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第04節

正文第04節第二天清晨,照夕早早就起床了。

洗又寒帶他到素日練武的地方,他的臉上浮著一層憂慮,使人望之生寒,也許他是為這個即將離他而去的徒弟而所感傷吧。

照夕隻是默默地隨著他,不發一語。

他雖知道師父是一個個性極怪,又有著特殊隱情老人,他那冷落的態度和孤癖的性情,很難使人有好印象,自己對他也有特別畏懼的心情,可是如今不同了。

從丁裳的口中,得知了這個令他戰栗的隱秘之後,對洗又寒的感觀,可就完全變了,同時也不禁興起逃脫之心。

他一句話也不說,望著洗又寒那張消瘦的臉,心中不由暗自盤算著。

“不知他今天要怎麽來考我?我是不是能通得過?”同時那雙眸子,也不禁仔細地打量著這個老人,令他暗自驚心的是,那看來道貌岸然的麵孔,竟會是一個殺人的魔王!這真令人不敢相信,可卻又令人不能不信,照夕望著他,腦中不停地思索著。

洗又寒那雙閃爍的眸子,對他注視了半天,白眉緊緊地皺著,他說道:“你明白我今天帶你來此的目的麽?”管照夕點了點頭道:“師父是為考察一下我的功夫。”

洗又寒笑了笑,但仍似未能掩飾他麵上的憂愁,他道:“這自然是一個原因,可是……”他眸子轉了一下,似把到口的話忍住了,極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我老實對你說吧!當初我投師門的時候,那情形是和今日一樣的。”

他目不轉睛望著管照夕道:“我師父紫衣道人當初苦心傳了我一身功夫,讓我繼承了他的衣缽。

不獨如此,而且我還繼承了他的事業甚至他的秉性與為人。”

他說到了這裏,麵色帶出了些陰森的味道,照夕聽著,不由由背脊骨中直冒冷汗。

他仍是靜靜地聽下去,洗又寒冷笑了一聲道:“這數十年了,紫衣道人也許早已歸天了,可是我卻沒有辜負他對我的期望……”他目光重新看在照夕臉上,笑了笑道:“現在,我同樣希望你也是如此,因為我在你身上,是用了很大的苦心的,我把我全身的功夫,也都傾囊傳授給你了。

我知道這些年,你也很用功,自然像今天的考驗,你定能順利通過的。”

照夕仍是一聲不哼,洗又寒站起身子,走了幾步,他那沉重的步伐,令管照夕心中懷疑著,不知除了武功之外,師父另外還有什麽交待沒有。

洗又寒倏地轉過身來,沉聲道:“管照夕,與其說今天是對你一種武功考驗,不如說是對你生命的一種生死判決!”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緊張地道:“師父,你說什麽……怎會是生死的?”洗又寒仰天一陣狂笑之後,道:“你自然不懂……可是你也就快要懂了。”

照夕一時有些毛發聳然,他用驚異的眼光注視著這個語無倫次的怪老人,不知他心中什麽打算。

這時洗又寒卻由提來的一個口袋之中,取出一件黑色長衣,穿在了身上,又由袋中摸出一小塊石灰,遞與照夕道:“這是一塊石灰,你把它捏碎了,抹塗在你右手中食二指之上……”他又抖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道:“我這件黑衣服,是很幹淨的,現在我們可互相對一陣功夫,你可把你所學的一身小巧功夫,完全施展出來,向我身上下手。”

照夕似乎麵上微有難色,洗又寒又笑了笑道:“你可以放心,我決不會向你下手,可是我卻會盡力躲閃,在三十招之內,看你指上的白灰,點在我身多少。”

管照夕這才知道,原來師父是借此來考核自己的身手,當時點了點頭。

洗又寒又道:“可是,你點中的地方,必須是我身的穴道。

在動手之間,我口中會不停的報出各處穴道的名字,每處穴名,我隻報一遍,在口中報出的時間之內,你沒有點中,便失去了再點的機會,你請不清楚?”照夕不由驚恐道:“師父如此身手,隻怕我一下也點不中。”

洗又寒冷笑了一聲道:“要是如此,這五年以來,我的心血可就全白費了!”照夕聞言,不敢再說什麽,隻好依言,把那石灰塊緊緊夾在雙指中間。

他不敢把石塊捏碎,因怕那麽做,會不太清楚。

這時洗又寒已縱身在草坪間,回身點首道:“你快點來,要記住我口中所說穴名,不可有錯。”

管照夕到了此時,也隻好把心一硬,當時身子往前一縱,已到了洗又寒身前。

就見洗又寒身如敗絮殘花似的猛然飄出了丈許,同時由他口中傳出了一聲低叱道:“誌堂!鳩尾!”照夕這時集中全身精力,聞聲唯恐時光不再,哪敢絲毫怠慢,猛然用“踩雲步”的身法,追到了老人身後,駢指就點!可是他才點到了“誌堂穴”,尚不及往下再點“雞尾穴”時,洗又寒身子卻緊跟著變了。

同時在他柳浪似的身形變化之中,一連串的穴道名稱,就如同炒蹦更似的脫口而出。

那一襲黑色長衫,帶起了唆唆的風聲,獵獵起舞,真似鬼影飄蕩一般。

隻見呼呼的疾風影中,裹著照夕倏起倏落的身影,約半盞茶之後,那洗又寒一聲長嘯,倏地振臂拔上一聳石尖,高叱道:“好了!”照夕本已撲上,聞聲不由把去勢一收,這時洗又寒已由石尖之上,如同一片枯葉似的飄了下來,他那枯瘦的臉上,帶著無比的興奮之色,道:“想不到你的身手,竟有如此進步。”

他一麵說著,一麵不時低頭,審視著身上那件黑色長衫,隻見黑衣之上,白斑點點,他略一注視,點了點頭道:“我報出了六十三穴,你僅有五穴沒有點中,其它都差不多……實在難得!”他用手把身上的白粉拍掉後,看著管照夕道:“你在武功方麵,我也不用試了……現在你隨我來。”

他說著回過身來,直向山邊走了過去。

管照夕這時心中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這多年以來,總算沒有白費時間;憂的是不知師父下一步又將如何。

當時跟著洗又寒走了有三四裏路,來到一處窄道,照夕不由道:“師父,再走可有住家的人了。”

洗又寒站住了腳步,見道旁有幾塊石頭,他用手指著一塊石板道:“我們先坐下。”

照夕怔了一下,依言就坐,洗又寒這時臉色鐵青道:“我們等一個過路的人。”

照夕心中不由奇怪,可是也不敢多問,隻低著頭,心中動著心思,洗又寒鐵青著臉,坐在一邊良久,也沒有說一句話。

又過了一會兒,才見一個背著鋤頭的人,由遠遠的山道上走來,洗又寒微微一笑道:“好了!有人來了。”

照夕不由馬上由石上站起,仔細向那路人望去,奇怪地道:“他是誰,我不認識!”洗又寒微笑道:“我們都不認識,他隻是一個普通的過路農人。”

照夕不由驚道:“可是,你老人家……找他有事麽?”洗又寒冷笑了一聲,翻著眼皮,慢慢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凡人我門中之人,在出道之前,需要當著師父的麵,親手殺一人!”才說到此,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戰,他怔了一下道:“這……這又為什麽呢?”洗又寒忽然哈哈一陣大笑,他那冷峻的目光,如同是兩道寒電似的在照夕麵上掃了一下,道:“不為什麽!這是規矩。”

照夕不由呐呐道:“可是,這人是一個好人;而且和我們又沒有什麽仇。”

洗又寒這時並不理他的話,隻用手一指那行將來到眼前的農人道:“用你學成的蜂人掌,往他身上下手。”

這一霎,管照夕心中起了極大的變化,原本是明辨是非的人,可是不知如何,洗又寒這句話,竟在他內心起了莫大的鼓勵。

他猛然跨出一步,右臂向外一探,五指箕張,怒吼了一聲,那農人已在他奇異掌力籠罩之下了,洗又寒看到此,似麵有喜色,他笑道:“快撤掌力!”管照夕這隻麻癢的手掌,每當他欲施“蜂人掌”力時,都似有“殺而後快”的意念。

可是這一霎,竟覺一絲冷冰之氣,由脾肺之間上衝頂門,頓時那股殺人的怒焰冷了不少。

他抖戰著舉著未曾發出內力的那一隻手掌,一時不禁猶豫了起來,這時內心似在遣責著他道:“你不可任意殺人!”他看到在痛苦掙紮中的那個農人,他的氣焰愈發消失了。

他偏過臉向洗又寒看了看,卻見這怪老人,臉上帶著又驚又怒的神色看著自己,他那雙憤怒眸子,似乎都快要噴出火來了,鼻中發聲冷笑著。

管照夕立刻感覺到,如果自己違背了這項命令,恐怕自己將會遭到殺身之禍。

由此更證明了那丁裳對自己所說的話,一點也不錯,這老人確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怪人。

一刹那,他再也沒有時間去考慮許多了,同時也就在矛盾的內心之下,猛的一拍掌,叱了聲:“去吧!”倏地力貫單掌,一掌擊出,隻聽見一聲慘叫,那農人竟被他這種無比的怪異掌力,打向了半天之上,尚未落地,已是血肉橫飛了!照夕掌力發出之後,身子也由不住向前撲了好幾步,他觸目著那血肉模糊的屍身,內心痛如刀絞。

可是現在他眼中沒有一滴淚,他像是一個麻木的人,在這個凶殘的師父之前,他是不敢有任何舉動的……洗又寒終於滿意地爆出了一聲長笑,他走到了管照夕身前,在照夕肩上拍了拍,朗聲道:“好!畢竟是我門中的弟子,現在你已通過了我的考試了。”

他微微笑了笑,又道:“老實說,方才我見你那種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真不禁替你擔心,總算你後來又下了決心。”

他狂笑了一聲,又在照夕肩上拍了一下道:“現在你可以出道江湖了,我們師徒再見有日。”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仍然為著方才的盲從而懺悔,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

洗又寒說完了一句話,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癡癡地看著師父的背影,心中又似乎有些依戀;可是他並沒有追上去,叫一聲師父,直到血魔洗又寒的影子完全消失之後,他才歎息了一聲。

突然他像發瘋了似的,撲到了那具死屍之前,低頭看著那無辜屈死在自己掌下的農人,心中湧出了無比的慘痛和懊悔。

他注視了良久,才慢慢地歎息了一聲,心中追憶著方才自己凶殘的舉動,不覺心驚肉跳,他抖索地想道:“啊!我真的是變了……變了……而洗又寒果真是這麽一個怪癖可怕的人物。

我如今僥幸脫離了他,又有什麽可值得依戀的?我還不快走,等些什麽!”想著倏地轉過了身,唯恐回去又遇到洗又寒又生出事端,所以他居然舍下房中的衣物,徑自頭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了。

傍晚時分,他已遠離了這座山嶺,來到了一處叫做“豐城”的鎮街之上。

在一處客棧歇了下來,他睡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想到了這六年來的一切,恍如是一個夢。

六年來自己從一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搖身變為一個吃盡千辛萬苦的窮小子。

所幸六年來,自己鍛煉了一身鋼筋鐵骨,兼有一身驚人的功夫,比之從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這麽一想,他又不禁覺得異常欣慰,真恨不能插翅飛到北京的家中。

他在**翻來覆去,久久不能入睡,一些久遠的往事,又都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之中。

尤其是雪勤那娉婷的影子,更令他倍增思慕之情。

他仍然記得那一日雪勤過生日時,自己去賀壽的場麵,若非是雪勤暗中相助,自己隻怕就出了大醜。

可是江雪勤那種俏皮的舉動,捉弄自己的神情,至今想來,心中也有一種氣笑不得的感覺。

他想著這幾年又應該對她說些什麽呢?還有那楚少秋,此人也不知如何了?想到當初他那種驕傲的神態,照夕不由一時熱血沸騰,他心中默默地想道:“隻有機會,我一定要他看一看我如今的功夫,我現在不用雪勤暗中相助,也一定能比過他去!”想著她更是心事重重,一直到了天快亮,才昏昏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快到中午,他才起來,胡亂吃了些東西,匆匆上路。

這時午時已過,可是當空驕陽,仍像是一個極大的火球,在每一個路人的頭上懸著。

管照夕把一條大辮子由左肩頭攏過,頭上戴著一頂草帽,身上打扮更是古怪,一條青綢的單褲,上身是一件府綢的汗褂,露著一雙結實的膀子。

這本是他在山上學藝時,平日的衣著,因為山上沒有什麽人,也就很隨便;如今匆匆的下山,竟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身上雖有幾兩碎銀子,可是要想添購衣物,卻也不夠。

他一個人匆匆在路上走著,他這種樣子,立刻吸引了許多的路人。

看他這種打扮,又不像士子,更不像出力的苦朋友;尤其是他背上還背著一口寶劍,說他是鏢行裏的朋友,倒有幾分相似。

隻是卻連一匹馬也沒有,未免太落魄了。

管照夕憑著一時興奮下得山來,並沒有考慮到許多。

可是上路之後,他不禁深深地後悔了,暗怪自己,真是走得太倉促了,應該回去一趟,打點一下衣物銀兩再走就好了。

當時愈想愈後悔,可是再回去拿,一來心有未平,二來又怕那洗又寒起了疑心,那時隻怕自己再如此從容下山就萬難了。

想了想,仍是狠著心不回去,咬著牙往前走著。

如此緊趕了一程,直到晚上,可就到了距離朱仙鎮不遠的一個叫“守口子”的地方。

前望開封城門,也不過隻有三四十裏的距離,照夕又饑又熱又累,到了這裏就不想再走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幾兩碎銀子,就決心在這裏歇息一夜,到明天精力恢複了再說。

太平年間,此地民性敦厚,地方上很富饒,又因這地方靠近開封,所以更顯得十分富足。

入晚以來各處都掌上了燈,尤其是飄著青黃布幌子的小飯館,更是顯得十分熱鬧。

照夕把草帽脫下背在背後,走到了一處不十分講究的食店門前,見招牌上寫著“嵩雲閣”,店門一邊還掛著一個葫蘆,表示賣酒的意思。

正有兩個堂倌在門外吆喝著,店門左邊大師傅正下著蒸籠,籠裏是香噴噴的肉包子,還有白麵卷子。

照夕看了看,遂向店內走去,他可是實在餓了。

當時就有一個小二招呼著他坐下,照夕要過了手巾把,在臉上擦著汗,夥計又送上了茶,他就慢慢地喝著,心中暗自算計著今後的一段日子,該如何去應付。

這時卻見一個店夥,慌慌張張由他桌前跑過,驚慌地向櫃上的賬房先生高聲道:“快看,七小姐來啦!”那賬房先生大驚道:“上咱們這來了?不可能吧?”夥計來不及點頭,卻見一匹白馬在店門口站住了,一個全身雪白衣裙的少女翻身下馬,匆匆向店中走來。

那櫃上的先生也走了出來,躬身向那少女叫了聲:“七……七小姐……你來啦!”這時所有的食客,似乎都大吃了一驚,慌忙離座而起,就像是恭迎皇帝聖駕也似,卻隻有管照夕坐在那動也不動。

他心中十分驚奇,因為想不透一個少女,竟會有這般威風,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想著不由仔細地打量這個叫做七小姐的少女,隻見她約有二十二三歲的年齡,一身雪白的衣裳,足下是一雙雙鳳戲水的弓鞋;滿頭的黑發,長可披肩,卻用一肉色的紗巾在發根上緊緊紮住。

手中挽著一條細皮編就的馬鞭子,雖是不倫不類,可是看起來,卻隻是美。

她那豐美的姿態,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

照夕心中也不禁有些驚異,暗想這地方,竟會有此姿容,隻是她一個女的,居然到這個地方來,總是有些不大正道。

想著不由呆呆地看著她,卻見這七小姐往店內走了三四步,停住了腳步,這時她身後跟進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從裝飾上可看出,是她的丫鬟,她追了上來,向裏看了半天,才向那少女道:“小姐!他在裏邊,一點沒錯。”

白衣少女微微瞪了她一眼,小丫鬟立刻停住了話,還伸了一下舌頭。

這時那櫃台上的先生跑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道:“想不到七小姐今天竟會光顧我們這個小店,真使蓬蓽生輝。”

白衣少女含笑走了進來,她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堂內轉著,略微在管照夕身上停了一下,嘴角微向上彎著,帶出了一絲笑意。

照夕不由一怔,等到再注視她時,少女的目光,卻又移向別處去了。

那小丫鬟更是在照夕身上盯了一眼,才跟上了白衣少女。

這時那掌櫃的又笑著彎腰道:“七小姐……是要吃點什麽?請吩咐一聲,小人好親自關照廚房。”

說著搓著雙手,口中嘻嘻地笑著,白衣少女此時已坐了下來,和照夕遙遙相對。

她點了點頭道:“隨便弄點來吧……快一點!”那小丫鬟也坐在她的旁邊,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又向照夕投了過來。

管照夕不由臉色一紅,忙把頭轉向一邊,心中暗自驚奇道:“怎麽她們一直看我呢?我也不認識她們主婢呀!”想著不由回頭看了看,身後卻沒有第二人,他又看了看身上,不由恍然大悟道:“啊!一定是她們見我衣衫不整,光著兩隻胳臂,在笑我。”

想著不由尷尬地把那短過兩腋的袖口,往外拉了拉,又把前衫的扣子扣上,再一抬頭,卻見二女正低頭微笑。

那小丫鬟尚似低聲說著什麽,嘴卻向照夕這邊努著,白衣少女卻又似以目止住她如此。

她主婢二人這種表情,直把個管照夕看得如墜五裏霧中,心中納悶異常。

這時小二上了兩菜一湯,還有一盤饅頭,他吃著,不再去看她們了。

誰知他雖不看人家,人家對他的一舉一動都注意得很,那白衣少女微微向小丫鬟說了幾句,就見那青衣小丫鬟笑著叫了聲:“堂倌!”一個夥計忙彎腰跑了過去,那丫鬟用手中的筷子,向照夕指了指,小聲道:“這位相公是我們的朋友,你們竟用這種菜去招待人家麽?”這堂倌一聽這話,不由嚇得兩眼一翻,馬上彎腰道:“小的們哪知道是七小姐的客人,要是知道,天膽也不敢如此怠慢,隻是……”他小聲道:“隻是菜是那位相公自己點的,再說……”白衣少女似已不耐,隻見她秀目一皺,薄嗔道:“你這人怎麽這麽羅嗦?現在你既然知道了,還有什麽話好說?還不快去給人家換幾樣好菜?你真是想討打麽?”那小二聞言嚇得麵無人色,口中連連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他一麵說著一麵往後退了幾步,遂附在那掌櫃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並揮手向照夕指了指。

掌櫃聞言麵色突變,他驚異地看了照夕一眼,匆匆退了下去。

這時照夕正在埋頭吃飯,哪知人家紛紛在議論著他,一抬頭,隻見四下目光,全在看他,他就顯得愈發地不安了,心中想道:“難怪那兩個女孩看我,原來連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呢!看起來,我衣著是相當怪了!”想著臉紅著又把衣服拉了拉,卻聽得二女已格格笑出了聲來,照夕不由心有氣,狠狠地向二女瞟了一眼,才又低下頭來吃飯。

他心中想著早點吃完了飯走了算了,不想方才咬了一口饅頭,卻見一個店小二手中捧著一個托盤到了他麵前,躬身彎腰道:“適才多有怠慢,請大人不要見怪,小店給你賠個禮。”

他說著遂把照夕案上吃的碗筷都撤了下去,重新換上了一副精致的瓷器杯盤,由托盤中捧出了四個拚盤,菜肴極有講究,又由酒壺中,為他斟了一杯酒,這才媚笑道:“相公你老要是吃著不合口味,請隨便招呼一聲,我們再重換!”說著又幹笑了一聲,才退了下去。

照夕不由一怔,他皺著眉向那堂倌點了點頭,那小二忙又跑了上來,賠笑道:“你老有什麽吩咐?”照夕見眾人目光全看著他,就連那主婢二女,也都在睨著自己微笑。

管照夕不由把到了口的話吞了回去,生怕說出來丟人,但又不能不說,他輕輕的對店小二道:“你們是弄錯了吧?”小二聞言嘻嘻一笑道:“得啦!相公你就別耍我們啦!要是小的早知道你老的身份,我們又怎麽敢這麽怠慢你老!”他又幹笑了兩聲道:“你老先喝著酒,廚房這就給你和七小姐弄菜,你老嚐嚐就知道了,我們這店鋪門麵雖不大,可是師傅手藝很高。”

他又低下頭,用一隻手遮著嘴,小聲道:“小號最拿手的名菜是‘香脆美人’,等會兒上來了,你老一嚐就知道了。”

說著又笑了幾聲,看起來倒像是照夕多年的一個老朋友也似。

管照夕心中怔了一怔,暗想這堂倌一定是看錯了人,定是把自己當成了什麽闊公子之流的人了。

“隻是……”他皺了皺眉,心中又想道:“可是,我這身打扮,哪又像是什麽闊人呢?”想著紅了一下臉道:“你們不要認錯了人,我管某可不願平白無故受你們什麽!”方說到此,那店小二又打了個哈哈,彎著腰道:“你老還說什麽平白無故,能巴結大爺你這種人物,是我們的福分,你老就慢慢吃吧,小的也不多在旁邊麻煩你老了。”

說著彎腰又要退下,照夕不由心中暗暗稱奇,隻是表麵尚能鎮定。

他咳了一聲,把聲音壓低了一些道:“你先別走,我問你,你們是不是知道我會點武功,所以特別……”店小二彎腰笑道:“誰說不是!衝你老背那玩意……唉!得啦!你老別說了,我們剛才都算瞎了眼了。”

照夕聞言發了一會兒怔,心中著實不解,暗忖道:“倒看不出,這地方人情如此溫暖,對我如此體貼。”

想著窘笑了笑道:“既如此,就請謝謝你們掌櫃的一聲,還有……”他紅著臉看了桌上一眼道:“我已七成飽了,也吃不了多少,再喝點酒也差不多了,用不著再上菜了。”

店小二聞言似有喜色,他眼睛向白衣少女溜了一眼,卻見對方卻在盯著自己,目光之中隱有怒色,似乎像在說:“你敢!”這小二嚇得馬上賠笑道:“不敢!不敢!你老慢慢吃吧!菜一會兒就來了。”

說著,再也不說什麽,匆匆退了下去,管照夕此時心中真是納悶到了家。

他向四麵看了看,卻見眾人目光,仍在看著他,都帶著驚羨之色,他就更不解了。

尤其是那白衣少女,更是眯縫著一雙眸子,遠遠的瞧著自己笑呢!照夕忙低下頭,他舉著筷子,心中卻暗暗發急,有心不吃吧,人家卻是誠心誠意送上來的,豈不是傷了人家麵子?可要吃吧,似乎這太荒唐了,自己和他們素昧平生,豈能平白無故受人如此招待?他舉著筷了發了一會兒急,卻見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似乎都在奇怪他為何不吃似的。

照夕不由心一橫,暗忖:“管他的,既是非叫我吃不可,我又客氣什麽!我又不是大姑娘,還害的哪門子羞?管他的,吃了再說!”想著一橫心,就夾了一口菜往口裏一塞,這時聽到少女桌上發出了哧哧的低笑之聲。

他也顧不了許多,一時酒到杯幹,風卷殘雲般地大吃了起來。

這時店小二又陸續上了幾道菜,無不是錦碟玉食,色香味俱佳。

到了這時,照夕也就不再多說了,是來一樣吃一樣,似見對麵桌上,也是杯盤雲集,菜肴同自己這邊一樣豐盛。

凡是那邊上一樣,自己這桌上也必有一樣,一直上了幾十道,他不禁心中有些憋不住了。

這時正值那店小二又把名菜“香脆美人”端了上來,照夕已有了幾分酒意,忍不住伏案道:“我一個人吃不了……不要再上了……我可是要走了。”

店小二賠著笑道:“你老再嚐嚐這個菜吧,回頭叫人給相公你雇車。”

照夕笑了笑道:“不用了,不用了。”

說著低頭見所謂的“香脆美人”,原來是用一隻整整的胎羊做成的,煎得全身酥焦,試用筷子往羊身上一紮,滋滋直響,未曾入口,已先聞到了陣陣香味,不由得食欲大動。

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這時卻見對麵桌上少女已離座而起,全體客人都站了起來。

照夕心中暗道:“一個黃毛姑娘,也有這種勢派,吃個飯卻有如此排場!”想著仍是坐在位上動也不動,卻見那白衣少女微笑著,用手中小馬鞭,往照夕這邊指了一下道:“不許收他的錢,都算是我的,回頭叫人到我家裏去拿。”

照夕不由一驚,因還不清楚那白衣少女所指的是誰,不由直翻白眼,心中雖是驚異,卻沒有說什麽,卻見二女已走了座來。

那白衣少女又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才帶了那丫鬟走了出去。

掌櫃的狗顛屁股,一直送到了門外,卻見兩匹馬得得的直向南方跑了。

立刻館子裏都談開了,有人說道:“想不到七小姐會來這個地方,這真是怪事了!她府上十幾個人侍候著,什麽吃不著?居然下館子,真怪!”又有人輕輕的咬著耳朵,不時用筷子往管照夕身上指劃著。

管照夕不禁大為納悶,當時把碟子一推,站起了身子笑道:“行了,我也要走了。”

他一麵用手摸著他那袋中那幾兩碎銀子,一麵紅著臉道:“你們掌櫃的呢?請他出來,我要當麵謝謝他,實在是不好意思。”

店小二躬著身子,就像個大蝦米似的,口中連道:“是……是……”說著轉過了身子,那掌櫃的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