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47章

那天的盡頭月色破雲而來,繁花弄影,嬌媚至極。

侯棠此刻坐於上位悠閑的品著溫茶,閑然自得的樣子,眯著眼看著跪在麵前的元椿,眼光一點點的在他身上移動。

元椿麵色談不上有什麽情緒,隻是一直繃著。

侯棠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著茶杯的邊緣,“還在因為朕給你許了個妃子而生氣呢?”

元椿聲音沒什麽溫度,“臣怎麽敢生皇上的氣呢。”

侯棠略帶嘲弄的笑笑,看了眼下方的椅子,“坐下說話。”

元椿則起身坐到了位子上,腰背挺直,坐姿十分的恭敬與肅穆。

侯棠低了頭,默默的想了片刻,“喝茶。”

元椿正視她,“皇上,其實臣沒什麽其他想法,您不必特意來的。”

侯棠笑道,“那就是你允了?”

元椿也勾出一絲笑容,七分英氣,“本就是個女人而已,皇上您肯定知道臣不會在意。”

侯棠側著頭看他,“朕怕你怠慢了人家,人家畢竟是公主。”

元椿撩袍往後一靠,“臣隻能保證讓她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其他的臣就無法承諾了。”

侯棠扶上桌邊,眸色閃著碎光,“這樣就可以了。”

元椿噙著笑,“那皇上這次來究竟是所為何事?”

侯棠這才從冕服裏掏出一張折子,一伸手,元椿立刻上前接過折子,有些不確定的看著侯棠,侯棠瞥了一眼道,“但看無妨。”

元椿這才翻了翻,不削的哼道,“這群老迂腐。”

侯棠稍稍攥緊了手,“舉朝臣子聯名勸婚。”

這道折子是所有朝廷老臣的聯名上奏,目的就是讓她成婚,不能再拖了。說是說要穩住朝綱,順應天命,必須綿延子孫,侯棠心中冷笑,還不是覺得她是個女兒身,身體不牢靠,怕沒留個後代出來就香消玉殞了。

一陣沉默,良久他道,“這事,臣插不上嘴。”

侯棠忽然掃了他一眼,淩厲有餘,力道不足,“何意?”

元椿忽然合上折子放於桌上,掀起袍子就跪了下來,他雙手伏地,“臣也懇請皇上考慮大婚事宜。”

侯棠頓時怒目圓睜,她氣得差點吐血,“你!”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身邊與自己最貼近的人也說出這樣的話,她以為元椿是理解她的,原來不過爾爾!

她氣得手抖,兩道目光深深剮著元椿,良久都沒有說話。她自己胸前的氣流滔滔的翻滾著,難以平息。

元椿低眉道,“皇上罔顧國無儲君,亦不念朝中眾大臣相勸,多年來拒之不婚,臣以為此絕非明君所為。”

一擊捶心。

她的手一僵,頓時冰涼徹骨。

元椿依舊低著眉沉著臉,語氣隱忍卻似一把刀子一直戳著侯棠的心髒,“臣不知道皇上有什麽難言之隱亦或是什麽苦衷,皇上心中若是有什麽人大可封賜他,但是倘若皇上心中那人是無法封賜之人,還請皇上認清。”

侯棠眼眶欲裂,她拂袖罵道,端足了帝王的架子,“你大膽!”

元椿並不懼怕,“皇上請以國家為重,不要摻入私人情緒,特別是那遠在西麵的人。”

侯棠的手指緊緊的掐入了肉裏,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那眼裏是一汪泉水,卻翻滾著濃烈的情感。

她不是不想罵人,也不是不想發怒,隻是她此時覺得手臂如此的重,一點力氣都抬不起來。

元椿抬眸隻見侯棠雙手垂在身側,默默的看著那燭台良久,隨後語氣裹著蒼涼的無奈,她道,“元椿,你是忠臣,朕是昏君,你可滿意了?”

元椿陡然有一絲錯覺,似乎回到了四年前的光陰,他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忘了一件事,她還是一個女人。

一個身子還沒有他一半寬卻肩負整個山川重量的女人,他也許應該對她最後的那點私心留下一絲任性。

侯棠閉目不語,元椿並沒有說錯,開國以來,有哪個皇帝到了她這個年紀還沒有立後或者後宮空無一人的,身為一個真正為她著想的人,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

她的手越來越冰冷,越來越接近她從來不想去想的那件事。

為何她不願意立後?她理應立後,甚至她不立後才是罪不可恕的事,她這是在拿她的國家陪她賭。可是她在賭什麽?

說到底,她究竟為什麽不立後,這件事她有史以來都不願意去細想,但是現在她終究還是需要去麵對的。

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侯棠將手緊緊的扯住袖子的邊緣,勒出了一道道痕跡。

她怎麽能因為他而亂了自己的陣腳,這絕對不可以。侯棠緊緊的咬著牙,麵色難看到了極點,他霸占著她的疆土就算了,還死死霸占著她的心,這都是她的軟弱造成的,這不是她要的結果。

他,死了才好。

倘若他死了,便什麽事都沒了,她還是她,不會為了他變得那樣的奇怪,而這江山,她也可以悉數收入囊中,這才是她理想的未來。

至於立後事宜,她往前踱了幾步,“立後的事,朕會考慮的,但是不是現在,你先替朕把事情壓一壓,朕要去趟邰業。”

元椿這才緩了身子,“皇上去邰業所為何事?”

“邰業最近水患厲害,賑災的數目遲遲運不到那裏,朕親自去看看到底是哪個幺蛾子搗的鬼。”話說到此,侯棠才驟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對了,朕還沒有和相國說了,我還得去一趟相國府。”

元椿此刻起了身,垂手站於一邊,“皇上是準備和相國一同前去麽?”

侯棠轉身朝門口走去,“朕是打算如此,先走了。”

她走出了元椿的府邸,兩側梅花遍繡,素素的點綴著這寒月寂空。忽然間想起興慶的梅花,似乎也是這般的傲然綻放,崢嶸風骨。

不知道那人現在長得是如何的一番麵目,比之四年前又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他也亦沒有立後,不知道又是作何想法。

思及此刻,不由得心中一軟,仿佛是中了柔情一刀,但是傷口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