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42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18)

小臉,又無力地垂下,臉慢慢貼過去。季誠仍站在窗台處,遠遠看著,眼睛濕潤。耿玲叫著:“我哥呢,我去叫我哥,哥——”耿玲剛要出門,門簾掀開,耿直呆呆地進來。舒曼抬起頭,看著耿直,聲音微弱:

“我說是女孩兒吧,你還不信。”耿直看著女兒、老婆,忽地背對老婆坐下。季誠看著耿直和舒曼,無言轉過身,往外走,助產士對耿玲使了個眼色,兩人跟在

季誠身後離開。屋裏隻剩一家三口,小女兒睡過去了。耿直仍然背對舒曼,舒曼無力地推一把耿直:“你真重男輕女呀,看也不看女兒!”耿直:“我剛才坐在外麵,一個人胡思亂想半天,隻要季誠救了你,我什麽也不在

乎了!”舒曼怔怔著,忽地推一把丈夫:“什麽叫什麽也不在乎了?你什麽意思?”耿直這才轉過身,抱起女兒,咧開嘴,大淚珠子掉到女兒臉上:“閨女,你這命可

真硬啊,耿耿的啊。”舒曼雖然虛弱,卻不依不饒:“你剛才那話什麽意思?”耿直抱著女兒,看著老婆:“我說,我這輩子就算現在沒了,也值了!”舒曼氣得捶床:“你胡說,你剛才的話不是那個意思,你說季誠什麽什麽的。”耿直抱著閨女轉:“我要請那老小子喝酒啊!”嚇得舒曼叫道:“停下停下,孩子腦子這麽嫩,被你轉壞了。”耿直請季誠喝酒,兩人現在都放鬆了,再次開始互相攻擊。耿直舉杯:“我得謝謝

你啊,季大夫,你是華佗再世,我老耿家大恩人,我女兒大貴人,我敬你一杯!”耿直沒等季誠舉杯,自己先喝下去,季誠不喝酒,瞪著耿直。耿直放下酒杯,反瞪季誠:“咋?我這番說詞你不受用?好,我再說,你是我女兒再生父母——”季誠“咣當”一聲頓一下酒杯,嚷嚷道:“馬後炮!你想過沒有,就是因為你愚昧封建、落後,險些置你老婆、孩子於危險境地!”耿直一邊給季誠倒酒,一邊道:“唉,你這話很反動啊!愚昧、封建、落後這些詞怎

麽能跟我這個老黨員連在一起呢!我要不看你剛救了我老婆、女兒,我打你個現行。”季誠按住耿直的酒杯:“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愚昧、封建!”耿直一掌撥拉開季誠的手:“是老子讓玲子叫你來的,老子讓你幫老子老婆接生,

老子哪點愚昧、落後、封建!啊!老子就差就差……”季誠冷笑:“你算了吧,你表麵上支持我,可你心裏想什麽誰不知道?舒曼為什麽堅持反對我給她接生,還不是因為顧及你的麵子?”

耿直樂了,舉起酒杯,笑道:“這是我們夫妻間的默契,所謂夫妻同心,這你可管

不了。”季誠氣得喝一口酒,罵一句:“老農民!”耿直喝酒,得意洋洋:“老子就是農民!”季誠再喝,再罵:“老封建!”耿直:“老子不封建!”季誠:“老愚昧!”耿直嘿嘿樂著,舉杯:“老夥計,幹杯!”屋裏傳來嬰兒的啼哭聲,耿直和季誠同時放下酒杯,傾聽著,同時起身往裏屋走,

耿直一屁股撞開季誠:“老子閨女哭,你動啥動,你坐在那兒,喝你的酒吧!”季誠反過來一屁股撞開耿直,也大著舌頭道:“閨女是我接生的。”耿直瞪眼:“你再說!什麽你接生的,是我妹妹玲玲和劉大姐接生的!你敢瞎說你!”季誠指著耿直鼻子得意洋洋:“看看看,你愚昧、落後、封建的真實麵目暴露了

吧!你該好好挖挖你靈魂深處到底想的啥。”耿直嘿嘿一笑:“我不用想,我就知道我現在是老婆、孩子、熱炕頭,饞死你!”

耿直快步衝進,季誠站在原地,神情落寞,深深地歎口氣。嬰兒放在舒曼身邊靠牆一邊,耿直從舒曼身邊彎過腰去看女兒,大手撥拉著:“這

丫頭,耿耿的。”舒曼:“別亂叫,什麽耿耿的?聽著好奇怪,像個動物名。”耿直樂:“動物就動物,你沒聽老鄉說,名賤人貴,好多人家為了孩子好養,就給

孩子起個阿貓阿狗的,小柳莊光狗蛋就五個。”舒曼認真了,翻過身看耿直:“真的假的?”耿直:“你不認識叫狗蛋的娃娃嗎?”舒曼:“還真是,錢狗蛋、趙狗蛋、陳狗蛋。呀!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呢。”舒曼

樂,耿直看著老婆的笑臉,突然靠過去,舒曼推開:“現在不行,懂不懂常識啊?”耿直還是離得很近:“我也沒想怎麽樣,我就是想看看你。”舒曼忽地虎下臉:“你還沒回答我,你剛進來那會兒,那話什麽意思?”耿直:“哪句話呀?”舒曼:“裝糊塗是吧?好,那我提醒你……你說,隻要季誠救了我,你什麽也不在

乎了!這話到底什麽意思?”耿直趕緊縮回被子:“沒意思!純粹酒後胡言,我收回!”舒曼探出身去:“你那會兒根本就沒喝酒!你說不說?”耿直:“唉,老婆,你這麽聰明怎麽不懂我什麽意思呢?”舒曼捶耿直:“我當然懂,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麽說這混話!”耿直嘿嘿笑著:“你和閨女平安無事,我才說這話嘛,你以為我真那麽大公無私呀。”舒曼停了一下,收斂笑容,認真道:“你跟我說句實話,我這次生育,雖然準備倉

促,但還算順產,如果真是難產,非得專業醫生接生,又是男的,你、你怎麽辦?”耿直磕巴也不打一個:“季誠是我通知耿玲叫來的,我該怎麽辦,我清楚得很,我命

令他親自給你接生,你是聽見的!我是農民不假,農民心胸寬廣著呢!盛得下全人類!”舒曼搖頭:“我太了解你了,根本不可能。”耿直:“不可能什麽?看著你有生命危險我還想著我的男人臉麵?你把我看成什

麽人了!”舒曼一笑:“你呀,你是天下最虛偽的男人。”舒曼順利生下女兒耿耿,接下來更讓她高興的是,新的一批回城名額中終於有了她

的名字。舒曼終於又可以回北京了。

英雄,啊英雄

回到北京,耿直家的餐桌上現在擠著五口人,舒曼抱著耿耿,兩個兒子分別坐在媽媽身邊,耿直虎著臉瞪兒子:“我再看你們互相打,我抽死你們!親兄弟自己打自己,沒出息!”

虎子:“牛牛吃裏扒外,跟著外人一起欺負我!”牛牛:“牛牛是你叫的?沒大沒小!”虎子:“得,以後叫你老牛,老牛同誌。”耿直一巴掌拍得虎子的碗差點掉地上,虎子立刻傻眼了,舒曼生氣:“有話你好好

說嘛,你打孩子幹什麽!還打頭!不知道孩子不能打頭嗎?打傻了怎麽辦?”耿直本來也沒用勁,隻是虎子嚇了一跳,但舒曼這麽一說,虎子立刻委屈了,眼淚

要掉下來:“我爸就是法西斯,老打我,淨向著老牛!”牛牛跟著叫:“你胡說!是你不對!”耿直一肚子火瞬間發作,瞪眼,手忽地揮向桌子,但挨近瞬間,愣生生停下,臉漲得

通紅,兩個兒子嚇呆住,舒曼趕緊哄兒子:“沒事兒,爸爸演首長呢,別怕,他裝的。”兩個兒子悄然站起,後退著往回跑,一退出父母視線,推開門就跑了出去。舒曼冷著臉,抱起耿耿進了自己房間。耿直這才怒氣衝衝地用力拍向桌子,碗筷蹦跳起來。舒曼側身躺著,小女兒耿耿放在床中間,舒曼一手拍著女兒,輕聲哼著歌謠哄女兒入睡,哼得居然是字正腔圓的山西小調:“人說那兒山西好風光……”

耿直推開門,看著妻子的背影,聽著熟悉的小調,慢慢走到床頭,背對妻子,坐下。兩人有一會兒不說話,舒曼聲音輕下去,慢慢消失了。耿直回身探頭看去,舒曼已經睡過去,那手仍機械地擺動。耿直苦笑一下,抬手撩起被子,舒曼動一下,耿直趕緊停下,舒曼手又機械地擺動,哼著:“人說山西——”

耿直笑出聲,舒曼一下子驚醒,瞪一眼耿直嗔道:“好容易睡著又被你弄醒!”耿直還是笑,舒曼:“笑什麽呀?比哭還難聽!”耿直:“幹校四年還真把你這資產階級改造過來了,我還以為你得給閨女唱小天鵝呢。”舒曼:“別不懂裝懂了,天鵝湖是芭蕾舞,根本就不是歌!”耿直故意長歎一聲:“得,又是我錯了!我這輩子倒黴就倒黴在這個小天鵝上了!”舒曼:“我發現你現在脾氣越來越大……”耿直:“沒有啊?我怎麽脾氣大了?”舒曼:“看你剛才,又拍桌子又打孩子……人啊,就是不能太閑,你看我一天到晚

忙的根本就沒時間生閑氣。”耿直本來話多,但現在心情抑鬱,也說不出話,隻得:“你忙你忙,趕緊睡吧。”舒曼:“你回來這麽長時間,老楚他們怎麽也不管你呀。”耿直故作輕鬆:“老楚不是在市裏開會嘛,嗨,大家都忙,再說我大小又是個處級

幹部,總得安排個合適的崗位吧?”舒曼:“你也別太挑了,人不能不工作,時間長會生鏽的。”耿直不舒服:“什麽叫我挑啊!隻要是份工作,讓我幹什麽都行!”耿直躺下,標準雙人床三個人睡就顯得狹窄,舒曼抱著女兒身子往牆裏貼,嘴裏

道:“你睡得下嗎?”耿直身子半邊已在床外,卻趕緊點頭:“沒事兒,你踏實睡吧,

別壓著孩子。”舒曼翻過身,這一拱,差點把耿直拱下床,舒曼趕緊拽住,心疼地說:

“唉,要不然,孩子放小床吧?”舒曼說著,要起床,她人剛離床,耿耿就哼哼唧唧:

“我要媽媽,媽媽!”舒曼隻得抱起孩子哄著,耿直趕緊起身下床,卷起被子。舒曼抬

頭:“你幹嗎?”耿直:“我去虎子房間搭個行軍床。”舒曼:“別折騰了,總不能天天這樣吧?習慣習慣就好了!”耿直焦躁地歎口氣:“這過的什麽日子啊!”舒曼:“在幹校待慣了,回家是不是覺得憋得慌?”耿直:“不行,老子明天一定找楚建,一個工作、一個房子,非給我解決不可!”耿直在小車旁堵住楚建:“你不給我解決問題,你別想走!”楚建急得直看表:“老子要去市委開會,你想幹什麽快說!”耿直:“你就是去開會,也得給老子解決問題!老子要工作!”楚建:“跟你說等一等嘛。”耿直:“我已經等了一個月了!沒有工作,叫老子回來幹什麽?”楚建略一遲疑,歎口氣:“跟你說實話,報告早就打上去了,別人的都批下來了,

隻有你的沒有動靜!”耿直:“為什麽?”楚建:“具體為什麽我就不方便說了,這是組織原則。”耿直生氣:“你個老小子,你落井下石呀你!”楚建:“好了,還是那句話,既來之,則安之……工作遲早會有的……”司機在按

喇叭,楚建轉身要走,耿直一把拽住他:“好,工作的事,你有難處,我不催你!先解

決房子吧!”楚建:“你房子怎麽了?”耿直瞪眼:“你別裝糊塗!我一家五口,就兩間房,我回來就沒睡個安穩覺!”楚建很幹脆:“房子沒有!現在衛生局最緊張的就是房子!”耿直瞪眼:“你、你、你什麽狗屁老戰友,一點交情都不講!”楚建也瞪眼:“我怎麽啦?我又不是變戲法的!實在住不開,搬我們家去!”耿直沒轍,回家看到舒曼一邊收拾東西正要往外走,一邊吩咐兒子:“照顧好妹妹

啊,別打架。”

舒曼見著耿直匆匆道:“你怎麽才回來?我晚上夜班,你帶耿耿睡吧。”耿直奇怪:“怎麽又夜班,不是昨天才夜班嗎?”舒曼匆匆:“我要求的,咱們家這麽擠,我在醫院,你還可以睡踏實點。”舒曼說

著往外走,耿直不知道說什麽好,跟著走到門口,無言,身後兒子又在踢打,耿直關上

門,回身就吼:“作業做了嗎?”倆兒子一起回答:“老師沒留作業!”耿直聲音更高:“每人把課文抄十遍!抄不完不許睡覺!”耿直找楚建沒有解決問題,心裏鬱悶,騎車閑逛,晃悠到局裏的舊倉庫旁,碰到兩

個同事,見著耿直就打招呼:“老耿啊,幹嗎呢?”耿直:“沒事,瞎轉轉。”同事小趙:“你怎麽還沒安排工作啊?”同事小陳:“我知道,你和陸一兵關係不好是吧?他現在升官了,肯定報複你,

嗨,你給他送點禮說幾句軟話不就完了?”同事小付也跟一句:“老耿你不能太直了,要不然你永遠得靠邊站,太不劃算了。”耿直無言以對,勉強笑著,推車繼續前行。幾個同事跟在後麵。小趙道:“你們說

的是這個倉庫嗎?”幾個同事在一排平房前停步。同事小陳:“對呀,原來是技校的教室,文革後就改倉庫了,現在連倉庫也算不上

了,裏麵堆的都是沒人要的破爛……”同事小付問同事小陳:“把你們科挪到這來行嗎?”同事小陳趕緊搖頭:“算了吧,這房子也太破了,再說離機關也太遠了!”耿直聽見了,也不說話,隻是若有所思地看著房子,有了想法,他趕快把楚建給

找來。倉庫內黑乎乎的,積滿灰塵,到處是些破桌破椅的,窗戶全都破了。耿直興奮地走

著,叫著:“老夥計,這才叫大房子嘛!”楚建看著發愣:“這地方倒是大,你可以給你老婆跳小天鵝,可條件這麽差,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