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39章

吃過午飯,清揚就回到了明禧宮,許公公正從屋裏出來,忽然用鼻子用力嗅一下,眉頭皺成一團,又在清揚的身邊猛嗅幾口氣。

“公公,你搞什麽鬼?”清揚被他圍著嗅了幾下,正納悶,公公卻一把扯下她腰間的香囊,急切地問道:“哪來的?”

清揚莫名其妙:“別人送的。”看到公公那一臉嚴肅的樣子,開玩笑道:“莫不是你也看上了?”

“還有誰看上了?”公公額頭上開始冒汗。

“玉妃啊,”清揚說:“我們在莊和宮後院看花的時候她看上了,也想問我要,可惜是別人送給我的,不然我就送給她了。”確實,如果不是妹妹親手做的香囊,看她那麽喜歡,清揚早就送給她了。

許公公登時臉色煞白,聲音開始發抖:“當時還有誰在場?”

“就我們兩個,沒有別人。”清揚看見公公的摸樣,好生奇怪,他怎麽這麽緊張啊,複看一眼香囊,難道是這香囊有什麽蹊蹺?

“是誰送給你的?”公公一把抓住清揚的手,清揚感覺到,他的手抖得厲害,而且冰涼。

清揚遲疑道:“是,是皇後。”

“她什麽時候送給你的,還有誰在場?”公公更加著急。

“早上我去看她,除了宮門她的一個宮女追出來送給我的,說是皇後親手為我做的。”清揚更加疑惑。

“哎呀!你糊塗啊,你怎麽不想想,皇後親手做的為什麽不親手送給你啊?”許公公拿著香囊急得在院裏團團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後終於想到了辦法,在茶花樹旁挖了個坑,將香囊埋掉,還左顧右盼,生怕有人看見。隨後又馬上跑到屋子裏,拿出披風來,在院子裏一頓亂扇,然後高聲叫:“沈媽!四喜!珠兒!”

沈媽和珠兒跑出來,公公道:“馬上打水給娘娘洗澡,珠兒侍侯,沈媽趕緊地,把娘娘身上的衣服全部、馬上洗掉!大家動作快點!”四下張望一下,埋怨道:“四喜這個野貓子,又跑到哪裏去瘋去了?!”嘴裏說著,手裏不停,馬上點了一盤檀香放在院子裏熏。

一陣手忙腳亂,終於全部收拾妥當,公公這才鬆了一口氣。

“公公,是香囊有問題是嗎?是,”清揚艱難地咬了咬下唇,極不情願地說:“是皇後陷害我嗎?”

“唉,”許公公歎道:“我在宮裏十多年了,宮裏的事也見了不少,阿諛我詐、笑裏藏刀的事在宮裏是層出不窮,也不能怪娘娘,娘娘是至純至性之人,哪知人心險惡啊。那香囊裏,不但有麝香,還有一種來自西域的香料,娘娘可知,這兩種香料,是做什麽用的?”

清揚搖搖頭。

“麝香可以通絡,但孕婦禁用,”許公公沉聲道:“因為它的刺激香味可能引起流產,但卻對普通人無害。”

清揚大吃一驚。

“至於那一種西域香料,知道它的人不多,我也是因為叔叔是香料商人,小時候教我認過,所以我知道。”許公公壓低了聲音說:“它的香氣十分清雅,而且留存時間長,對常人無害,但對孕婦,藥效勝過麝香百倍,持續時間更長。”輕歎一聲道:“玉妃拿著香囊把玩那麽久,腹中的胎兒,恐怕是難以保住了。”

清揚的心往下一沉,想起玉妃那張稚氣未脫的臉,那純真的笑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那歡快而充滿希望的話語,她有些難以接受:“不會的,不會那麽巧,公公可能弄錯了。”

許公公幽聲道:“娘娘,您一定要堅持這樣認為,我也無話可說。”

清揚沉默了。

許公公沉聲道:“娘娘,您要知道,皇宮裏懷孕娘娘的寢宮及所到之處,是嚴格禁用任何香料的。”

清揚默然地闔上眼。

盡管她不願接受這個現實,但事實已經擺在了麵前。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皇後的圈套。那個香囊不是她做的,她為了不讓自己受到香味的刺激,差宮女送出來,她肯定想到了我愛清靜,必定會遠離人群,她肯定也想到了玉妃作為孕婦,也不喜歡嘈雜,必定也會尋安靜的地點,在莊和宮裏,我們會碰到一起來。我接受香囊的時候,沒有別人在場,皇後可以抵死不認,而她有孕在身,也不能把她怎麽樣。而我,空口無憑,百口莫辯,誰會相信我?!

玉妃的孩子沒了,我就是凶手。

皇後的兩個心腹大患都一並解決了。

她安排得如此天衣無縫,好一個一箭雙雕的計謀!

聰明啊,妹妹啊,你為什麽,不把你的聰明用在正道上,而要害人呢?!

“娘娘,不得了了!”四喜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出大事了!”

清揚默然與許公公對視一眼,神情惶然而淒切。

公公鎮定地問:“出什麽大事了?”

四喜猛灌一口水,說:“玉妃滑胎了,流下了一個已經成型的男胎。”

清揚心頭被重重一擊,人往後一踉蹌,臉色煞白。

公公沉聲嗬斥四喜:“別咋咋呼呼了,成天就知道四處亂跑,還不回房去!”把四喜趕出房去,關上門,回過身來,把清揚扶到凳子上坐下。

清揚已是淚流滿麵,抽泣道:“是我害了她,都怪我,都怪我啊——”

公公慌忙捂住她的嘴,急切地說:“不可聲張,小心隔牆有耳。”

“我要去看看她。”清揚忽然起身。

許公公一把將她抱住:“你不能去,現在太後和皇上肯定都在那裏,過不了多久定會追查此事,我們當務之急是想好說詞,商量好對策。”

清揚愣愣地望向公公,許公公望著她滿臉淚花,一時淒然,篤定地說:“你就當作什麽也沒做,即便是懷疑你,反正沒有證據,你也抵死不認。”她抬頭望著他堅定的目光,似乎又找到了勇氣,輕聲道:“公公,謝謝你,你先下去吧,我要好好想想。”

許公公輕輕掩上門,出去了,遠遠地站在牆角,注視著屋裏的燈光。

我可不可以也叫你一聲清揚,我也許沒有資格愛你,可是從我在先祖祠第一眼看見你,我就愛上了你,所以我向皇上請賞,要求留下來照顧你,而這幾個月的相處,我發現,你是我所見過的最美最純最善良的女子。

我是一個卑微的下人,一個不是男人的人,沒有見到你之前,我隻是混沌地留著這條命,見到你之後,我就有了生活的希望。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可以偷偷地愛你,可以默默地守侯你,可以為你一切我想為你做的任何事。

我會盡全力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傷害。

這一次,你要相信我,不會有事的,萬一真的發生什麽,我替你去死!

許公公呆站片刻,忽然麵色決絕,悄然出了明禧宮。

玉妃流產的消息傳到了集粹宮,倚靠在**的皇後急切地問前來報信的宮女:“那玉妃還好麽?”

“玉妃尚好,隻是悲傷過度,身體虛弱。”宮女回答。

皇後長歎一口氣,吩咐:“把哀家這裏的補品都給玉妃送過去,現在哀家身子不便,隻能借你們的口慰問她一下了,馬上就去!”

宮女應聲下去了,房中隻留下皇後一人,燭光下,一張愉悅的臉,寫滿了叵測的笑意。

玉妃,你懷的,果然是個皇子,可惜,是個死掉了的皇子。

哼,你的孩子死了,你完了,接下來,還得死一個人。

皇後陰沉地一笑,風清揚,我要你變成一陣風,要你真正變成風過無痕!

而我,林皇後,林幽香,一定會生下一個皇長子,我會做永遠的皇後!

鬱秀宮,玉妃虛弱地躺在**,太後和皇上坐在一旁。

宮女將很多補品送到鬱秀宮,太後問:“誰送來的?”

“是皇後。”宮女回答說:“娘娘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驚,但由於身子不便,隻能多送些東西表達心意,請玉妃娘娘節哀順便,好生調養身子,以後還可以再懷龍子。”

玉妃一聽這話,更加傷心,蒙頭啜泣起來。太後好言勸慰一番,玉妃方才掛著淚水睡去。太後揮揮手,示意宮女退下,看玉妃一眼,為早夭的孫子傷心不已。

皇上坐在一旁,自始自終不發一言。

“太醫們商討的結果出來了沒有?”太後冷著臉問:“到底是什麽原因?孩子怎麽會莫名其妙地滑胎?”

太醫跪下:“臣等細細查過,娘娘的日常飲食和湯藥都沒有疑點。”

太後怒道:“這些哀家每天都親自過目,要你們查什麽?!哀家是問你們找到原因沒有?”

太醫小聲回答:“可能是受到了什麽刺激。”

“什麽?”太後咄咄逼人:“有話直說。”

太醫額頭冒汗:“比如說香料。”

“懷孕妃子的宮裏嚴格禁止使用香料。”太後厲聲道:“你想糊弄哀家?!”

“或許娘娘不是在自己宮裏受到香料刺激的。”太醫鬥膽道。

太後一愣,低頭沉吟半晌,揮手摒退眾人,隻留下太醫和玉妃的貼身侍女,這才緩緩開口道:“說吧。”

玉妃的貼身侍女小聲稟告:“今日在太後宮中,奴婢好象聞到清妃娘娘身上有異香。”

太醫也稟告:“下官仔細盤問過,玉妃娘娘曾經和清妃娘娘在莊和宮的花園裏單獨呆了一段時間,玉妃娘娘還把玩了清妃娘娘的香囊,在旁的宮女都曾聞到那香囊確有異香撲鼻。剛才下官遣使宮女們做過鑒別,估計是麝香和一種西域香料,臣才疏學淺,無法說出香料的名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種香料在西域宮廷之中主要也是用於墮胎。將兩種香料合用,其用意明顯,用心歹毒,可見一斑啊。”

太後與皇上對視一眼,遣下兩人,沉聲道:“我今天也曾聞到清妃身上的香味。”眉毛一挑,目光灼灼直視向文舉:“皇帝怎麽看?”

文舉陰沉的目光瞟開,漠然道:“你認為是清揚幹的?!”

“現在是我在問皇帝。”太後冷冷地強調一句。

“不是清揚做的。”文舉凜然道。

“我也這麽想,”太後沉聲道:“清揚定是被人算計了。”憐惜地看**虛弱的玉妃一眼,堅決道:“這件事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一定要給玉妃一個交代,一定要給整個後宮一個警醒!”

文舉劍眉一挺,依舊陰沉道:“你想怎麽樣?”

太後凜冽的眼光射過來,語氣堅決:“禍終究是清揚闖下的,即便是打落門牙,她也要咽下去!”

“怎麽個咽法?”文舉站起身,漠然問道。

“皇帝縱然是舍不得她死,我又何嚐舍得?!可是,不處置她以儆效尤,後宮之中恐怕難以服眾。”太後走進文舉,輕聲道:“舉兒,她不適合皇宮,你放手吧,讓她走。”

“你是說把她驅逐出宮?!”文舉冷冷地說。

太後點點頭:“這對她,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也許這隻對你是件好事吧,”文舉依舊冷冷道:“你曆來容不下她,先前搬出後宮戒律,把清揚從清心殿弄到後宮,然後又利用她來控製我,現在她離開了莊和宮,對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你就翻臉不認人,企圖一腳把她踢出皇宮。”

太後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原來我在心目中的形象從來都沒有改觀,你對我的成見依然還是這麽深?!”

“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你龐太後做不出的?!”文舉淡淡地反駁,不慍不火,不陰不陽。

“你……”太後氣得臉色都青了:“你認為,這件事是我做的?!”她伸出食指,抖抖戰戰地指向文舉,喘著粗氣道:“你以為我會拿自己的皇長孫做棋子?!”

“那又有何不可?”文舉沉聲揶揄道:“你的妹妹,還有我,當今的皇上,不都是你太後手中的棋子?!”說完,臉上竟浮現起笑容來,頗為玩味。

太後氣得差點當場暈倒,衝上來,揪住他,揚手要打,文舉一把鉗住她的手,猛地對地下一慣,冷漠地說道:“你大可以把清揚驅逐出宮,她不在了,你就別指望還會有人來幫你!”太後的淚水迷糊了眼睛,緩緩地從地上抬起頭來,隻見文舉僵冷的麵孔,沒有一絲溫情,冰冷的聲音傳過來:“這件事情不要你管,朕自有定奪。”腳步向外移去,忽又停住,依舊冷冷地說:“朕不會讓清揚再離開朕半步,任何人都休想讓朕改變主意,是你,也不行!”

太後半撐著坐在地上,注視著兒子遠去的背影,隻覺胸口絞痛,猛一張口,一口鮮血噴口而出。她猛然間想起那夜的夢鏡,觀音菩薩言辭鑿鑿道:“罰你不得善終!”素手一抬,一道金光向她當胸打來。太後不由得冷汗漣漣,眼前發黑,顫聲喚道:“來人,來人拉——”

清揚這幾日,一直呆在自己宮裏,哪裏也沒有去,珠兒見她寡寡鬱歡,很是擔心,便同沈媽拖了她,到禦花園中散心。

正走著,忽然聽到一聲愉悅的招呼:“哎呀,真是巧啊,今日居然碰到了妹妹!”

清揚抬頭一看,那巧言笑兮的不是皇後是誰?她躬身行禮:“皇後娘娘!”

皇後看上去精神很好,滿麵紅光,喜氣洋洋,在宮女的摻扶下,走到清揚麵前,一邊撫摩著自己的腹部,一邊笑道:“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這禦花園裏大好的景色,妹妹趁著現在能看就多看幾眼,莫等到時空悲切啊。”

清揚慍怒地瞪著她,皇後嘻嘻一笑,一語雙關地說:“聽說玉妃娘娘的胎兒是被人謀害的,太後和皇上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追查到底,如果凶手找到了,不知道是執行車裂之刑還是會淩遲處死啊,妹妹,你說說看,哪種死法最讓人解恨?”

清揚默然地別過頭去,皇後卻不依不饒:“我還聽說,是宮裏的某個娘娘下的殺手,好恐怖啊,嚇死我了——”用手捂住胸口,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眼睛還直溜溜地望著清揚。

清揚冷冷地回望著她,沉聲道:“走多了夜路,總會碰到鬼的。”

“如果能碰到你這個鬼,多走走夜路也無妨啊,”皇後分明聽出了言外之意,嫣然一笑:“你這傾國傾城的姿色,做鬼也會是個豔鬼。”輕輕地靠近清揚的耳邊,悄聲道:“你的死期不遠了,等你做了鬼我們再見吧。”眼光從珠兒和沈媽臉上一一滑過,灑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款款離去。

清揚站在原地,目送皇後離開,神色淒然。沈媽執住她冰涼的手,關切地問:“你到底是怎麽了,孩子,皇後為什麽要說這些話,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清揚無力地搖搖頭,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孩子,沈媽很擔心你啊,有什麽事你可不能瞞著沈媽啊——”沈媽一把拖住清揚,清揚這才醒過神來,自己根本沒看路,再往前一步,就要掉進池塘裏了。

清揚站在池塘邊,好一陣發怔,才無奈地說出了一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