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第06節

正文第06節

他如此地發泄了一陣,心中真有一陣說不出的愉快,正想返身離去,忽聽見一陣格格的笑聲,起自身側,不由令他吃了一驚!

他倏地回過身子,怒叱道:“誰?”

卻見月光之下,由假山石後姍姍步出了一個女人。照夕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同時打量了來人一下,覺得這女人甚是眼生,自己並不認識。

隻見她身著一襲粉紅色長裙,長可及地,約有三十上下的年歲,腰肢紮得極細,人亦顯得十分修長。雖然看不太清楚她的容貌如何;可是仍可由那豐腴的麵頰,和淡掃的蛾眉之下窺出麵色不惡。

她微微扭動腰肢,一步三搖地走著,像是有意賣弄風姿,卻又顯得很閑散的樣子。

照夕不由臉色一沉道:“你是誰?有什麽好笑的?”

這婦人此時走近到了照夕身前,一雙桃花眸子,上下地轉動著,又抿嘴一笑道:

“喲!你這人幹嘛這麽凶呀!人家也沒惹你呀!”

照夕這時猜不透此女是誰,又不知她與尚雨春關係如何,心中雖十分厭惡,卻也不便發作,當時正色道:“有什麽事?”

這女人嘻嘻又笑了一聲,才道:“我當然有事!我問你,方才那個老婆到哪裏去了?”

照夕冷笑了一聲道:“你是問烏頭婆麽?她已經受傷逃了。”

這婦人聞言似頗驚訝道:“受傷跑了?誰有這麽大本事,能把她打敗了?”

照夕挺了一下身子道:“是我!你既然看見了,又何必故意問。”

不想那粉衣婦人,聞言後先是細目一張,卻又眯了一眯,上下地睨著照夕笑了。照夕這時似已覺出這女人有些不正,當時冷笑了一聲道:

“信不信由你,我可沒有工夫與你多說,我隻問你,你是誰?那尚姑娘又是你什麽人?”

不想那女人本不在笑,聽了照夕這句話,卻把一雙柳眉一挑,一撇嘴道:“什麽上姑娘,下姑娘的,我金五姑可不是她什麽人!我們是井水不犯河水。”

照夕這時不由一驚,心中暗想:

“啊!原來她就是金五姑!好!好!好!我正要找你呢!你卻是自己送上來了!”

當時反倒堆下了笑臉,微微一笑道:“啊!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五姑!久仰!久仰!”

金五姑斜目睨著他,笑了笑道:“你既然知道就好了,我告訴你,我今夜可是怎麽都睡不著……一個人吹了一會兒笛子,後來聽說那烏頭婆來了,知道是尚丫頭惹了禍了,本想看個笑話,偏那烏頭婆來得快,走得也快,也不知那尚雨春怎麽樣了?誰知走到這裏,卻見你一個人在此發瘋,用掌力又打石頭又打樹的。”

說著她喘了一口氣,上下地看著照夕道:

“我看你劈空掌力真不錯。喂!真的,你問了我半天,我還忘了問你呢!你到底是幹什麽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尚雨春的朋友。告訴你,她雖然受了那烏頭婆的花蛇弩毒,可已經沒事了。有我在此,諒那烏頭婆是再也不敢來了。”

金五姑忽然一愕,隻見她柳眉一豎,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向照夕身上又打量了一回,卻馬上又鬆了臉色,嘴角向上一彎,又格格地笑了。

她笑著,一麵點頭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今天打傷我那個丫鬟的男人,你姓管是不是?”

照夕見她既自己說出,遂也不再做作,當時冷冷一笑道:

“不錯!就是我!”

他說著,一麵注目對方,隻要她稍有異動,自己定先下手為強,給她一個厲害。

可是哪裏又知道,這金五姑刁鑽**蕩,在沒見照夕之前,心中卻著實把他恨到了極點;可是如今一見,才發現對方竟是如此一個英俊少年,心中已自有了主張。當時更暗暗咬牙切齒地忖道:“無怪那尚小賊人,一心一力地護著他,原來是安著這種心。哼!我要叫你來個空歡喜!”

想著愈**風滿麵,當時笑了笑道:“那丫鬟回來一說,當時就被我一頓好罵,我說一定是你得罪了人家,人家才打你,要不怎麽會呢?你是活該!”

說著向照夕福了一福笑道:“得啦!我這主人給你賠個禮,你是大人不記小人過,她一個丫鬟家,你就別跟她一般見識了。”

照夕本以為她一定會頓時翻臉,卻想不到,居然反而向自己賠起不是來了,當時反倒弄了個紅臉。

這時文春來叫,照夕趁機走開,將金五姑晾在當場。

文春緊走幾步把門開了,照夕入內,見尚雨春背後墊著一個枕頭,坐得直直的,一雙大眸子,油亮亮地盯著自己,上下不停地轉動著。照夕不由一笑道:

“你看什麽?”

雨春半笑道:“你好像身上沒有什麽傷嘛!”

照夕遂坐下了身子,那文春也在身邊追長問短,照夕遂把自己和那烏頭婆對敵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隻是沒有說出“蜂人功”的名字來。

他這麽一說,直把二女驚了個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少年,竟然把馳名江湖垂四十年的烏頭婆,傷之掌下,這幾乎可說是奇聞。

照夕說完了,卻見尚雨春仍舊張著一雙水汪汪的瞳子,呆呆地看著自己,不由笑了笑道:“我因一時心存側隱,沒要她的命,可是她已受了重傷。我想非數月之後,那傷不是會複元的,姑娘大可放心了……倒是那箱東西,姑娘要好好收藏著,以免為人再盜了去。”

尚雨春臉色一紅,隻搖了搖頭含笑道:“不會的。”

她忽然拉住了照夕一隻手,把一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緊緊觸著這隻手,仰著臉道:

“管……相公!你對我這麽大恩,叫我怎麽來謝你?”

她說著把拉著照夕的那隻手,在自己臉上緊緊地貼著,照夕這一霎,但覺全身血液怒漲,弄了個大紅臉!

他抖顫著身子道:“這……姑娘……姑娘……”

一麵回過頭來,四處看著,卻不見文春的影子,這丫鬟倒真懂事,早早地就溜下去了。

照夕心才稍放,當時仍顯得有些忸怩不安,隻紅著臉道:

“這算不了什麽……姑娘……你睡好……”

不想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出,那雨春竟緊緊地貼著他的手,嚶嚶地哭泣了起來。

那微微發熱,透明的淚兒,一粒粒渾圓的,都滾在照夕的手麵上,他不禁吃了一驚,當時怔道:“姑娘!你……怎麽啦?你……”

雨春鬆了他的手,用流著熱淚的眼睛,抬頭看了他一眼,滾動的淚珠,在燈下閃閃發著晶瑩的亮光,益發顯得她是個十足的可人兒。

照夕不由怦然一陣心弦震蕩,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玉腕,訥訥問道:

“姑娘……你不要哭,你有什麽事盡管對我說好了,我一定為你去辦。”

不想雨春似有無限的隱恨和委屈,如今在她心愛的人的跟前,是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然翻過了身子,趴在了枕上,香肩起伏著,竟自嗚嗚地哭了起來。

照夕這一霎時,可真是急壞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急得身上出了汗,他用力地搓著雙手道:“尚姑娘……請珍貴玉體,你有什麽憂心的事……唉!你這是何苦呢?你的傷還沒好呢!唉……何苦?”

他一連氣的這麽說著,嗟歎著,可是這位姑娘的淚兒,竟自流個沒完,無奈他也隻好坐在了床邊的椅子上。

他很想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慰她一番,可是又不敢。不要看他對敵的時候,那麽威風,可是在這種場合裏,他卻是一籌莫展。

在他的意識裏,仿佛隻有一個江雪勤在他腦子裏根深蒂固地生著,別的影子,那都是淡得很。

丁裳雖然天真可愛,可是他僅把她當成一個小妹妹一般地看待。有時候他雖然也想到她,可是那隻是想來心喜的影子,和思慕雪勤時的愁苦情形,自然意味不一。除了這兩個姑娘在他內心,有相當的地位以外,他從沒有思念過任何一個女人,也從來再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進入他的“自我”之內。

可是這兩天以來,這個大膽嬌豔的姑娘,卻在猛力地攻擊他了……

她用力的叩著他的心扉,她使他想起丁裳的嬌嗔喜笑;亦使他念到雪勤的嬌柔多情,而兩者目前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而眼前這個明豔的姑娘,就似她們兩者之間的化身。

人類的感情是極其微妙的,獲取一個人的感情,也是極其微妙的。也許你用盡了口舌,並不能使一個人動心;可是當你置之不理時,你卻得到了她。也許她可愛的笑容,動人的談吐,並不是最美的;而無情的哭泣,卻是最美的武器,使你無知之間,已種下了情絲孽債!

現在這個少年,仍能保持著他的主見和理智,可是不可否認的,他確實感到有些困擾了!

“同情心”是人類普遍的弱點,因同情而附帶的一切感情用事的媒介,更是多不勝數。

管照夕在她床前立了一會兒,他緊緊地皺著眉,慢慢蹲下了身子,終於用手搭在她肩上;而雨春也就順勢轉過身來,撲入了他的懷中。

照夕緊張地“啊”了一聲,可是他並沒有勇氣把她推開。

而那朵帶淚的牡丹花,卻得勢地攀著他的頸項,她把小臉舒適地枕在照夕寬闊的肩上,竟自破涕為笑地嗔道:“你走呀!怎麽不走了?”

照夕這時心如小鹿亂闖,俊臉通紅,他訥訥道:“我……也沒說要走呀!”

雨春把小臉緊緊地壓在他的肩上,忸怩地哼道:

“你不要笑我……實在是我一想到你要走,心裏就難受,我們雖是萍水相逢……可是我卻一直……”

說著翻仰著小臉,似笑又嗔地看著照夕,那長長的睫毛上兀自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微微紅著小臉,半哼道:“你可不可以不走?”

照夕怔住了,一時答不出來,雨春卻猛然回過身來,別轉頭去。照夕此刻經雨春這種輕緩淺笑,並且投懷送抱的,已自有些神情恍惚,見她如此,不由慌了手腳,急道:

“姑娘……你不要誤會……”

雨春仍是趴在被子上,沒有理他,照夕不由長歎了一聲,道:

“我已經說過了……我願意在此多留幾天,等你傷愈後,再走,莫非姑娘還要我永遠不走麽?”

尚雨春聽了這句話,半天沒有出聲,竟自又落了幾滴淚,她偷偷地用手把臉上的淚擦了擦,心中起了一陣莫名的感慨,暗暗忖道:

“是啊……我有什麽資格,把人家留在這裏呢?何況……”

於是,一切的熱念,都在這一時之間瓦解冰消,她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轉過了身子,苦笑了笑道:“你坐下來吧!”照夕遂點了點頭,坐了下來,雨春這時往上靠了靠,她那雙烏油油的大眸子,在照夕身上轉著,愈發覺出對方英傲儒雅,氣宇不凡,似此少年,真是人間少有。

他既和自己款款而談,孤燈對守,足見亦是多情之人,亦算有緣。偏偏卻又是來去匆匆,自己雖有千言萬語,可是他那似熱反冷的態度,卻令自己說不出來。平白辜負這月夜良宵,隻待這三天一過,他走了,從此天各一方,豈不是相見還如不見嗎?

這麽想著,那熱淚不自禁地又輾轉欲發,她又怕因此引起對方反感,當時強自含著淚,作出一副笑瞼道:

“人生真是奇妙,想不到我會認識你,並承你如此待我,今後即使你離我遠去,可是你的影子,我是永遠不會忘的了。”

照夕微微一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即使我走了,但以後我們還是有機會見麵的……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

雨春不由一喜,她笑問道:“真的?”

照夕正色道:“我與姑娘相識雖不過晝夜,可是我們卻談了很多,我很敬佩姑娘的為人。”

雨春不由臉色微微一紅,她本來是笑得很甜的,可是卻突然黯然了。她知道照夕了解她的,隻是表麵而已,如果自己把自己所行所為道出,恐怕對方馬上就掉頭而去,更許翻臉成仇!

因此,她顧慮了一番,終於沒有勇氣說出來,形色上不自禁地帶出了傷感。

照夕還以為她是過於疲累,當時不敢與她多談,微微笑道:

“夜深了,你還是睡吧,有話明天早晨再談。”

他說著把雨春蓋在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一拉,卻不料手上一溫,雨春竟把他手握住了。

管照夕再一抬頭,對方那微顯蓬亂的發絲,和惺忪的睡臉,就在自己眼前,相距不過寸許,他感到一陣心神蕩漾。

同時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雨春卻羞得臉都紅了,她趕忙鬆開了握住照夕的那隻手,一時為之木然。

照夕這時才想起了自己的失常,輕輕歎了一聲,用手在雨春肩上輕輕拍了拍道:

“姑娘你好好睡吧!我下去了。”

其實這時照夕也深深感到難以克製,如果雨春再進一步,他是沒有能力再控製自己的。

他頭也不回地走到了梯口,方要下樓,卻聽見樓下文春的聲音在道:

“你回去謝謝五姑,說明天我們姑娘好了,親自去謝她。”

照夕忙走下去,卻見一個小丫鬟正在樓下和文春說話,桌上放著一個綿包,還有一個提盒,照夕一下樓,那小丫鬟老遠就跪下叫了聲:

“管相公你好!”

照夕細一瞧這丫鬟,自己認識,正是早晨來時,在門口問自己的那個丫鬟,當時不由臉紅了一下,含笑點了點頭道:“不要客氣!”

“早晨小婢不知是七小姐的貴客,多有得罪,尚請相公原諒。”

照夕連道:“哪裏!哪裏!事情過去也就算了。”

這時文春卻笑指著桌上東西道:“相公看五姑也太客氣了,知道我們小姐身體欠安,還特別命人半夜三更送來這些東西吃,這真是……”

那丫鬟口中尚謙虛道:“沒什麽!沒什麽!都是住在一個院子裏,我們五姑和你們小姐,還不是親如姐妹一般……五姑還說了,等明後天,要親自來看七小姐。”

照夕隻是微笑,因為這是人家的事情,他可不便插嘴,誰知那丫鬟卻又對照夕笑了笑道:

“我們五姑還說了,要見著了相公,代她問個好,尤其是今天早晨的事,她很不好意思;而且,而且……”

說著一雙眼睛直往一邊掃視著,睨著文春,像是想說又不好意思似的。

文春不由甚是奇怪,笑道:“紅姐!你有什麽話隻管說吧!管相公也不是外人!”

那丫鬟臉紅了一紅,暗忖:你可錯會了意,倒不是怕管公子,倒是忌諱你這丫頭啊!

可是文春這麽說著,她也不好意思再不開口了,當時紅著臉訕訕道:

“我們小姐說了,今天的事,太對不起相公了,所以想……想……”

說到這裏,照夕、文春二人都不由一怔,文春這一會兒,臉色可不像方才那麽和善了。她瞪大了眼睛追問道:“想怎麽樣?你倒是說呀!”

那丫鬟慢慢走到了照夕身前,由懷中慢慢拿出了一張紅帖子,紅著臉遞上道:

“因此,叫小婢把這個交給相公,還說了,這是她的誠意,務必請賞光。”

照夕接過那帖子,那丫鬟已行了禮轉身而去,文春還把她送到了門口,關上了門,回身冷笑道:

“扯他娘的什麽臊!我就奇怪,她怎麽會突然關心起我們姑娘的傷來了,原來是……哼!”

她放下了燈籠,走到了照夕身前,皺著眉道:

“相公!上麵寫些什麽呀?”

照夕這時把那張帖子打開來,就著燈一看,隻見上麵寫著:

“茲為謝罪,謹訂於本月八日晚,於舍間敬備菲酌。恭候台光

金惜羽謹上”

照夕不由皺了一下眉,心說這金五姑花樣也真多,居然又請我吃起飯來了,當時笑了笑道:“金五姑請我吃飯!”

文春隻是連連地冷笑著,當時翻著眼睛問照夕道:

“那麽相公去是不去呢?”

照夕搖了搖頭道:“我不想去……”

文春冷笑了一聲道:“什麽不想去,根本就是不去!這種人理她做什麽!”

照夕笑了笑,心想這丫鬟倒是和她小姐一個鼻孔出氣的,一聽人家請我吃飯就氣成這樣,等一會兒要是雨春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子呢!

想著隻把那帖子往桌一丟,笑了笑沒有說話。文春嘟著小嘴生了會氣,才對照夕道:

“相公睡覺的地方,我已經準備好了,相公還是早一點休息吧,天也快亮了。”

照夕也覺得有些困了,隨著文春進到一間房內,見**被褥鋪得很整齊,當時道了聲謝,才把門關上。自己脫去了鞋,和衣躺在**,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也不知什麽時候,他尚在朦朧之中,隻覺得身子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猛然睜開了眼,卻見床前一個纖柔的影子,往後退了好幾步,用一雙光亮亮的眸子瞪著他。

照夕不由大吃一驚,忙由**一骨碌坐起道:

“你是誰?”

不想這人竟走上前,冷笑了一聲,嬌聲道:

“我是誰!你認不出來了麽?”

照夕一聽這人語氣不善,語音似頗熟悉,不由又張了一下眼睛道:“咦!你是誰?怎麽好像認識你似的?”

這人聞言竟嗚嗚地哭了起來,她背過了身子,坐在一張椅子上,似乎哭得很傷心,可是聲音很低。

照夕嚇得忙下了床,他先以為是樓上的尚雨春,可是那聲音又不像。不由光著腳走到了這人身前,抖聲道:“咦!你哭什麽?你是……”

這人猛然一個轉身,倏地站了起來,她站得又快又猛,竟差一點兒碰到了照夕的頭。

照夕忙向後一退,這才看清了,這人梳著劉海短發,一張清水臉蛋,細細的兩條眉毛,還有那烏黑漆亮的一雙大眼睛。穿著一身青布衣裳,一雙布鞋,背後交插背著一雙寶劍,嘴角向後繃著,顯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照夕這時已認出她是誰了,不由又驚又喜地叫道:“啊!原來是你呀!丁裳!”

他不說還好些,這一說那姑娘卻如同炒豆似地說道:

“怎麽樣?想不到吧!你還好意思說話呀?你……你這人真是……”

她一麵說著竟又低低地笑了起來,一麵卻用手連連地在照夕身上推著,說道:

“好沒羞!好不要臉!到人家女人家睡覺……”

照夕不由臉一紅,遂低聲道:“姑娘!你怎麽這麽說話?”

他的聲音本來很小,可是丁裳的聲音,卻加大了一倍,她笑道:“怎麽說話?你……你不要臉!不要臉!嗚嗚……”

她仍然用手連連地在照夕身上推著,照夕不由有些怒了,可是丁裳這時卻不給機會讓他說話。她的話真是沒完,又連連說道:“人家一路都跟著你,你……你知道個屁!原來你愛上了這個女強盜……”

照夕不由也真有些怒了,當時低叱道:“胡說!”

丁裳為他叱聲止住了哭聲,她退後了一步,睜著那雙黑亮的大眼睛,看著照夕,低低地哭道:“好!你還罵人!我真是看錯了你!”

照夕不禁心中一軟,暗想原來她知道我走了,竟也下山來,一路都跟著我,由此可見對我的好心,我怎好對她發脾氣呢?

想著歎了一聲道:“小妹!你坐下來,你是不懂這裏麵的事,我講給你一聽你就知道了。”

丁裳流著淚道:“有什麽好講的,你既然如此,我們什麽都不要再談了。以後你也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我走了。”

她說著就要由窗口出去,那窗子是敞開著的,可看見外麵的竹子,天還很黑,可猜知她定是由窗口進來的。

照夕不由上前一步,拉住了她一隻手,急道:

“小妹!你可不能誤會,我給你說……”

不想那小女孩,卻用力地把他那隻手一甩,又往後退了一步,繃著小臉道:

“你說好了,反正我不聽就是了。”

照夕不由苦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下山了,否則我定在路上等著你,我們一同走,有個伴兒多好……”

丁裳擠了一下鼻子道:“誰稀罕!”

照夕心中十分不得勁,當時皺了一下眉,心說真怪,我也沒有得罪她呀!

當時又笑了笑道:“得了!算我錯了,我點上燈,我們再好好談談!”

丁裳低叱了聲:“不許點燈,誰與你多談,我這就要走了!”

照夕怔了一下,甚為不解道:“你到底是為什麽生氣?你說說看!”

丁裳冷笑了一聲道:“為什麽?我問你,那女賊白雪尚雨春是你什麽人?你和她有什麽關係,剛才在樓上……”

說著又掉了兩滴淚,氣得用腳重重地在桌子腳上踢了一腳。

照夕歎了聲道:“人家不是賊,你不要亂說,我隻是……”

才說到此,忽見那丁裳哭著跑上前,她猛然伸手,“叭”的一掌打在了照夕的臉上。管照夕哪會想到這姑娘竟有這一手,一時不由被打了個滿臉花,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卻見丁裳咬著牙,流著淚,又似有些驚慌害怕的樣子道:“你既然和女賊來往,我們誰也不談了,我走了。”

照夕這時不禁大怒,他猛然走前了一步,恨聲道:

“你怎麽打人?不談就不談!”

丁裳一連退了幾步,她臉色蒼白,張大了眼睛,聽了照夕的話後,她點了點頭,抖顫地道:“好……好……我走!”

她說著嬌軀一扭,已穿窗而出,沉沉黑夜裏,頓時失去她的影子。

照夕心中仍然焚燒著怒火,他用手摸著那半邊被打的臉,心想這是怎麽一回事?這丁裳也太欺人了!

他慢慢走到了窗前,夜風由窗口刮進來,令他微微感到蘇醒。這一切都令人不敢想象,忽然他似有所悟,猛然撲到窗口,叫道:

“丁裳!丁裳……”

可是黑夜裏,再也看不見那個天真的姑娘了,照夕不由歎息了一聲,慢慢又走回到了房中。正在百感交集,卻聽見門外有人輕輕地敲門道:

“管相公!管相公!”

照夕答應了聲,卻聽見文春的聲音道:“誰到相公房裏來啦?”

照夕懶聲答道:“沒什麽人,你去睡吧!”

文春又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道了一聲奇怪,這才悄悄而去。

她去了以後,照夕卻是再也睡不著了,他點上了一支蠟燭,仰著首想著心思,不禁又深深後悔不已。他忖道:“我也太不對了,何必和她一個小女孩一般見識?這一下她怕不傷心要死!”

想著又長歎了一聲,又想到了丁裳千裏迢迢追隨自己,可見這姑娘內心是如何的愛著自己,如今……唉!

想了一會兒,又不由轉想到了樓上的尚雨春,暗暗忖道:“為什麽丁裳要說她是女賊呢?她不是一個大家閨秀麽?”

想著不禁心中煩亂如麻,暗暗忖著自己出道未久,卻又惹了一身感情債,為什麽還留在這裏呢?

他立刻打了一個冷顫,頓時就好像由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嚇得由**一翻而起,他暗暗叫道:“好險!管照夕呀,管照夕,如果你真要和這尚雨春弄下了什麽不了之局,將來你還有何臉麵,再見那江雪勤?”

他想到這裏,真是如大夢初醒,當時匆匆由桌上筆筒內,抽出了一支毛筆,找了一張紙,蘸了些墨,在紙上草草地寫上:

寫到這裏,他又有些猶豫了,想到雨春刻下仍在傷中,我竟忍心拋下她不顧麽?

他緊緊地鎖著一雙劍眉,想了良久,終於一咬牙,暗忖:

“看來她的傷已不妨事了,我如再呆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如若傳言出去,試想我將有何臉見人?我還是當機立斷,快些走吧!”

於是,他再也不多猶豫,下筆如飛的接著寫道:

“旅途適逢其會,得識姑娘,並承不恥下交,善意接待,衷心感慰實深。貴恙已無大礙,至多旬日當可照常行走,愚兄本應親侍病榻,以謝知遇之恩,奈因歸心似箭,家園路遙,不克久留,午夜思及,去意已決,來日方長,後會有期,叨在知心,不敢瑣瑣言謝,匆布

敬請坤安

愚兄管照夕行午夜夢回留上”

寫完了這封信後,他又從頭看了一遍,雖覺得有些地方詞不盡意;可是也不敢表明得太清楚了。當時把這封信,用硯台一角,平平地壓在書桌子上,插上了筆,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傷懷。

雖然隻是短短的一晝夜,可是在自己一向平靜無波的心井上,似已泛起了一層波紋。

推開了窗,見天上已透出了些微明的顏色,天馬上就要亮了。

到了此時,他也不再猶豫了,當時一按床沿,如同一隻巨鳥似的,已飄身窗外。他抬頭向樓上看了一眼,似有無限的依戀;可是他終於跺腳而去,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晨風寂然的街道上,管照夕飛快地馳著,他唯恐走不成,所以他行馳得非常快。一個時辰之後,他已來到了市街之上。

這時天還沒有大明,隻有幾家趕破車的,拉著青菜往菜市上去。照夕又行了約十二分鍾,才找到先前那家客棧,天還沒亮,也不便打門,他幹脆越牆而入,見店內一片寂然。偏院裏已經有人起來了,一個小夥計在拉著風箱,升著藍焰焰的爐火,另有一個圍著圍裙的夥計在推磨。

照夕輕輕走到自己那間房間,推門而入,想了想此處也不便久留,還是早些離開的好,遂把東西整理了一下,這時耳中仿佛聽到窗外有馬嘶之聲,一少女口音嚷道:

“快算賬!快算賬!”

一個夥計答應著道:“姑娘!這麽早您上哪去呀?”

那姑娘不知又說了些什麽,照夕沒有聽清楚,他暗暗奇怪道:“想不到還有人起得比我早呢!”

當時仍然低頭整理東西,所謂東西,也不過是他脫換下來的幾件舊衣服;還有些銀子。舊衣多已破爛,也不便再穿了,隻把銀兩打點一下,係在身上,把那口劍,用布包纏上,也背在背上,這才開了房門,扯著嗓子大叫道:“店家!店家!”

他叫了十幾聲,才見由前院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