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第07節

正文第07節照夕抖顫著道:“你……你是丁裳!”丁裳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她往後退了幾步,已退到了窗口,照夕這時忍著痛坐了起來,他焦急而驚喜地道:“小妹……果然是你……你不要走,我對不起你,那天我錯了……小妹……”他這麽焦急地叫著,可是丁裳仍然往後退著,她低低地道:“你腿上的洗魂針,我已用師父的‘吸星簪’為你吸出來了,已經不妨事了。”

照夕點頭道:“我知道……小妹你對我這麽好,我……”才說到此,丁裳已飄窗而出,遠處似乎傳來她微微的一聲歎息……管照夕半倚在床欄上,悵然若失,這沉沉的黑夜裏,早已消失了丁裳影子,他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痛苦感覺。

回想到一路之上,這女孩子是如何地在暗中照顧著自己,贈金、買馬,甚至此刻救了自己的命,她對我的恩可是太大了……可是她又為什麽要如此做呢?她到底要上哪裏去呢?這真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可是卻又沒有機會與她談一下,這女孩簡直是太怪了,令人真想不通。

照夕這麽想著,試著把燈光就近照了一照那隻傷腿,隻見那原本腫脹加桶的一條小腿,竟回複了原狀,用手按一按傷處,除了還有些酸酸的感覺,並不再如先前那麽疼痛了。

他心中不禁驚喜異常,同時也更加了一層對丁裳的愧疚,心中暗暗想道:“如果再有機會見到她,一定要好好報答她對我這一番恩情。”

他一個人,這麽想了半夜,才吹燈就寢。

在客棧裏,又療養了七八天,才打點上路,一路之上曉行夜宿,倒也平安。

這一日已到了正定,算一算離北京城已不遠了,天氣已由盛夏而轉入了初秋,秋老虎更是炎熱焚人!過了晌午,照夕在客棧裏睡了一個午覺,起床之後,愈覺熱氣襲人,他在庭內廊下走了一轉,幾個夥計都坐在廊子下,赤著臂在聊天。

照夕又走到前院馬槽裏,看了看自己的那匹馬,心中想著,等天稍微晚一點,再上路也不遲,好在離家已不遠了。

他這麽想著,遂又返過身來,往客房裏走去,卻見迎麵走來一個二十四五歲的青年。

這青年長身闊肩,衣著華麗;尤其是頭上那條黑亮的大辮子,就像是一條巨蛇似的由前胸直垂至小腹以下,辮梢上用紅線緊緊紮著,還拖著一塊綠光瑩瑩的小翠墜兒,乍看起來,愈覺翩翩風度,風流倜儻。

這青年左肩斜背一個黃包袱,像是銀兩,右肩又係著一個布袋,像是一些書籍,足下是一雙皂底京靴,一看即知,是一個應考的舉子。

他遠遠朝著這邊走過來,右手一柄折扇張開來,連連地扇著,左手卻搓著一對黑光淨亮的玉膽,愈發顯得風雅可人。

在他身後卻有一個頭梳兩丫角的小廝,十七八歲的年紀,肩上挑著兩個箱子,緊緊隨著這個書生。

他們是由這客棧的側門進來的,一麵走著,不時地東張西望,那小廝還一個勁道:“少爺,這裏不錯,就住在這裏吧!我可真是挑不動了。”

那書生回頭一笑道:“好吧!你這小子在家說得多有勁,一上路才走了十幾裏路,就吃不消了,這樣你還是回去算了。”

那小童把兩個箱子放在地下,一麵擦著汗,一麵笑喘著說道:“得啦!我的少爺,你沒有挑你是不知道,這兩個箱子可真沉。”

他說著用腳在一個黑箱子上踢了一下,皺眉毛道:“尤其是這個箱子……少爺!這裏麵都是啥呀?”那書生笑了笑道:“這是老爺子的硯台,共有七十二塊,是叫我分贈給京裏的同窗好友的,不可摔碎了!”小童聽後直齜牙,連道:“我的奶奶……怪不得這麽沉呢!”這時照夕已和這書生走了個對麵,見對方是個讀書人,不由存下了一絲好感,惺惺相借地看了他一眼,愈覺對方長眉星目,氣宇不凡。

不免略微停了一下,湊巧這少年也正掉過頭來,四目一對,那書生不由微微一笑,雙手微抱一揖道:“借問兄台一聲,此處可是正興客棧麽?”照夕見對方發言,不由也回禮笑道:“正是正興客棧,兄台要住店,可至前麵問問,小弟亦是住店之人。”

那書生又含笑道了聲:“有勞!有勞!”照夕卻見他那雙閃閃有神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自己幾眼,遂也對他笑了笑,即自行去。

這書生遂又命那小童,挑起箱子,直向前院而去。

照夕回到了房中,因室內炎熱,就坐在廊下,店夥泡上了一杯蘭茶,他就坐在椅子上,一麵乘著涼,一麵看著院子裏柳樹,腦子裏想著事情。

他想到了江雪勤,不由帶起了些笑容,暗忖:“這麽久了,她見到我可能都不認識了,可是我定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正自想得出神,卻聽見身後有人道:“公子請這邊來,這邊有好房子。”

照夕不由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店夥前行著,他身後跟著二人,正是適才照夕遇見的那書生主仆二人,不由回過身來。

這時那書生已走近了,遠遠對照夕一笑,抱了抱拳,照夕卻回笑道:“又碰見了。”

那書生也連道:“真巧!真巧!”說著已到了照夕身前,站住了腳道:“兄台就住在這裏麽?”照夕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道:“就在這裏,你呢?”這書生忙抬手對前麵的夥計道:“喂!喂!回來!回來!”那夥計忙跑回來笑問何事,書生遂一指照夕隔壁問道:“這房子很好,我就住在這裏吧!”店夥皺了一下眉道:“這房子自然是不錯……隻是已被人家先定下了,怕不大方便。”

那書生聞言,似頗失望,長眉一蹙道:“不能想想辦法麽?”夥計皺了皺眉,遂跺了一下腳道:“管他的!公子你就住下吧!他來了,叫他另找房。”

照夕和這書生聞言,都不由一笑,各道:“幸會!幸會!”這時店小二已把房門開了,張羅著和那小廝把兩個箱子都抬了進去,書生也進房寬衣洗麵。

照夕沿途所遇,全是粗俗之人,難得見到這麽一個文雅之人,不由心存好感,暗想:這人語帶北音,想是離此不遠的世家子弟,此行匆匆至京,可能是進京趕考的。

不禁又有些感傷,想到自己往昔終日讀書,尤其是父親更深盼自己能在考場中一鳴驚人;而自己卻辜負了他老人家的一番深意,如今竟棄文學武。

雖說是學成了一身武技,可是如此回家,在父親麵前,亦是難以交待,說不定還會遭到他老人家一頓臭罵呢!他這麽想著,不由鎖著劍眉,漸漸發起愁來,卻見那隔室少年此時已換了一身青綢便衣出來,愈顯得文雅俊俏!他笑向照夕道:“兩次相遇,可見有緣,還沒請教兄台大名?此行何去?”照夕微笑道:“小弟管照夕,世居北京,此行返家,閣下大名是……”這人笑著點頭道:“小弟複姓申屠單名一個雷字,舍居本地,此次進京,旨在趕考。

兄台既是入京,倒與小弟同路,這倒省得沿路寂寞了。”

說著連連撫掌微笑不已,照夕不由點頭稱善,忽然心中一動,想了想道:“能與兄台同路,自是榮幸之至,隻是小弟因久別家園,歸心似箭,卻不想在此久留呢!”申屠雷想了想,遂含笑道:“既如此,小弟也提前趕路就是了。”

他遂拍一下手道:“這樣吧,我們今日就在此歇上一夜,明日一早共同上路如何?”照夕見他話意誠摯,儀態不惡,心中雖打算早走,卻不願令對方失望,當時想了想,遂笑道:“既如此,小弟亦定明晨再走就是了。”

申屠雷長揖一笑道:“小弟初見管兄,即知是一直率之人,果然不錯,能與兄台同路共店,實在福分不小,真快人也。”

照夕見他雖是文人,談吐亦頗有豪氣,心中又多增了一層好感,暗想旅途得遇此人,亦是難得了。

當時連道不敢,隨即落座,呼來茶水,暢談了起來,談到詩書典故,二人都不禁暗自驚訝,深深佩服對方學識見解高超,由是更生敬仰之心。

從談話中,他們彼此了解了對方身世,可是武功一道,照夕卻是一字不提,申屠雷亦未多問一語,二人直談到金烏西墜。

客棧中掌上了燈火,意猶未盡,申屠雷的書僮,卻連連嚷起肚子餓來了。

那書僮名叫青硯,申屠雷對他似頗喜愛,當時喚來命給照夕磕了頭,這才和照夕把臂同出,青硯跟在後麵,共出用飯。

一度飯後,二人更是無話不談了。

照夕發覺這申屠雷,年歲雖輕,可是閱曆卻十分豐富,各處名勝古跡,都能信口道出,曆曆如繪,他不由暗自忖道:“這申屠雷,定有不平凡的身世。”

他本想問一下對方可曾擅於技擊,隻是又怕問出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由是話到口邊,又行忍住。

再說看他樣子又似不會,也就沒有多疑。

當晚二人又在月亮下麵談笑了半天,申屠雷還擅畫,當時揮毫為照夕畫就一個扇麵,畫的是一隻鸚鵡,栩栩如生,照夕遂題詩句為:“嶺外經季別,花前得意飛,客來呼每慣,主愛食偏肥;才了憐紅嘴,佳人學綠衣,狸奴亦可怕,莫自戀芳菲。”

各自都讚不絕口,由是更為傾倒,二人直談到夜深人靜,才回房就寢。

照夕進房之後,心中不禁高興異常,想不到沿途得此好友,一時在**翻來覆去,直到二更天,尚未能入睡。

他正想坐起來,點上燈,看幾頁書再睡,不想方動此念,卻見窗前人影一閃,一人已麵窗而立。

身法巧快已極,照夕不由吃了一驚,當時仍不動聲色,倒要看看這夜行人意欲何為?這人背向窗外,因此看不清他的長相,似看出他自目以下,為一方黑色綢布遮著。

他輕輕飄身,已落在了室內,一雙眸子四下匆匆望了一轉,卻輕輕直向照夕床前走來。

管照夕暗中咬牙道:“好大膽的小賊,你真是不想活了!”他想著,雙掌貫足了內力,隻要看出不對,隨時可先發製人。

這夜行人走到了床前,低頭看了看,似辨別了一下照夕是否已睡熟了,良久才微微一笑,自語道:“果然不錯,你瞞不過我。”

他說著竟自伸手,把照夕放在幾上的一口寶劍拿了起來,略一把玩,卻向背後插去!照夕這時實在是請不透來人是誰?有何企圖?此時見他拿了自己寶劍,倏一轉身,已竄上了窗台。

照夕見他欲去,哪裏肯依,當時雙手一按床板,口中低叱了聲道:“何方小賊,還我劍來!”他口中這麽說著,身形卻快疾得如同一支勁箭似的,隻一閃,已到了窗台之上。

同時雙掌一合一揚,用“推窗望月”的招式,照著這人當胸就打。

可是這夜行人,又豈是弱者?管照夕這一出聲,他似吃了一驚,身形一屈一伸,也竄了出去。

管照夕一雙鐵掌落了個空,他不由怒吼了一聲,二次以“飛鷹搏兔”的身法,仍然騰身,直朝著那黑影撲了過去,卻見那人回頭輕嗤了一聲道:“老兄!我們這邊來,不要驚動了別人。”

這人說著話,竟是手腳齊施,猛地向空一彈,如同一隻大狸貓似的竄了起來,卻直向東首的一堵高牆之上落去。

起落之間,竟是絲毫沒有帶出聲音,他這種身手,照夕隻匆匆一見,心中已吃驚不小,自信今夜自己算是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勁敵了。

這時不由嘿嘿冷笑了一聲道:“既入管某目中,今夜看你還往哪裏逃?”他說著話,已展動身形,以“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直向那人尾追了去。

那夜行人卻是頭也不回,一路輕登巧縱,兔起鶻落的直向前疾馳而去,身法居然和照夕快慢相差不多。

霎時間,已馳出了數十丈以外。

這時萬籟俱寂,明月在天,二人一前一後,不一刻已馳近了一片曠野。

那人身形往前一落,照夕早已是急怒膺胸,二話不說,一提丹田之氣,“嗖”一聲已竄在這人身後,排山運掌,吐氣開聲地叱了聲:“打!”他猛然把雙掌向外一揚,掌力已吐了出去,那夜行人口中陡然也喚了一聲:“好!”隻見他身形向下一矮,唰的一個疾轉,就勢向外一迎,也是雙掌驟出,四掌相迎,隻微微發出了波的一聲,兩條人影,卻各自如同彈珠似的反彈了出去!管照夕身形一落,右足一句,用“金雞獨立”之式把身形定住。

那人似後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隨著他卻哈哈一笑道:“果然是了不起!在下見識了。”

照夕卻厲叱了一聲道:“你是誰?你我素昧平生,何故偷我兵刃?”這人又笑了一聲,低著嗓音道:“盜劍隻為示警,既是管兄知悉,倒是多餘了。

來!接著!”他說著單手向外一擲,“嗖”一聲,一口長劍,直直地向著照夕麵上飛來,勁風十足!管照夕冷笑了一聲,身形向下一矮,跨出左足,右手前伸,駢三指向空一捏,已把這口劍接到了手中。

隻是也已暗驚來人好大的臂力,自己雖練有“大力金剛指”之力,亦不禁三指發麻!當時不由冷笑道:“朋友!你貴姓?到底是……”這人哈哈一笑道:“見識過了,吾願已足。”

他竟不願回答照夕的話,身形一轉,正要騰起,照夕哪裏肯容得,當時低叱了聲道:“朋友想走可不行!”他說著話,已陡然撲了過去,身形向下一落,駢右手二指,照著這人“臂儒穴”上就點!這人一撩手腕子,口中哼了一聲“不敢當”,卻直向照夕手背上按來。

管照夕向下一撤,同時圈右掌,以“右弦彎弓”之勢,直向這人側腰就戳,來人陡然叱了聲:“來得好!”卻見他身形呼的一個疾轉,已如同一隻大雁似的翻出了一丈五六,卻又幹笑了聲道:“果然高明,見識了。”

他說了這句話,竟如同一縷青煙似的,往來路星掣電閃而去。

照夕急怒之下,一點足尖,正欲以輕功提縱之術中的“踏水登萍”緊躡而去,可是轉念一想,不由又臨時把足步定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心中想自己一味死拚,此人卻並無鬥誌,更由其行動上看來,似又對我沒有敵意,寶劍既已還我,又緊緊逼他作甚?他這麽想了一陣,那人卻早已馳得無影無蹤了,管照夕不由歎息了一聲,暗忖:看此人武技不弱,隻是自己初入江湖,根本不識此人,他卻又為何有此雅興,來找我作耍呢?他想了一會兒,確實也不解其中意思,隻好懷著一腔惆悵往來路馳去。

他一個人向前走了幾步,忽然怔了一下,仿佛覺得先前那人語音似頗悉,好似自己認識一般,可是卻又想不起是誰。

突然他腦中想起了一人,不由啊了一聲道:“不會是他吧?”想著他竟自展動了身形,拚命地直向客棧之中奔馳而去,他這麽一鼓作氣地馳回了客房,當時卻不直回房中,卻向隔室那叫申屠雷的書生住處躡足而去,見他房中的兩扇窗子和自己房子一樣地是敞開著。

管照夕既動了疑心,當時也就決心要察看一下,看看自己是否多心,或是這名叫申屠雷的人,果真是一個身懷奇技之人?他這麽想著,已縱身上了窗台,卻見那房中,尚透出極其微弱的一線燈光。

他不由吃了一驚,猛的向下一伏,用“老猿墜枝”的身法.突地借一臂之力,把整個的身子,掛在了窗欄之上。

似如此稍停了一會兒,細聽房中並沒有什麽聲音,這才慢慢引臂而上,細細向房中一打量,不由暗笑自己是多疑了。

原來目光所見之處,那個叫青硯的書僮,光著上身,已睡著了,他是睡在靠窗的一張小**。

那叫申屠雷的少年,卻是半身倚偎在床角,半身靠著桌邊,也已睡熟了。

尤其可笑的是,一隻腳在**,一隻腳在半拖在地板上,地上一卷書,半開著的丟著。

書案上一盞蠟台,紅蠟已盡,燒成了一根禿撚子,依然還在吐縮著豆大的火光,燭淚卻淌了半個燭盞。

照夕不由皺了皺眉,心說:“這位哥兒也真是用功,隻是也未免太不小心了,燭火豈是好玩的?”想著向上一長身,已經飄飄地竄進了房中,他輕輕走到桌前,先把地上那本書撿了起來放在桌子上;然後把申屠雷輕輕放平在**,手觸處,隻覺得他身上似出了不少汗。

可是申屠雷卻轉了個身子,睡向裏麵去了,照夕卻沒想到其他,當時揮掌把桌上殘燭熄滅,徑自回房而去。

第二天,照夕方在濃睡之中,卻聽得門外“啪啪”的敲門之聲,一人道:“管兄起來了麽?”照夕聽出是隔壁申屠雷的聲音,不由翻身而起道:“老兄!你起得早啊!”申屠雷在門外微微笑道:“早上天氣涼快,要等著太陽出來,那可就不想動了。”

照夕一麵答應著,一麵起身開了門,申屠雷遂含笑走進來。

照夕讓他坐下,卻見申屠雷已穿得整整齊齊,管紗長衫,外罩天青馬褂,頭上還戴著一頂小帽子,配著寶石結子,顯得一派斯文的模樣。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天這麽熱,你又何必穿得這麽整齊呢?”申屠雷低頭看了看身上,笑道:“讀書人走到哪裏,總應該不忘斯文才好。”

照夕點了點頭,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可顧不了許多,天太熱了!”說著遂喚來小二打水淨麵,這時那叫青硯的小僮也走了過來,對著照夕叫了聲:“管相公。”

請了一個安,照夕見他已把東西都挑到走廊上了,不由笑道:“你們居然比我還急。”

說著又問申屠雷道:“你們有馬沒有?”申屠雷含笑道:“外出之人,豈能沒有馬,連你的馬,我也讓小二備好啦!”照夕點了點頭道:“好!你們等我一等。”

說著匆匆把東西理了一理,一麵道:“昨晚上,我可沒睡好……到現在頭還有點昏沉沉的感覺。”

申屠雷忽然怔了一下道:“不是你說,我倒忘了……管兄!你看這件事,可有多麽怪?”照夕回頭道:“什麽事?”申屠雷走近了一步,遂小聲道:“昨夜我本想看看書,誰知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可是今天早晨你猜怎麽樣?”照夕心中一動,微微皺了一下眉道:“怎麽樣呢?”申屠雷臉上變著顏色道:“今天一睜開眼,我竟是好好睡在**了,你說這事怪是不怪?”照夕差一點想笑,當時忍住笑,搖了搖頭道:“人在半睡之中,常常忘記自己做了些什麽,一定是你自己看累了上床去睡了,這沒有什麽奇怪,我就時常有這種情形的。”

申屠雷低頭想了想道:“也許是這樣……不過,我還很少這麽糊塗過。”

這時店小二端上了點心,申屠雷又喚來青硯,三人草草用畢,照夕問多少錢,那小二卻道:“這位公子付過了。”

申屠雷隻是微笑著,照夕遂點了點頭道:“那麽,把我們房錢算一算吧!”店小二又笑了笑道:“不勞操心,這位公子也付過了。”

照夕不由臉色一紅,看著申屠雷道:“你也太客氣了,總要留一點給我呀!”申屠雷哈哈大笑,道:“我與管兄一見投緣,今後借重處尚多,區區金錢,何足掛齒,我們走吧!”管照夕聽他這種笑聲豪氣,不禁怦然心動,暗暗讚許道:“好一個脫俗的書生,看來這個朋友,我管照夕是交定了。”

想著遂笑了笑道:“話雖如此,可是金錢一項,仍是由你我分擔才好,否則,小弟豈不受之有愧?”申屠雷嘻嘻一笑,一麵點頭道:“既如此,往下住店,由你支付就是。”

照夕欣然點首,這時小二已把馬牽了出來,照夕見除了自己的馬以外,尚有二馬一騾,都已鞍蹬齊備,尤其是那小騾背上,都放好了箱子;另外青硯那匹馬上,也有些日用什物。

三人下階上馬,由側門而出,直向一條驛道上行去,經過一日休息,人馬都甚有勁,照夕雙足一磕馬腹,那馬長嘶了一聲,向前疾奔而去,照夕一麵回頭道:“來!我們跑它一程。”

申屠雷微微一笑道:“使得!”他把雙腿一夾,坐那匹花斑馬,已潑刺刺猛追上去。

二馬這一陣疾馳,霎時間已跑下了十數裏之外,身後早已失去了那青硯的影兒。

照夕留心申屠雷的騎術,暗驚對方雖是一讀書人,卻有很精的騎術,他上身挺直紋絲不動,可是雙腿卻能隨著馬波上下起伏。

這種本事,看來雖易,可是若非經年老手,斷難至此地步。

再留意那匹馬,個子雖不頂高,可是鼻孔極大,兩耳下垂,馳騁時卻往後緊豎,正是難得的良駒,不由勒馬笑道:“申屠兄!你這匹馬太好了,我這馬卻是萬萬比不上。”

申屠雷早也在暗中留意了對方,對照夕控馬騎術也是十分佩服,聞言笑道:“照夕兄你太客氣了,你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呢!”管照夕拍了拍坐下馬,見它已經不住長跑,鼻子出息有聲,不由感歎道:“小弟北京故居,倒有兩匹好馬,比這匹可強多了!”申屠雷笑道:“改日到了北京,小弟一定要至府造訪,就便看一看吾兄的寶馬。”

照夕微笑不語,二人柳下談笑半天,才見那青硯在馬上汗下如雨,一隻手還拉著一匹馱書的騾子,自身後跑來,遠遠地看見二人,不由大叫道:“我的少爺,你們可別再跑了,可真要了我的命了,我又騎不好。”

照夕不由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們不妨放慢一點,好在離著北京已不遠了,今兒晚上能趕到保定歇上一夜,明天就可到家了。”

申屠雷連連點頭,同時由頸後抽出了折扇,連連地扇著,一麵呼道:“好熱!好熱!”這時那青硯才算走到了,由馬上下來,又由馬頸上摘下了水葫蘆,喝了好幾口,嚷道:“少爺!歇一會兒再走吧!”申屠雷皺眉道:“不帶你,你非要來,唉……我們要趕路,哪有許多時間等你呢?”青硯卻坐在樹下直皺眉,又把鞋脫了,用手使勁地捏著腳,二人都看著他,照夕不由笑了笑道:“看樣子他是真走不動了,這麽吧,我們歇一會兒就是了。”

申屠雷歎了一聲,翻身下馬,照夕方才下馬,卻見來途馳來一匹黃馬,在官道上揚起了滿天灰土。

其來如風,不多時已馳到近前。

這匹馬本是其快如飛,誰知到了近前,卻忽然放慢了腳步。

馬上人是一個黑高的彪形大漢,頭上戴著一頂馬連波的大草帽,身著一件土綢的馬褂,前襟全都敞開著,露出長滿著毛的胸脯。

這漢子扭過頭對著這邊仔細看了幾眼,特別是在那小騾子身上看了幾眼,這才抖了一下韁繩,那匹黃馬複又如飛而去。

青硯不由翻了一下眼道:“少爺!這小子準不是個好東西,東瞧西看的。”

申屠雷卻瞪了他一眼道:“不要胡說八道,莫非人家看看咱們也犯法不成?”青硯不服道:“看人哪有這麽看呀!我看……”照夕早在那漢子過時,心中已有見地,隻是不願多說而已,當時微微一笑道:“我們走我們的路,出門人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申屠雷卻對他笑了笑道:“管兄所言及是,出門人還是少管閑事的好,小弟就不信,這京城附近,還會有人膽敢下手行劫不成?”照夕也搖頭道:“我想不會吧!”這時青硯也由地上站了起來,一麵拍著褲子上的土,一麵說道:“我們走吧!別再耽誤了,還有好些路呢。”

申屠雷忍不住笑道:“你還知道要趕路,我看是嚇著了。”

青硯紅著臉上了馬,也不說話,隻是催著馬,率先而去,使得二人都不由大笑了起來。

照夕同申屠雷,遂也各自上馬,一路並排前行著,前行約有二裏,卻見這條官道分為二股,路邊有指標,一書著“奔無極”,一為“奔新樂”。

照夕按馬不動,心中不解,申屠雷卻以手中小馬鞭,指著“奔新樂”的牌子道:“到了新樂,直上清風店到望都縣,再下去就是保定府了。”

照夕不由大喜,遂問道:“那這一邊呢?”申屠雷搖頭道:“無極縣下去是深澤,那是冀中的路,不對。”

說著策馬直向“奔新樂”的驛道而去,照夕知道他是臨縣人,所以這一帶情形十分了解,遂放心的隨他一路策馬而下。

前行十數裏,走過一片竹林,一邊是一座不十分高的山。

這時烈日當頭,三人都想快快策馬走進竹林,好涼快一下,時間可也是正午時分了。

展望著這條黃土路上,竟是沒有一個行人,忽見一個擔著擔子的小販,自竹林中走了出來,他遠遠地叫道:“客人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