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42章 錦帕藏深仇

長安的天氣熱了,濕熱,潮乎乎的,悶得人喘不上氣來。而長安的人心卻是涼了,各部大臣惶惶不可終日,皆是一身黏糊糊的冷汗,似乎沒有幹的時候。

周禦胤得知盧立人死的時候鼻子裏出了一聲冷哼,其他便沒什麽了。刑部尚書這次倒是沒和大理寺卿互相推脫責任,而是一道來了德雲殿,二人所見的便是昭帝很不高興的臉麵。

周禦胤想:這兩個人私鬥不成反而湊到一塊兒來找朕的麻煩了,當真是太沒眼色。

刑部尚書想:陛下這回該有所動容了吧?若說太傅的死分量還不夠重,那戶部尚書身亡應是會教陛下警醒吧?

而大理寺卿倒是清醒了:指望誰也不能指望上麵的那位。要不是刑部尚書死拉著他過來,他才不願觸這人的黴頭!

“兩位愛卿如此急切,究竟所為何事?”頭有點兒昏,昨夜的清妃太熱情了,盡興過了頭,他現在有點兒乏。周禦胤以手支額,腦中又浮現出清妃玲瓏有致的。

刑部尚書一愣,難道陛下不知道盧立人身死的事情?

“有事兒就直說,李美人還在禦花園等朕賞花呢!”李美人是前幾天在浣衣局外頭瞧見的一個宮女,生得水靈,身子柔滑得很,深得他的歡心。

大理寺卿暗歎一口氣:“家國不幸,家國不幸啊!”看樣子刑部尚書是說不清了,未免再折騰出什麽事兒,還是他來吧,“陛下,戶部尚書盧立人死了,您還沒安排接任的人選呢。”萬萬不能對辦案有所涉及,否則那人必定是要跳起來的。

一拍額頭,周禦胤笑道:“瞧朕這記性,就讓葛文熙上任吧,沒別的事兒了吧?朕忙著呢!”

這話多輕巧!刑部尚書的臉已經青得不成樣子了。堂堂戶部尚書死了,昭帝竟然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合著他們這做臣子的連後宮裏的一個宮女都不如嗎?他剛想發作,卻察覺袖子一緊,一看之下竟是大理寺卿攥住了他。

小鄭子在一旁伺候著,低眉順眼的,像個隱形人,卻在此時扶起昭帝,朝禦花園去了。臨走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看刑部尚書,好像是衝他使了個眼色。

待人走遠了,大理寺卿道:“你上次才吃過閉門羹,這麽快就不記得教訓了?都這麽多年了,陛下的本性你還看不透嗎?在他眼裏咱們連條狗都不如,你還指望他為了這事兒勞心勞力?虧得鄭公公把陛下引出去了,不然你就慘了!”

刑部尚書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大理寺卿歎氣:“真以為自己還是二十來歲的少年呢,血氣方剛成這樣,也不知道是怎麽爬到尚書的位子上的。”他這位同僚也算是個剛正不阿的,可惜……未遇明主。

柳陵鬱得知葛文熙成了戶部尚書心情頗為愉快:那葛文熙是前工部尚書的門生,與現任工部尚書有同鄉之誼,二人私下往來甚密。

這下被扣的生鐵很快就要去地方了,他的計劃總算沒被擱置。“這一次九姑娘居功至偉……”柳陵鬱如是想著,琢磨著是不是該給那呆貨一些好處。

柳陵鬱一邊喝茶一邊思量,門外傳來一聲:“公子。”語氣裏有些興奮和著急。

擱下茶盞,柳陵鬱道:“進來。”

寬袍廣袖的蘭敞推門而入,來不及行禮就衝柳陵鬱道:“公子,成了!成了!”

“當真?”柳陵鬱雖不像蘭敞那般喜形於色,但那驚喜之色也算得上顯而易見。

蘭敞拚命地點頭,“前些日子配的那一味‘絕代’起效了,戊丙房內的那個書生昏了三天,醒過來歇息了一日,脈象竟然正常了!”

“你肯定?”柳陵鬱又問了一次。

“公子請隨我來。”知道口說無憑,蘭敞側身引柳陵鬱出門。

二人一塊兒下了水牢,遠遠地就瞧見一個身形修長筆直的書生背對著牢門靜坐。

“把溶蔭叫來。”柳陵鬱沒有繼續前行,隻是冷冷地小聲吩咐著。

不一會兒,美豔不可方物的溶蔭裙裾款擺而來。

柳陵鬱衝溶蔭揚了揚下巴,溶蔭就開始脫衣服,待到隻剩下一件兜肚時才停下。

“進去,本公子要看到他情不自禁。”細細長長的鳳眼裏寒意升騰,連周遭輝煌的燈火也掩蓋不住其中的冷光。

溶蔭入了牢房,極盡挑逗勾引之能事,須臾便和男子滾在一處。兩條白肉交纏著,抵死纏綿似的。不一會兒,那原本還在不斷律動的男子抱著溶蔭不動了,約莫是去了。

“繼續。”柳陵鬱傳音入密,溶蔭便依言行動。

亂懷樓的當家花魁,柳陵鬱親自**而出的美人,溶蔭的本事自然不容小覷。二人又**了許久,直到那男子力竭才止住。

柳陵鬱令溶蔭退下,走近牢門才發覺那男子伏在**抽搐。柳陵鬱濃麗的柳眉皺了皺,轉頭看向蘭敞,蘭敞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怎麽回事。

蘭敞將書生扳過來,入眼的是一張含淚的臉。

在旁人的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行苟且之事,這對於一個有些古板的書生來說也算得上是沒頂的羞辱和打擊。

“男兒有淚不輕彈,做都做了,如今再哭有什麽意思?”柳陵鬱的嗓音越發的冷清了,一字一句如同環佩琳琅相擊,越是動聽越是冷清。

書生放棄一般地仰麵躺著,眼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

蘭敞給他把脈,臉上的喜色又添一重。行房之後脈象並無異常,那……毒算是真正解了啊!

“重新配一副給壬戌房裏的那位公子用一次,本公子要確保萬無一失。”

柳陵鬱盯著那如同死人的書生麵無表情,心中卻是冒出一句話:“那呆貨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次日九疑在山莊逮著一隻信鴿,纖細的鴿爪子上綁了一個小竹管,取下來打開一看,裏頭有塊白帛條,上麵寫的是:盧立人那事兒幹得幹淨漂亮。

角落上還有一方小小的記號,四個花篆體的小字殷紅的,正是“柳陵鬱印”。

朱砂能有多紅?九疑知道最好的朱砂石色深點密,入眼的觀感最是賞心悅目。而這四個字卻是紅豔豔如同灼人的火,烙得人心頭一熱。

九疑做殺手許多年,深諳其中門道,道上的人都說“黃金殺人快狠準,堪比生死簿上勾”。他們是外行人,不懂暗殺的訣竅,他們隻知道那人死了,死得不留痕跡,殺手便是成功了。可柳陵鬱是內行人,柳陵鬱是懂九疑的,懂什麽叫死得幹淨,懂什麽叫死得漂亮。

亂世裏人顛沛流離的時候要攢銀子有很多辦法,九疑偏偏就選了殺手這一行,原因自然有許多,但頂頂重要的一條就是:這銀子來得快,來得幹脆。

九疑不懂詩詞歌賦,不會歌舞曲藝,長得也不是千嬌百媚、豔色奪人,賣藝、賣身人家都不要。教她街頭賣藝耍雜,她肯定嫌丟人現眼;要她做丫鬟端水盆伺候旁人,她也幹不來。她隻有一身的俊俏功夫,如此便隻剩下一條路——當個殺手。

這殺手做了這麽多年,她得到的也就是銀子,而這一刻她覺得她得到了一個人的讚賞,和從前的那一次不同,這一次沒有半分的譏誚嘲諷,這讓她十分高興。這個人比她更懂怎麽讓人“死得其所”,這個人比她更懂怎樣去殺一個人。

“蕭公子對你倒是推心置腹,連我替他殺盧立人都不瞞你,你卻要殺他,也不知你是怎麽想的。”九疑將那白帛條就著火折子燒掉了。盯著那嫋嫋升起的一道白煙,她撇了撇嘴,好像在埋怨柳陵鬱的心狠手辣。

“蕭禦倫也不是個好鳥,裝好人裝得像,其實就是個偽君子!”蕭禦倫吃了她半隻燒雞卻沒賞半句好聽的話,這讓九疑很不高興:做人要大方,難為山莊富可敵國,他這家夥還這般吝嗇,著實不好,非常不好啊!

九疑本來是很喜歡這溫和委婉的蕭公子的,奈何靈符一事教她對這矜貴王孫起了警惕之心,後來就越發對這人心懷戒備,怎麽看怎麽覺得這人虛情假意。

有點兒熱,九疑掏出手絹想要抹汗,不料帶出了一塊墨藍色的錦帕。這兩天忙得顛三倒四的,都把師父留給自己的東西給拋到腦後去了。

將這錦帕鋪在桌上,九疑盯著它發呆。那死老頭究竟是什麽意思啊?大老遠地跑來就為送一塊錦帕給自己,這不是老糊塗了莫名其妙嘛!不過轉念一想,九疑又覺得自家師父不會那麽沒事兒找事兒,便愈加仔細地盯著那帕子。

衝著緞麵上絲線穿引的手法,九疑可以斷定這東西必定出自蘇杭的老繡坊。麒麟的暗紋,沉鬱古樸,九疑越看越覺得眼熟。她肯定是見過這圖騰的,而且還是不久以前。究竟是什麽時候呢?九疑幾乎絞盡腦汁。

這塊錦帕繡了少說也有十五六年的樣子了,這針法奇特、細密且不著痕跡,如此不顯山不漏水的繡工看似平庸,實則精巧難得,她若是見過必然是忘不掉的。腦中搜尋著近年來所見的各式奇珍異寶,九疑的眉頭越蹙越緊。

電光石火,紅影一閃而過。

一方暗紅色的錦帕,金線穿引,麒麟踏火。

璧瓏琴!

上次她打開裝璧瓏琴的錦盒時粗粗一瞥,沒有留意,現在想起來倒是一驚。

騰地站起身來,九疑的雙手緊攥成拳。老頭子能給她的東西大概都是她昏倒在碧雲穀外時帶著的東西,晉老先生可沒有閑情去答理凡俗事宜。那時候她帶著的東西都是胡亂揣在包袱裏的,那瘋癲男子死在她的手下,她忙著逃命哪裏還顧得上研究能帶上的東西究竟有哪些啊!

如是……那瘋子豈不是跟山莊有牽連?九疑周身一涼:難道……那瘋子救我根本就不是湊巧?

她隱隱地憶起那段沉暗不堪回首的、被她刻意遺忘的日子。幼童日日飽受針灸之痛,那種尖銳的刺痛感她一輩子都不想再感受第二次。還有充滿刺鼻煙味的密室、混合著各種毒物血液的腥臭浴桶……她的五感就是在那時變得異常敏銳。

毫無選擇,暗無天日的牢籠中,除了讓自己的知覺更敏銳,九疑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麽方法能擺脫那種沉寂如死的噩夢。就是在那裏,她,九疑,誕生了,曾經的溫孤明夷……死了。

那一天,瘋子來密室看她。

他帶來了整整兩百隻蠍子。

整個密室裏到處都是蠍子,她無處可逃、無路可走。

沒有辦法,小小的溫孤明夷一躍而起,如同一隻被逼到絕路的小獸,狠狠地咬上了那人的脖頸。

溫熱的鮮血汩汩而出,腥鹹的味道充斥著口鼻,那人狠狠地打她、拉她,妄圖將她從身上扯下來。背上很痛,渾身的骨頭都在疼,可是她不能鬆口,那時的溫孤明夷仿佛知道:一旦鬆口,她就會死,而且死無葬身之地。

閉上眼睛,九疑的牙關不禁咬緊:那是她第一次殺人,用最拙劣的方法、最慘痛的代價殺掉了那個折磨了她整整四年的瘋子。而現在……她懷疑那個瘋子是有預謀的……“拜你所賜,九疑經絡詭黠、五感通靈……家破人亡!”她得好好查查那個瘋子的來曆,不然……溫孤家的血海深仇還真是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