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61章

正陽殿上,空靈手執禪杖,端立。

“師父!”清揚匆匆進殿,倒頭就拜。

空靈並不推辭,緩緩坐上椅子,隻“恩”了一聲。

文舉通過窗欞縫隙看到這一幕,心中隱隱有些不快,這個空靈,竟然不把皇妃的身份當回事,依舊象對待寺中的弟子一樣端起架子毫不避諱。

“師父這麽急要見我,所為何事?”清揚問。

空靈沒有回答,反問:“最近朝中可有發生什麽事?”

“今晨皇上宣布要整肅吏治,並頒布一係列措施,以舉報論功行賞。”

空靈默然垂首,複又問道:“你認為可有不妥?”

“恐因密折之事重蹈前朝崇艾的冤獄覆轍。”清揚憂心忡忡地回答。

“昨日大白天,大殿前麵的黃銅焚香爐被天降金光一劈為二。”空靈沉聲道。

清揚一驚,望向師父,心中須臾明白師父此行的來意。

“師父是來提醒你的,不要為情所困,忘了自己身負的重任。”空靈鄭重其事地說:“大難臨頭,務必傾盡全力,拯救朝綱。”

“徒弟記住了。”清揚回答。

麵對空靈的操心,皇上不由在暗處嗤之以鼻,老和尚,操空心。心裏的石頭卻放了下來,原來,他將清揚安置在自己身邊,隻是為了朝廷安定。清揚能左右朝政麽?皇上從鼻腔裏哼了一聲,難道我堂堂一國之君,還不如一個女人?!複又歎一聲,清揚,連你師父都知道我愛你勝過一切,你卻為何無動於衷?你陪在我身邊,原來隻是為了對你師父的承諾,而不是心甘情願的麽?你如此堅貞地守身如玉,還是因為心裏有文浩,你始終,還是這樣愛他啊——

你為何,不能好好愛我——

浩劫悄悄地降臨了……

清揚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皇上還未退朝前將正陽殿前的密折箱打開,取出密折,呈到皇上禦案之上。

不多時,呈給皇上的密折便多了起來,人人為了自保,不惜到處拆台,將所有的陳芝麻、爛穀子都掀了出來,其中也不乏公報私仇的,為了排除異己而捏造莫須有的罪名。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秋天似乎還未停頓,今冬的第一場雪就降臨了,伴隨著這場雪的降臨,有不少大臣身陷囹圄,不少大臣身首異處,不少大臣慘遭滅門。

清揚終日愁腸百結。

禦案上傳來“咚咚”的是聲音,清揚側臉望過去,隻見皇上擰著眉頭,正用手指敲打著桌麵,似乎正為什麽事傷神。

“傳陳光安——”他開口了。

陳光安進來,皇上劈頭就問:“最近的密折沒什麽內容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最近都做了些什麽?”

陳光安回答:“臣得線報,說胡策儀將軍貪汙軍餉,但正在暗中查證,所以沒敢擅自驚動聖上。”

“胡策儀將軍?”皇上不屑道:“胡家世代忠良,你不要徒勞無功,還是幹點有用的事情罷。”

“微臣辦事,可不是聽風就是雨。”陳光安回道:“前段查的,都是級別不高的,沒什麽朝廷重臣,如今這一次,搞不好會讓皇上您大吃一驚!”

皇上凜冽的眼光刺過來,將信將疑。

陳光安又說:“皇上,臣既然已經開始,不查到最後決不放手。臣今日還想請旨,軟禁胡策儀。”

“胡策儀將軍麽?”皇上顯然有些猶豫:“你還沒有任何證據,緩一緩,等真查到了什麽證據再說吧。”

陳光安還想再說什麽,皇上卻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揮揮手,叫他退下。

這一刻,清揚的頭腦裏思維飛速旋轉。胡策儀將軍手握重兵,世代忠良,在朝中威望甚高,看皇上的意思,並不想拿他開刀,陳光安卻分明將矛頭直指向他,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陳光安是想削去他的兵權。削去兵權之後,接下來,陳光安還想幹什麽?

清揚擔心起來,她始終覺得,陳光安的最終目的,似乎並不是為皇上樹立權威,而是暗藏更大的野心。一旦他涉足調查胡策儀將軍,那胡將軍一家,就岌岌可危了。愈加之罪,何患無詞,清揚冷笑一聲,想陷害忠良,我偏不讓你稱心!

夜深了,許公公喬裝進了胡府。

胡策儀將軍展開蠟封的信封,信箋上隻有一句話:“天將變,速離京。”胡將軍臉色驟變。

“將軍準備何時離京?”許公公問。

“等一兩天,我稍做安排。”胡將軍臉色漸白,湊近又問:“娘娘什麽意思?”

“漏夜整裝,家人一早改裝出京,將軍扮作出城狩獵,大大方方出去。”許公公小聲說。

“好。”胡將軍又輕聲問:“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這個你拿好,”許公公遞上半邊桃符:“你執半張,娘娘那裏執半張,一旦時局穩定,沒有危險,娘娘會在城門懸掛桃符,以召喚將軍回朝。”稍是停頓後,許公公壓低聲音道:“出城後在半裏亭會合,自然會有人接應。”

胡將軍離座,躬身拜下。

第二天,胡將軍依照清揚的安排,一家人盡數出城,在城外半裏亭會合後,等待接應的人來。

遠遠地一隊僧人跑步過來,路過胡將軍身邊,並未停留,末尾一僧人佯裝摔倒,撲到胡將軍身上,小聲道:“胡將軍隨我來。”

一路進了竹林,隻見地上一攤貨物,幾輛獨輪車,僧人拿出百姓衣裝,要他們換上,然後一行人,就好象是僧人帶了寺裏采購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商販似的,神不知鬼不覺就上了昭山歸真寺。

“委屈將軍了。”戒身在禪房內向胡將軍致禮。

“多謝大師了。”胡將軍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

戒身徐徐道:“請將軍放心,到了這裏就安全了,我已經安排好了,將軍一家在本寺休息一下,晚間就坐船走,莫問去哪裏,到時自然有人帶路,也自然有人接應。”

“大師做事真是穩妥啊。”胡將軍讚道。

“受人所托,終人之事。”戒身頷首道:“小僧定然竭盡所能,保將軍一家周全。”

胡將軍料到這些必然都是是清妃娘娘的安排,心中感動,一時之間禁難以自持,幾欲淚下。

與此同時,清揚在密折箱裏,發現了彈劾胡將軍的密折。她嘴角掠過一絲微笑,陳光安,還是想借別人的手先動搖皇上對胡將軍的信任,以達到謀害忠良的目的,他很精明,可惜晚了。

接下來,他還想幹什麽?清揚的眉頭,還未全部展開,須臾之間又皺到了一起。

與此同時,朝堂上,受陳光安的指示,趨炎附勢的一幫子人正在力呈種種胡將軍的不是。

皇上一直都在沉默。

與此同時,陳光安的爪牙,悄然蟄伏在胡府門口,監視著裏麵的一舉一動。

等到入夜,手下來報,胡將軍狩獵還沒有回來,陳光安這才起疑,等不及向皇上請旨,就衝進胡府搜查,這才發現,已經是空院一座,除了各司其職的仆人們,胡家的人早就沒了蹤影。

“大人,奴才這就去追!”

“追個屁!”陳光安氣急敗壞地吼道:“都一整天了,就是烏龜都爬得沒影了!”

他哪知,此時的胡將軍一家,才剛剛上船,輕輕鬆鬆地就從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皇上,胡策儀一家跑了!”陳光安稟告皇上。

皇上沉默片刻,慢悠悠地回答:“跑了就跑了吧。”

陳光安沒想到皇上會這樣回答,一時語塞,好半天才訕訕地說了句:“就這樣算了?!他罪當滿門抄斬啊——”

“行了——”皇上有些不悅。

“那皇上,董大人那裏,可要盡早決斷,不然又會……”

“又會夜長夢多是吧,”皇上沉吟片刻:“朕再想想,這兩日密折多是參劾重臣,朕考慮一下,過兩日給你答複,你還是查你的,不要停手。”

最後一句話似是給了陳光安很大的鼓勵,他點點頭,下去了。

清揚火速要許公公送信給董大人,好不容易公公回來,卻是說董大人不信,非但不領清揚的情,還準備在明日早朝是直呈聖上,問清自己何罪之有。

清揚聽了許公公的回複,生生急出了一身汗,暗暗叫苦不迭,這個董大炮啊,董大炮,竟還疑心我挑撥不成……

她左思又想,忽然心生一計。

“老爺!不好了,孫少爺不見了!”下人慌張來報。

董大人一驚:“還不快找!”

正張皇間,一人送信過來,董大人拆開一看,方知孫子被人綁架,綁架人要求不得報官,黃昏之時送兩千兩銀子到城郊,為牽製董家人,竟要求全家人都出動。董大人幾代單傳,隻有一個孫子,權衡再三,還是決定依照綁匪的話去做。

全家慌慌張張到了城郊,又收信一封,要求再前行二十裏。董大人一咬牙,還是帶了全家趕過去。

天已全黑。

董大人急得不得了了,卻見歸真寺主持戒身抱了自己的寶貝孫子從暗處走來。

“董大人,完璧歸趙了。”戒身嘿嘿一笑。

“大恩大德,來日再報。”董大人以為是戒身救了自己的孫子,連忙致謝,心裏還掛念著要趁早趕回城去。

戒身見董大人著急要走的模樣,悠然一笑:“董大人,這是急著去哪?”

“回城啊,如今宵禁了,我還得趕快。”董大人急道。

“大人回不去了。”戒身沉聲道,麵上已沒有了笑意。

“你,什麽意思?”董大人知道情形不對,話剛出口,僧人已經魚貫而出,將他們圍住。

董大人發怒:“你好大的膽子!”

“請董大人先勿急著生氣,看看這些東西再說。”戒身遞過來一包東西。董大人打開一看,竟是彈劾自己的奏折,不下十本。他怒道:“信口雌黃!一派胡言!我要麵見皇上!”

“這便是從皇上那裏拿出來的,”戒身陰測一笑:“董大人以為自己還見得到皇上麽?一入城門,董家便是滅門!”

董大人渾身顫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陳光安為人,董大人不是不知,他既已起意,董大人又有何能力與他為敵?所謂,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娘娘已安排好一切,馬車均已備好,即刻起程。如若大人一意孤行,要進城送死,倒是稱了陳光安的心意,世人也隻會說大人糊塗。”戒身揮揮手,僧人們讓開一條路。

董大人抱著孫子,呆立片刻,號啕大哭:“我願站著死,不願跪著生。”

“你死了不要緊,這一大家子就全完了。”戒身冷冷道。

“老爺……”邊上的家眷已經哭成一團。

“為國盡忠,雖死猶榮!”董大人決然道。

“好!”戒身揮手,將刀擲到他的腳邊。

董大人放下孫子,吩咐家人:“我先走一步,大家都要有骨氣。”

戒身一凜,這個死性子,竟想帶著一大家子都去死。他一瞥董大人的孫子,還是四歲光景,心裏深深地惋惜,遂拿出一顆糖,給了孩子,難過地說:“好好吃,記著這甜味,你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孩子並不知道即將告別人世,隻吧唧著嘴,嘻嘻地笑,說好吃,還要。

董大人看著孫子世事不諳的樣子,心中苦楚,仰天長歎一聲:“天呐,我到底該怎麽辦呐——”

戒身默然一揮手,僧人便趕著眾人是上了馬車,他這才回身過來,將董大人一挾,擄到馬上,說:“還是先走吧,以後有的是時間,大人可以慢慢想。”複又將一封信塞到他手上:“周然郡內有人接應,大人保重。”一鞭揮過去,馬隊狂奔。

董大人拆開信,始知清揚的心意,拿著那半邊桃符,唏噓不已。

“娘娘,竇大人家被抄了!”許公公夜裏帶來了一個令清揚震驚的消息。

“事先怎麽沒有半點風聲?”清揚急切地問:“竇大人如何?”

“家眷全部就地斬首,竇大人尚未回城,估計還不知道此事,風聲甚緊,無人敢冒死報信,竇大人回來,也是一死。”

“不行。”清揚想了想,說道:“不管用什麽辦法,你一定盡快通知竇大人離開。”言畢遞上半張桃符。

許公公匆匆離去。

第二天,清揚得知,竇大人未及入城先行逃脫,大鬆一口氣,知道許公公已經完成任務。

正陽殿上,禦史左大人正覲見皇上。

“臣要參陳光安。”左大人朗聲說:“他私結朋黨,陷害忠良,營私舞弊,以權謀私。”

“有證據麽?”皇上慢悠悠地問。

“臣無能,陳光安一手遮天,臣得不到證據。”左大人跪下:“臣以項上人頭擔保,陳光安狼子野心。”

“哦。”皇上淡淡地答了一句。

“皇上,他將其妻弟推薦上胡策儀將軍的位子,是另有所圖,皇上要有所防備。”左大人說。

帳幔後清揚暗想,如此一來,陳光安不久兵權在握了嗎?他的險惡用心,由此可見一斑。

“還有什麽?”皇上依舊態度漠然。

“吏治整頓也是陳光安的借口,為的是打壓先朝老臣。”左大人大有不吐不快之勢,清揚卻提起了一顆心,他的話,已經犯了皇上的忌諱。

果然,皇上抬起頭來,麵上已現慍怒之色。

“陳光安覲見——”公公又在門外高叫。

“左大人你先退下吧。”皇上說。

“臣要與他當麵對質!”左大人並不退讓。

陳光安已經進來了,左大人衝上去,手指他一聲大吼:“亂臣賊子!”

皇上眼見他們就要起衝突,說道:“陳光安你先退下。”

左大人又不幹了:“你有何資格進出正陽殿,先皇曾有禦批,你連進京的資格都沒有!”

這句不合時宜的話,正好刺中皇上的心事,先皇,先皇,不但說不該整頓吏治,還拿先皇來壓我,左大人,今天分明是接彈劾陳光安來指責我!

皇上狠狠地將茶杯從禦案上一掃,咆哮:“你還有完沒完!”

左大人傲然而立,一副隨時準備從容赴死的樣子。

清樣暗叫不妙,也顧不得朝臣覲見時不得出聲的禁令,趁著杯子飛過來,就好象打中了自己,喊了一聲:“哎喲!”

三人都齊齊望向帳幔後麵。

皇上走下座,已然軟了口氣:“怎麽了?”

“我,我嚇了一跳。”清揚小聲回答。

“沒傷著哪裏吧?”皇上又問,將她從帳幔後拉到亮處,細細查看。

陳光安暗忖,原來帳幔後別有洞天,想必這白衣女子,就是傳言中的清妃娘娘吧。看樣子,她在正陽殿的帳幔後,不是一天兩天了,皇上對她,的確是非同一般的寵愛,我可不能得罪她。偷眼再去望清揚,正好看見清揚衝自己微微一笑,不禁心花怒放,這個娘娘,對我,還挺投緣啊,我們可以,好好地相互利用一番——

清揚眼光望向左大人,嗔怪道:“你是怎麽做臣子的,嚇了我不說,還氣壞了皇上。”

左大人本是周丞相的門生,知道丞相與清揚的交情,也明白清揚是在救自己,當下就著清揚的台階,請罪:“請皇上恕罪。”

未等皇上開口,清揚便驅趕他:“看著就心煩,快走快走!”

左大人無趣地離去,清揚又熱情地招呼陳光安:“陳大人,久聞其聲,未見其人,久仰久仰啊——”

陳光安知趣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