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48章

邰業是大侯邊境最大的一個洲,此刻正是正午,人潮湧動,日曬街坊。

邰業督撫衙門內倒是陰冷無光。

賀連正已年近四十,此時卻跪在一個十二餘歲的女子麵前,俯首稱臣道,“皇上遠駕而來,恕臣沒有遠迎,實在是因為臣一點都不知情啊。”

侯棠把弄著掌心的毛筆,看似漫不經心道,“沒事,朕不降罪於你。”

賀連正也不傻,皇上都親自殺到他邰業來了,還能沒事嗎!他前想後想也算是想出了皇帝大老遠跑過來的道理,不過想到之後那腦子更加是一團糟了。

侯棠又拿著桌子上的杯子轉了轉,“賀大人,不知道朝廷上次撥下來的那批賑災物資讓建的大壩怎麽還沒見著眉目呢。”

賀連正抹了抹汗水,“此事離動工不遠了,請皇上再等待幾日。”

侯棠拂袖起了身,“自前年至今,你邰業總共八個郡縣,年年都問朝廷要賑災物資說要建大壩,朕知道你這西境挨著西夏所以一直不太平,又顧忌到百姓的生計問題,所以朕從未駁過你的折子,你要多少便給多少,隻不過是想圖一個西境太平。”

賀連正汗珠越來越多,一滴滴的直往下滴。

可是侯棠反手一揮,將桌子上的幾份厚厚的彈章全部掃到了賀連正的麵前,“可是你建了三年依舊告訴朕你在準備動工之中,你這督撫是吃什麽的!你以為沒人彈劾你?都被朕壓下去了,因為朕不想做大這件事,邰業百姓身處邊境本就人心惶惶,再來個你這種不守職的督撫,還不要鬧翻天了,你是日子太舒服了,真的以為朕不敢罷了你!”

賀連正剛準備為自己辯解,卻看到侯棠那淩厲的眼眸看著自己,立刻將話語又吞了進去。

侯棠聲音冷冷的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嚴,“你每次進建康述職,都說在朝的官員還有內陸的州府官吏看不起你們這種邊境各路官員,你倒說說,大侯二十八郡督撫,哪一個有你賀連正的銀子屯的多!”

賀連正大氣不敢出,隻能顫顫的低著頭。

侯棠瞥了他一眼,“你且下去,三日內朕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大壩的事朕要看到明顯的成效,別和朕說沒銀子,你自己看著辦!”

之後她又皺著眉嫌惡的看了一眼跪著的賀連正道,“下去!”

那賀連正急忙匆匆退了出去,剛走出去就拉過自己的下官躲到一邊的角落數落道,“叫你平時給我做事小心點,現在捅了那麽大的簍子,皇上都來了!你還不是要害死我!”

那下官還沒說話,就聽到下人來報,“老爺,相國大人要見您。”

那下官倒吸一口氣,“什麽,相國也來了?”

賀連正唉聲歎氣的說道,“我這邰業是犯了什麽衝啊,這來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那邊侯棠將剩下的亂七八糟的事全部交給連修之後,便讓謝晉跟著走出了府邸準備去街上透透氣,便上了轎子出門了。

那外麵正是驕陽似火的好天氣,不過侯棠還隻能窩在這悶熱的轎子裏,她懨懨的向後躺著,腦子裏還想著剛才的事。

此時那巍峨高聳的城門口,許多人正排著隊接受盤查,被盤查完畢的人才能夠進入城內,當然也要收取一部分的入城銀兩亦或者是小商販的稅收。

蕭拓取過一張鬥笠給拓跋宇文讓他帶上,拓跋宇文不解問道,“皇、啊不對,主子你為何不帶我要帶?”

蕭拓睨了他一眼,似乎懶得解釋,“我長得能充漢人,你能麽?”

拓跋宇文這才想起自己長了一張標準的西夏人臉,蕭拓的母妃是漢人,所以他本就長得有著漢人的柔骨在裏麵。

兩人過了城門口侍衛的盤查便順利的進了城大門,拓跋宇文不由得感歎道,“這漢人是多啊,這些人的數量都可以抵上我們兩個洲了吧。”

蕭拓沒有理他,提步往其他地方走了去,他與拓跋宇文緩緩的穿過那長長的幽暗逼仄的巷子,剛到拐角處誰知迎麵走來幾個抬著轎子的人沒有看路直接往蕭拓的身上撞了去。

蕭拓倒是沒有什麽事,那抬著的轎子卻跌到了地上。

那是一台很小卻很精致的小轎子,那轎子除了轎身上那塊翡翠玉環之外再無任何出彩的地方,卻還是異常的惹眼,總覺得貴氣十足。

蕭拓身邊的拓跋宇文見那對麵的人走路不看撞到自己主子身上,立刻跳出來剛準備罵道,卻看到那除了抬轎子的四個人身後還跟著一個青衣公子,那人正是謝晉。

而且令拓跋宇文火大的是那看似主事的人一點沒有道歉的意思反而看都不看被撞倒的他們而是急忙跑到轎子的簾子旁邊敲了敲轎身,低下頭輕聲問道,“夫人,沒事吧?”

侯棠坐在轎子裏也是莫名其妙的被顛了一下,頭被震得暈暈的,剛準備問發生了什麽事就聽見拓跋宇文已經罵罵咧咧了起來,“你這人講不講道理啊,你撞了我家主子,怎麽不先來問問我家主子情況啊,還有你家主子坐在裏麵是不是,快點出來給我家主子道個歉。”

侯棠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來是自己人冒犯了人家,則將簾子微微卷起一個小角說道,“既然是我家奴才得罪了公子,我再次替他們道個歉,還請多多包涵。”

她的聲音低低沉沉的,不帶任何感彩,低沉的就如那能將任何東西都吸進去的汪洋大海一般,但是卻像是一道驚天巨雷打在蕭拓的心上。

是她!

她也在邰業,她就在麵前的轎子裏。

為何她會在邰業?那她知道不知道自己也在,不過照目前的情況看來,她應該是不知道的。

蕭拓眼神一冷,頓時咽下了剛要出口的話,他看了看拓跋宇文,拓跋宇文則道,“下次長點眼睛。”

謝晉隻覺得奇怪,這做主子的怎麽一句話不說全部讓奴才給說去了,莫非這主子是個啞巴。

他看著蕭拓和拓跋宇文漸行漸遠的背影,便又小心翼翼的敲了敲轎子的邊側問道,“夫人,他們走了,我們是否可以繼續前進。”

那簾子又被掀起,此刻露出了一大片的麵積,侯棠的麵容出現在了謝晉麵前,她問道,“走了?”

謝晉回答,“是的。”

侯棠撩起簾子順勢看去,這一看,差點沒讓心都給跳出來,她眼底立刻化了一潭湖水,那遠處隻剩下一個蒼勁的背影,修碩的身姿,除了那個男人還能有誰。

侯棠不敢相信一般的立刻掀簾走出了轎子,那步子還微帶著顫抖,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遠處的背影直到他一點點的沒入了人流,最後消失不見。

她一隻手靠在轎子的門簾上,身子似乎也軟軟的靠了過去,一定是他,他為何會在邰業,這次又打了什麽注意?

殺了他。

這是侯棠心中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

殺了他,萬事大吉,從此她一統這天下江山萬世為皇,不再會有任何阻礙。

殺了他,從此自己也不用背負著罔顧朝綱的惡名,這天下江山哪還有她的牽掛。

想到此處,侯棠眼眸一暗,仿若那韶華一瞬而過。他既然敢深入龍潭虎穴,就必須敢承擔也許回不去西夏的後果。

侯棠靠著門簾的手忽然緊緊掐了起來,那泛白的關節僵硬而微顫,她沉下聲音咬著牙說道,“去告訴賀連正,傳我令,立刻封鎖全城,一個人都不許出去!”

謝晉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不過皇上的話他也隻能遵從,“臣遵旨。”

侯棠的目光一寸寸的盯著遠處,雖然那裏已經看不見半個人影,“全城給我挨家挨戶的搜過來。”

“不知道皇上要搜查誰?”

侯棠對他招了招手,謝晉立刻湊上了侯棠的嘴邊,侯棠輕輕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謝晉一直在點頭,最後他道,“臣知道了,請皇上放心,這就去辦。”

頃刻間,全城布滿了官兵,所有的百姓全部都堵在城門口,硬是不給放行,隨他百姓怎麽鬧哄就是不給出去。

而街巷間也鮮少有人走動除了搜查的官兵,所有人都關在家裏等著挨家挨戶的被盤查,可是整整三日過去了,依舊沒有蕭拓一行人的行蹤。

此刻侯棠正坐於賀連正的府邸中看著跪在下麵的謝晉,她拂袖將耳畔的發絲繞到了耳後,一臉肅穆的說道,“找不到人?”

謝晉緊緊皺著眉頭,他找不到人自然是等著皇帝的責罰,是這他的失職,可是他翻遍了整個城,都沒有找到侯棠要找的那個人,難道那個人真的插了翅膀飛了不成。

侯棠兩隻手相互交叉著放於身前,並且相互緊緊的握著,凝神想了一會,她揮揮手,“你先退下吧。”

謝晉便鞠躬走了出去,待他走出去之後,侯棠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覺得此刻頭隱隱的疼著,隨後她看了看這偌大的房間,忽然心中生出一個想法。

蕭拓是絕對不可能插著翅膀飛走的,城中搜不到他,也許他真的不在,但是全城還有一個地方沒有搜過,那就是她所在的督撫府邸。

蕭拓莫非藏匿於此?

想到此處,侯棠不由得站起了身子,立刻跨步向門外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