀,可是,風險也很大。精忠熟悉了其中路數,采取穩妥做法,即,收了鹽票,買好鹽,觀觀風,沒人盯起,就直接拿去賣了。如果發現可疑人注意著,先往家裏背,這樣,有人查問,可以回答,是自家買了食用。這辦法有次果然應付了緝私隊的追問,然而,他也被鑲金牙的緝私隊長盯上了。道理很簡單:一家人一個月能有多少配濟鹽?一個月能吃多少鹽?總不成將鹽當米做飯吃吧?因此,他更得謹慎行事了。

有天傍晚,精忠剛買好半口袋鹽往後湖背,回頭瞟見三個緝私隊從街西頭巷子裏轉悠出來,正瞅他呢。他趕緊加快步伐往家裏跑,緝私隊喝令道:“站住!”精忠裝作沒聽見,反而跑得更快,進門瞧冰兒坐在灶前燒水,對她說:“準備家夥,**的漢奸攆過來了呢!”冰兒瞧丈夫慌裏慌張,接過口袋,將鹽全倒進水缸,用鍋鏟攪攪,而後,把口袋塞進灶裏燒了,若無其事地坐在灶前添柴。這時,聽得院子裏喳喳一陣急驟腳步聲,隨即闖進三個拿盒子炮的人,為首的鑲金牙隊長惡聲惡氣嗬叱道:“都不準動!”說時,用槍指指精忠質問:“剛才叫你站住,你跑什麽?”精忠莫明其妙地問:“你是叫我?沒聽見呀!”另一個胖子問“你剛才口袋裏背的什麽?是不是犯私鹽?”冰兒冷笑著頂撞道:“你沒看見我燒水等米下鍋?呶,口袋不放在這邊,瞧瞧吧,是買的米還是什麽鹽?”胖子上前用腳扒扒,感覺果然是米,這當口,一個人往水缸裏瞅瞅,屋子采光差,自然瞅不清,又揭揭罐子蓋,也沒看到什麽。冰兒說:“你們輕點啊,別把小伢吵醒,我連飯也做不安生了。”這話提醒稍瘦的家夥,趕到床前揭揭被子,又用槍挑開臥單,跪下瞄床下,隻見空空如也,仍沒發現異常。但是,大金牙悟出什麽,側耳聽聽,問道:“灶裏怎麽劈哩叭啦直響?是不是鹽炸著響?”說時,盯起冰兒,打量她神色。冰兒也不理會,抓把柴往灶裏一塞:“聽吧,是不是劈哩叭啦響起了?幹柴烈火,碰上哪有不響的?”在漢口市井,常把曠夫怨女形容為“幹柴烈火”碰上了,就會“想”……胖子沒料到美麗莊重的少婦竟說出這等**褻語,樂了,渾身肥肉打顫,壞笑著,用槍挑挑冰兒下巴:“喲,小乖乖,你想誰呀……嗯?”這一說,漢奸全打起哈哈來,冰兒用手背將槍一扒,正顏厲色道:“你給我放尊重點!你們可是公幹的人啊!”“喲,我的小乖乖,還公幹呢,那不是大家來幹啊!”

大金牙頭一擺,說:“好了,走吧!我警告你們,發現做黑市販鹽,別怪槍籽不長眼。”

事後,冰兒把缸裏水煮煮,全成精白鹽,反倒更值錢。

這次販鹽,雖經冰兒機智應付過去,有驚無險,精忠感覺未免太憋氣,數數積攢的銀元,將近兩百元,應該差不了多少盤纏了,決定走一步瞧一步,去四官殿打聽到宜昌的船票是什麽日期,要多少錢。剛走到集稼嘴,背後有人拍他肩膀,回頭一瞧,竟是崔秘書。

他驚訝地招乎道:“崔……”崔秘書將他嘴一捂,悄聲說:“換個地方講話。”

於是,二人來到江邊望江茶樓,找個雅間,關上門,盡情聊開。

“我看路費差不多了,想去重慶找隊伍。”

“打仗嘛,添你一個不為多,差你一個不為少。我看還是販你的鹽,也算抗戰呢。不過,小打小鬧不行,還要做大,你家世代經商,應該不成問題吧?”

“販鹽的確賺錢,做大?讓我賺更多錢資助抗戰?這算哪門子抗戰!”

“嗨,本來鹽這東西,海裏有,井裏有,甚至泥土裏也有,隻是量少。你懂不懂鬼子為什麽控製食鹽?人不吃鹽,沒勁打仗,鹽還可以洗傷口消毒,鬼子是卡我們抗日遊擊隊嘛,在湖北,主要卡大別山裏李先念的新五師嘛。”

“你的意思是,將鹽運往那裏支持抗日隊伍?”

“對,隻是你現在運作的,不過是最初環節,用鬼子話形容,小小的幹活。但是,你剛才不說過,漢口結識了好多人,再說,你是麻城人,有人緣,又在那裏打過仗,養過傷,熟悉地形,應想辦法做大。這比你當營長指揮幾百人打仗作用還要大啊!”

崔秘書的話教他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當下承諾為新五師販鹽,可是,他不知哪裏找新五師。崔秘書湊攏身悄悄告訴他如此這般,便找到聯絡地點和聯絡人……

同崔秘書分手後,精忠當即去找漢江洪幫幾位朋友,表明要將私鹽生意做大的計劃。

“湖南才子湖北來,鳥為食來人為財。有錢哥們合夥賺,生意興隆通四海!”

山羊胡是江漢堂老大,聽精忠打算,很感興趣,說:“其實,緝私隊大金牙也是在幫兄弟,我來發話,諒他不會不答應。隻是,一時能弄來多大本錢呢?”

“老大,本錢一個銅板也不要你出,關鍵是有些關卡要買通。”說著,精忠講出自己琢磨的“空手套白狼”套路。簡而言之,有點頗類現今毒犯販賣毒品的方式,即,廣泛聯絡私鹽販子,將食鹽零星背到岱家山,蒙過緝私檢查站,在諶家磯集中,而後,或經舉水,或經倒水,或經灄水,用船運到宋埠野狼溝,那裏是敵偽空白區,即可雇馬車送到王家凹,與新五師交易。新五師接貨人一般付給黃金或鴉片,回漢口,再將黃金、鴉片分給各個小鹽販。這兩種東西全屬硬通貨,必定比汪偽發行的儲備券受歡迎。

山羊胡很讚賞精忠這辦法,晚上即把大金牙叫來挑明販鹽買賣。大金牙開始很猶豫,瞅他陰沉沉盯著自己,心裏有些發毛,結結巴巴問:“真能賺錢?”山羊胡笑道:“每筆生意你抽一成,算算吧,一個月會是多少?”大金牙心裏默默估計一番,乖乖,一根條子呢!於是,爽快答道:“老大,岱家山緝私檢查站站長是我要命的兄弟,不成問題。”

精忠策劃的買賣,果真行之有效,鹽販子得到實惠,喜不勝喜。山羊胡更是誇不絕口:“到底是世代經商出身呀,頭腦活絡。”

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精忠鋪設的供求網絡越幹越廣,起步時,由於他的本錢最大,所有賬目又經他結算,同時,為避免日偽懷疑,他又開設起糧棧油行“洗錢”,沒幾年,這個來自大別山,一文不名的窮營長,竟然家財千萬,成為漢正街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