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玥華歌

第四十八章 鬥轉星移

白鬱走出殿內,已是日暮時分。虛掩的殿門外麵傳來細微的說話聲,他停下腳步。

“……墨大人本就是先帝指給公主的輔佐重臣,這三百年來更是忠心耿耿,為皇城殫精竭慮,如今受重視也是理所當然。”

“可不隻是臣子,今日瞧著,與陛下站在一起,那般美好的容姿,真如一對璧人一般。”輕快的聲音感歎著。

“嗬嗬,這話可不是我們能說的……”嬉笑的女官掩住了口。

初秋的季節,庭院中已經有了飄落的枯葉,簌簌的聲音傳入耳中。白鬱不想繼續聽下去,略放重了腳步。

外麵傳來帶著驚慌的細微聲響,隨即一片沉寂。白鬱方緩步跨出殿門,問道:“左丞呢?”

“墨大人正在長春宮與陛下議事。”幾個侍女恭敬地躬身回稟道。

白鬱冷然看了幾人一眼,轉身往長春宮走去。

一晃之間,時間竟過地這麽快。經過了春日的光輝,夏日的璀璨,轉眼間又是秋日的淒美。其實對他們來說,短短三五個月的時光,在千百年的漫長生命中隻如一瞬那麽短促。卻讓他覺得像是過了兩輩子那麽長。

登基大典終於在上個月完成了。

白鬱的記憶中,魔界未曾有過這般輝煌的典禮,這些虛應的禮儀,本來魔界並不重視,但墨澈心卻堅持布置出一派花團錦簇的盛世情景。“儀式這種東西,本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他對皺起眉頭的黎玥解釋道。而魔界也確實富饒和平了很多年,民眾期待著這樣的輝煌。

那天的日光格外璀璨,將縱橫數十裏的宮殿亭台映地恍如瓊閣仙闋。玉帶繚繞,冠蓋雲集間,自迤邐悠長的水晶回廊中緩步而出的身影讓無數人終生難忘,仿佛全世界的光芒都集中到了她一個人的身上,她就是這個盛夏最輝煌的存在。

端坐在赤紅如血玉的珊瑚台上,高髻華佩,盛裝麗服,她端莊含笑望著台下跪伏的眾臣。一個世界臣服在她的腳下,無論是為了那無與倫比的高貴血統,還是因為延綿千萬年的曆史,無可否認,自這一刻起,她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他們的主君,他們的帝王。

從公開籌備到正式登基,再到現在日日留居長春宮處理政事,一切按部就班,繁忙有序,無絲毫偏差。久違歸來的公主殿下,也許在天分上稍遜了一籌。但端正認真的態度,讓朝中不少老臣都欣慰地鬆了口氣。

可麵對這正常到詭異的情景,白鬱卻隻感覺到強烈的壓抑。

寂靜無人的時候,他有時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想法,眼前這個皓玥真的是曾經的那個她嗎?皓玥?還是黎玥?然後就是接踵而來的焦躁煩惱。記憶中的她,似乎不應該被困在這座巍峨幽深的宮殿裏,縱然她明白自己應該肩負的責任。

還有那個人的死。

他死了,死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除了動手的景凡。

沒有人料到他會在朝堂上公然下殺手,但事情發生後,所有人卻又感覺理所當然。誰都知道,景凡的父親死在三百年前的那一戰裏。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雖然殿前失儀的罪名很重,但要知道,仇這種東西,是最不待人的。

回憶起那天的情景,白鬱常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場夢,血花飛濺,然後那人在自己身邊倒落塵埃。偶爾出現的陰暗心理中,他也曾幻想過這個場景,可真的出現在眼前。卻隻餘震驚。

他看見她從殿台上踉蹌奔下,將那人抱在懷裏。那人似乎在她耳邊說了什麽。紛亂噪雜的大殿裏,光怪陸離,一切都模糊不真實。還有墨澈心近乎氣急敗壞的嗬斥,他從未見過自己的好友這樣失態。命侍衛將景凡下獄,屏退眾臣,傳喚醫官,雖然大家都知道這隻是徒勞無功。

一切混亂的終結是沉寂,她在他的屍首旁靜坐沉思。這樣靜默的姿態讓墨澈心一度心急不已,卻又無法規勸,好在數日之後,她自己走了出來,神色已經恢複如常。

似乎一切都結束了。隻餘下兩個並排而立的軀體,失了魂魄,躺在寒玉台上。她堅持將他們放在一起,曾經的黎玥,和曾經的謝遠殊。

那屋裏的情景,白鬱隻看過一眼就不願第二次踏入,之後每次想起都會覺得心髒痛疼難忍,好像他們真的已經遠去,永遠走出了他的生活。

事情結束了,然後他們在一起了。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絕望,明明如今的女帝正在長春宮裏認真地處理著政務,他卻覺得,似乎有什麽被留在了那個冰冷的房間裏。

之後的日子裏,對那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地三緘其口,若不是凶手至今仍被囚禁在大牢裏,那場突兀的刺殺好像從未發生過。

誰都知道。謝遠殊是個麻煩,而現在這個麻煩被痛快地解決了,雖然意外,但皆大歡喜。

隻是,真的過去了嗎?

畫廊曲折穿梭,迤邐環合,白鬱緩步走過長春宮畔的玉階,遙遙望去,燦若織錦的晚霞中,碧玉砌成的宮殿映著盈盈湖水,清澈純淨,一碧萬頃。

***

將最後一份奏呈批閱完,黎玥終於鬆了一口氣,向後微仰,放鬆了身體:“這樣日複一日的工作,曆代帝王真是神仙一樣勤勉啊。”外麵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坐在台前足足看了一天的奏呈,她早被折磨地頭暈眼花。

侍立在旁邊的墨澈心動作嫻熟地收拾起攤在桌上的書冊玉簡,笑道:“陛下初掌這些,自然生疏,待看的多了,日後速度會變快的。”

這樣平凡的對話,繁忙之餘偶有無傷大雅的笑語抱怨。正是初掌政權的君王與得力臣子之間最恰當不過的姿態。但是以墨澈心這般堅韌的神經,自信對一切環境變化都能適應自如,站在這個殿堂中,也會隱隱感覺有些不自在。

這一切詭異地不像話,尤其當他的視線掃過牆上時,那柄劍還懸在那裏,劍刃上的血跡已經擦幹了嗎?

謝遠殊死了。屍體正擺在側殿的寒玉台上,本著對敵手的尊敬和警惕,墨澈心前去檢視過好幾遍,確實魂飛魄散,再無生機。他是魂魄之術的高手。若這種情況下謝遠殊還能遁形複活,除非他已修煉至化神出竅,登仙羽化的境界。

“記憶中先帝在時似乎並未這麽忙碌過?”黎玥隨口道。

墨澈心回過神來,道,“陛下三百年未曾理事,積累的事情自然比往常要多。且……先帝在時,政事大多有玄王殿下幫忙分攤,自然比一個人省心省力。”

黎玥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有你幫我,豈不比什麽玄王都更力。”

墨澈心眉梢動了動,神色如常,“臣豈能與玄王殿下相提並論,陛下失言了。”

這樣迂回曲折的試探實在不是她的強項,黎玥索性攤開來說道,“曆代的魔皇與玄王聯姻,其實隻是為了皇血的傳承和盤古神璽,如今兩半神璽都已經在魔界手中,何必再執著於婚姻這種形式?”

“兩方執政,必要的聯係是一種保障。”墨澈心沉聲道。

“傳統隻是傳統而已,”黎玥笑吟吟地看著他,緩緩說道,“這麽多年過去,難道你從未想過,無論人界還是魔界,都已到麵臨變革的時刻了嗎?”

墨澈心一愣,眼前的黎玥,熟悉又陌生,她漸漸成熟,並且有了帝王的風範氣度,不再是那個隨波逐流的小女孩了。也許,當一個人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理念和責任的時候,才會真正地長大。

他張口想要說什麽,卻覺一陣茫然,這是從未有過的情形,眼前的人,竟然讓他有了一絲無法把握的困惑感。

遲疑的瞬間,黎玥已經揮手笑道:“這些以後再說吧。我們還有的是時間,現在需要考慮的,隻是地火裂縫。”

墨澈心收斂心神,微微躬身,又問道:“殿下的移魂之術修煉的如何了。”

“正要問你,隻到了第二層便卡住了。”黎玥皺眉道,然後將自己近來修煉的疑難之處一一提出。眼前之人不愧是魔界最精擅魂魄術法的行家,傳授給她的這門移魂術法是以他自身修煉的借體轉生術為基礎,精簡改進而來。簡單速成,修成後能在不同的身體間自由穿梭,分神寄念,哪怕相隔萬裏,也可隨意移神寄體,也就是說可以達到一魂雙體的目的。

修煉這門術法,就是為了盡快著手接合地火裂縫。兩半盤古神璽,兩個身體,必須同時操縱,不容有分毫偏差。

墨澈心一邊思索,一邊解答著。

黎玥靜心聆聽,時間就在兩人的功法探討中緩慢流逝。暮光褪去,月色盈盈灑在殿前的水晶窗台上,恍如積了一層清淨的白雪,空氣中彌漫著靜謐的氛圍。

功法的疑惑解開,黎玥接過侍女送上的茶水,稍稍沾唇,問道:“這套功法我再有一個月就可修煉圓滿。接天鏈也應該開始打造了吧?”

拿著茶盞的手一顫,傳來微微一聲脆響。墨澈心抬頭望著她。這般平淡的語氣,他真要懷疑,她是否真正知道,接天鏈是要用什麽來鍛造。

“不必用這種眼神,”黎玥苦笑一聲,視線遙遙看向窗外,“既然是他心甘情願留下來的,自然要好好利用,也不辜負這一番苦心。”

明月當空,湖麵倒映著彎彎一輪弦影。晚風吹皺水麵,月影在水中破碎散開,不久又歸於圓滿。

墨澈心低頭掩去了複雜的神色,道:“殿下為百姓著想,實是魔界之福。”

“不是我,是他。”黎玥放下茶盞,正色強調道,隨即又失笑,“不過算了,反正他也不在乎。”

秋風颯颯,房簷下的碧玉風鈴傳來泠泠樂聲,房內一片沉寂。他想著,待他的骨骸被鍛造成接天鏈,逆龍最後的血脈也就斷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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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結尾,卡文反而越嚴重了,汗,本來想今天就能結束的,結果發現,還得需要一到兩章才能完結,還有尾聲和篇外,orz……我越來越廢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