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第13節

正文第13節照夕把這塊手絹,收入袖中,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冷顫,又驚又喜,暗忖:“江雪勤,你好大的膽子,你莫非忘了,你已是有丈夫的人了,這種事讓別人知道那還得了?”可是轉念一想,這多年來,自己朝思暮想,甚至於夢寐之中,所念者,亦隻此一人,素日隻愁難得一見玉人芳容,相思成疾,難得有此機會,如何再能錯過?這麽一想他心中又是一動,那緊緊皺著的雙眉,也慢慢鬆開了,同時也由不住笑了。

隔轎的申屠雷見狀,也忍不住問道:“大哥!是怎麽一回事呀?信上寫些什麽?”照夕臉色一紅,本想說一個謊,可是申屠雷那雙眸子,卻似能看透他的心意似的,直直地盯視著他,使他到口的謊話竟是說不出來。

,隻是尷尬地看著申屠雷,訥訥不能成言,申屠雷不由傻笑了一下道:“怎麽?大哥還有什麽難言之隱麽?”照夕臉色不禁又是一紅,他本不擅撒謊,再為申屠雷這麽一激,不由窘笑了笑道:“我的事怎會瞞著你?隻請不要見笑……再說這件事……”他一麵說著,一麵把抽中的那塊小手帕掏出來,遞於申屠雷,遂苦笑了一下道:“你看這姑娘不是胡鬧麽?”申屠雷接過了那方小手帕,見是白絲細綢,四周圍還繡著藍邊,不由笑道:“好精致的玩藝兒!”他一麵說著,一麵把這方小手帕打了開來,細細地看著上麵用黑炭寫的字,頓時他就怔住了。

照夕一直注意地看著他,這時見狀,隻以為申屠雷定會義正詞嚴規勸一番,誰知道申屠雷卻是重重地往腿上拍了一下道:“怎麽樣,我一看就知道這位姑娘還是對你舊情難忘,你看可不是!”照夕苦笑了一下,輕聲道:“這話此時也不便談,等回去我們再說好不好?”申屠雷含笑點了點頭,說話之間,這兩乘小轎子,已出了西單牌樓,照夕正要催他們抬快一點,卻見身前轎夫一連打了兩個噴啶,他這一開頭不要緊,那抬申屠雷的兩個轎夫也跟著打了起來,一時此起彼落,連轎子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照夕不由皺眉笑道:“你們這是怎麽了?怪不得今兒個出大太陽呢!”那轎夫聞言,不由回頭笑道:“公子您老可別糟塌我們,實在……實在……”他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照夕見他講話之時,竟是眼淚直流,鼻涕也不停地滴流著;而且滿臉倦容,像是疲憊不堪的模樣,不由一驚道:“咦!你怎麽了?”申屠雷這時也叫道:“大哥!你看這轎夫,不也是一樣麽?”照夕再一注視,果然四個轎夫,都差不多,滿臉死灰之色,一個個都在打著哈欠,照夕不由怒叱道:“你們是怎麽了?昨天都沒睡覺是不是?”那轎夫回過頭來,哭喪著臉說:“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們哥幾個是犯了癮了!”照夕怔道:“犯了癮了?犯什麽癮?”那轎夫流著淚,吞吞吐吐地苦笑道:“是煙癮,公子你行行好,叫我們抽兩口就好了!”照夕聞言真是又怒又憐,因想到自從外國的毛子,輸入了這種東西之後,中國人受這種東西的害。

可是太大了,一般人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莫不嗜之如命,弄得人人鳩麵鵲首,麵如紙灰。

尤其病發時,這種涕淚縱橫之態,令人望之生憐,他腦中不禁憤憤地想道:“林則徐為了禁煙,竟發配到新疆去了,看來再找像林則徐這樣的好官可就難了!”他腦子裏這麽想著,可忘了那轎夫的話了。

那轎夫卻停下了轎子,申屠雷的那抬轎子也停了,四個轎夫,竟自由轎座之後,弄出了一杆煙槍,往旁邊草堆裏一倒,拿出一個蛋殼作煙燈,四個人七手八腳,一會兒就弄成了,輪替著吸了起來,看起來真是其味無窮。

管照夕見狀,不由長歎了一聲,隻好在轎子裏皺著眉等著,四人各自吸了幾口,已算過了癮,這才呼嘯著,收起了煙槍,把轎子抬了起來。

這一抬起來,可就和先前大不同了,其快如風,其平如水,前後呼應著,叫一聲:“換肩”,小轎同時舉起,把重點由左肩移向右肩,轎中人並不覺絲毫搖動,遂又聞一聲“上坡”、“下坡”,小轎仍是平穩如前,十分舒適,照夕本是一肚子不高興,倒也不好發作了。

一盞茶工夫,已抬到了家門,申屠雷下了轎,微微一笑道:“總算到了,我也不進去了!”照夕忙道:“你不進去坐一坐麽?”申屠雷搖了搖頭,又眯著眼睛一笑,拍了照夕一下肩膀道:“大哥,今天晚上……咳!咳!”照夕不由俊臉一紅,斥道:“你不要亂說,我去不去還不一定呢!”申屠雷微微笑道:“哪能不去?隻是……”他說著笑了笑,又拱了一下手,就轉身而去了,照夕目送著他走遠之後,才歎了一口氣,徑自往門內行去。

說也奇怪,他本來沉重的心情,現在似乎也鬆快多了;可是他仍然是緊緊地皺著雙眉。

他回到了房中,把帽子脫下來,呆呆地往椅子上一坐,心裏想著今天所遇見的事情,真是令自己難以相信,他想到了那楚少秋,禁不住劍眉一挑,星目放光,掄拳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可是當他轉念一想到江雪勤,那股怒氣卻漸漸平下了,她那凝波也似的一雙大眼睛,亭亭玉立的身材……尤其是含情脈脈的對自己一瞥……“啊!雪勤……”他低低地這麽叫了一聲,由不住臉又一陣紅,接著他站起了身子,苦笑了一下道:“我真是快瘋了,莫非沒有她,我就活不成了麽?”可是馬上一個反應給他道:“她仍是愛你的!你豈能如此無情!”照夕來回走了一轉,他推開窗,看著西天那一片金紅色的雲彩,正有無數的燕子飛來飛去,呢喃之聲不絕於耳,窗下的新菊,已有幾枝開了,意識到秋天是來了;而人們總是在這個季節裏,引起傷感的!他感慨的又歎了一聲,心中繼續道:“不論她是否還愛我,我卻是不能再理她了,因為她已是人家的人了!”想到此,他覺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氣憤,於是他把心一狠,就決心不再想這些問題了!可是一個人有時候,是不能左右自己的思想的,就像是不能左右自己的感情一樣的道理。

他仍然蕩漾著雪勤窈窕的影子,久久不能去懷,他看見牆上的那口長劍,他才恍然的怔了一下,不由得低下了頭道了一聲慚愧。

暗想著當初那雁先生傳自己絕技和贈自己劍,原意是想我能立一番名業,卻想不到自己甫來北京沒有幾天,竟自患上相思病。

如今病雖然已好了,可是仍是放不下那個負情的女人,這又能算是什麽樣的英雄俠客呢?這麽一想,他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也不住伸出一隻手來,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打了一下,發出了“啪”的一聲。

卻聽見一聲嬌笑道:“嗨!這是怎麽的了?沒事自己打自己?”說著由側麵出來了一少女,照夕看是思雲,不由臉色一紅,苦笑道:“你知道什麽?我都煩死啦!”思雲瞪著一雙大眼睛,臉上帶著稚笑道:“怎麽煩啦?煩也用不著自己打自己呀!公子,你有什麽事煩呢?”照夕搖頭道:“你也就別問了……”思雲笑了笑道:“你總是一個人有事悶在心裏,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說著又咬著嘴唇笑了,照夕不由一驚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麽?”思雲翻了一下眼皮,笑道:“我怎麽不知道?我是你肚子裏的腸子,你的心思我還能不知道?”照夕隻以為她是亂說,也就不再注意了,卻想不到這小丫鬟,忽然跳上一步道:“哼!你是在想對門的那個江小姐是不是?”照夕臉紅了一下道:“不要亂說!”思雲嗔道:“誰亂說!”說著又撇了一下嘴,哼了一聲道:“少爺你可是不犯不著,為一個女人弄成這樣。”

這小女孩無心一句話,倒像是一根針似的,深深地把照夕刺痛了。

他由不住臉色一沉,思雲卻嚇得逃到了一邊,一麵笑著擺手道:“你可別發火,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我是學人家說的!”照夕忙問道:“你學誰說的?”思雲聳了一下秀眉道:“我是學老爺說的!”照夕不由吃了一驚道:“老爺說的?他怎會知道?”思雲不自然地笑了笑,一麵翻著眼睛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昨天晚上,我親耳聽老爺是這麽說的!少爺!我猜得不錯吧?”照夕臉色不由一陣慘白,心中卻暗暗著急道:“糟糕!這事要是叫他老人家知道,那可不大好意思……這可怎麽辦呢?”思雲見他突然聽自己的話後,竟自發起了愁來,不由抿嘴一笑道:“怎麽啦?”照夕歎了一聲道:“你這個丫頭簡直是惟恐天下不亂,看著我愁,你就高興了!算了!你請走吧!”思雲晃了一下身子,紅著眼圈道:“我幹嘛高興呀?我才替你難受呢!我要是你,像那種女人理她幹嘛?憑少爺你……”照夕忽然搖了搖手煩道:“算了!別說了……”他轉過身來,很生氣地道:“你不能這麽說她,她雖然嫁給了楚家,可也不能全怪她!實在說,應該怪我自己……”思雲先是一怔,後來又撇著嘴,照夕一看她,她卻又作出一副笑容道:“本來嘛!她一個姑娘家,又怎麽能拿定主意,到底該嫁誰?”照夕知道她還沒有懂自己的意思,遂也就不再多說,隻冷冷地道:“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要再這麽說了!”思雲含笑點頭道:“好了,我以後不再亂說就是了,倒是太太叫我來請少爺吃飯呢!”照夕站了起來,隨著思雲就往外去,飯桌子上,管將軍隻看了看他道:“怎麽樣,好一點了沒有?”照夕忙恭敬地回答道:“孩兒的病已經全好了!”將軍哼了一聲,又點了點頭道:“我看著是像也沒什麽了……以後要小心身體……”太太也在一旁道:“熱天就得脫衣服,天冷也要多加……”將軍也說一聲道:“你也太把他看成一個小孩子了,這些事他還能不知道?我看——”他說著看了管照夕一眼,又加了一句道:“我看真正的病情,恐怕另有文章吧!”照夕不由臉色一變,夫人卻忙用眼睛去睨她的丈夫,管將軍才沒有再怎麽說下去。

他勸說道:“你是一個很有前途和誌氣的孩子,眼光要看開看遠一點,尤其不該為一些不值得事情傷情和發愁。

要想到留著有用的身子,為國家多做一點事情,知不知道?”照夕諾諾連聲地點著頭,一麵用筷子往嘴裏扒著飯,吃到了嘴裏,真不知是什麽味道,隻是發酸。

勉強吃了一碗飯,卻是再也吃不下去了。

將軍和夫人,卻是很注意他,他怕二老看出來自己又鬧情緒,隻好又添上一碗,勉強往口裏劃著,太太就問道:“孩子!你是又有什麽地方不舒服麽?”照夕忙偽笑道:“沒有!我很好!隻是才同申屠雷弟逛廟會,吃了一些東西,現在不覺得餓!”太太就點著頭道:“那你就別吃了,喝點稀飯算了,等會兒餓了,再弄點心吃!”一旁侍候的聽差,忙又端上了小米稀飯,照夕勉強喝了一碗,就先離桌而去了。

管將軍望著他的背影,怔了一會兒,皺著眉道:“這孩子今天,我看又不大對勁兒,他又出門找誰去了?”太太搖了搖頭道:“今天出去我知道,是坐咱家裏小轎子出去的,是上護國寺逛廟會去了!”將軍遂不再言語,隻是歎氣。

再說管照夕聽了父親的話,心中愈發是感到慚愧不安。

他一個人回到了房中,倒在**,暗暗想道:“我莫非真是如父親所說,是一個沒誌氣的人麽?唉!父親!你是明白的啊!你要是我,恐怕你更不知要如何呢?你怎會了解我的感情痛楚啊!”他這麽說著,不由又把那塊小手巾由身上掏了出來,慢慢打了開,細細又看了一遍。

他猛然由**翻了個身起來,自語道:“去!去!去見她一麵,見她最後一麵,以後就再也不見她了!”想著他就要往外走,可是他又似想起了什麽,突然又站著不走了,他腦子裏想:“既不想見她,又何必再見她這一麵呢,幹脆一麵也不見她,不是更好麽?”這麽一想,他又停住腳不動了,由此走一步停一步,心中一直猶豫不決,最後他歎了一聲道:“雪勤啊!你原諒我吧,我是不能再見你了。

我從今以後,不但不要再見你一麵;而且我還要忘了你,今天晚上我不去了!”他說著,就把鞋脫了,重重地往地下一摔,把外衣也脫了,表示他不去的決心。

隨後就往**一倒,閉上了眼睛,可是過不了一會兒,他又睜開了。

因為外麵天已黑了,他立刻又不像方才那麽有決心了,最後他仍然翻身下了床,穿上了鞋,穿上了一套黑綢子衣裳,把寶劍背上,就慢慢往門外去了。

他到前院馬棚裏,找了一匹馬,一個人騎上它,就出了大門,直往什刹海騎了下去!那時的什刹海,冬天雖然也照樣結冰,可那時候,卻不流行溜冰,所以冬天根本沒人去。

到了熱天,可熱鬧得很,有說書唱戲的,也有耍雜耍的,沿著池子有一溜極長的茶座,差不多的人,都愛在那裏乘涼,喝茶賞花,尤其是晚上人最多。

管照夕就策著馬,一路直往什刹海趟了來,他心中十分後悔,不停地叨念著:“唉!我是不該來的!”可是他仍然是往前走著,不多時,見前麵有一處馬棚,他就牽著馬進去,把馬交給了一個夥計。

忽然他眼中一亮,注視著棚內一匹駿馬,這匹馬全身雪白,隻是鼻心卻是黑的,四蹄也是黑的。

他不由怔了一下,心想這不是我送她的那匹馬麽?原來她竟是早來啦!他心中立刻感到了一陣緊張,接著把馬交給了那夥計,就向茶棚走去!這時候,他心中覺得十分緊張,就好像自己是做賊一樣的,生怕人家注意他。

他向前走了十幾步,走到了一棵柳樹下麵,正在舉目四盼的當兒,卻聽見身後有一些細碎腳步之聲。

管照夕忙一回身,卻見一個穿黑衣服細腰的小夥子,正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視著他。

這小夥子頭上戴著一頂小帽子,戴得很低,幾乎都快遮住了眉毛,可是他那一雙眼睛卻是又圓又亮,嘴巴很小。

照夕方自心中一動道:“這人是男是女?”卻見這人動了一下身子,訥訥地道:“是管兄……麽?”照夕怔了一下,同時已覺得對方是一個女人,聲音也很熟。

他就點了點頭,這人隻把頭一低,一麵回過身來,口中道:“此外談話不便,請隨我來!”照夕一麵在後麵跟著,一麵問道:“你是誰?”這人猛地一回頭,她張大了眸子,驚奇地問:“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麽?”照夕走近了一步,借著月光仔細地往這人臉上看了看,在才見那烏黑的小帽簷下,散露著一簇頭發,隨風飄動著,那雙眸子一閃一爍的也分明是美人的眼睛,那櫻桃新熟的小嘴……柳葉似的眉毛!白而密細的牙齒……他忽然怔了一下道:“啊……雪勤……”這女在他細看自己時,還隻是低眉感傷,眼中噙著熱淚,此時聽他這麽一喚,竟由不住嚶然說道:“管哥哥……”她就像是一隻乳燕似的,猛然張開雙臂,投向到了照夕懷中,她把那雪藕似的雙腕,緊緊地摟住了照夕的脖子,嬌軀緊緊偎來。

管照夕全身就像被突然浸在冷水缸裏一樣的,猛然驚了一下,那僅有的一點理智,使得他猛然把雪勤往外一推。

自己往後退了一步,吃吃道:“這……這怎麽行?”江雪勤卻哭著又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肩膀,她大聲哭道:“好哥哥!你可不能不理我!你抱著我,你抱著我……抱著我。”

管照夕這一霎時瞼色蒼白,他往後又退了兩三步;而且很冷靜地、用力地把江雪勤的雙手分開,俊目之中放出冷峻的光芒。

雪勤見狀,不禁呆了一呆,她一麵流著淚,一麵道:“怎麽啦?莫非……”照夕冷笑了一聲道:“你既然仍如此愛我,又怎會嫁那楚少秋?”江雪勤怔了一下,她退了一步,狠狠地道:“你還問我?我問你你為什麽不告而別的,你一出去這麽多年,毫無音訊,叫我怎麽等你?”照夕哼了一聲,默然道:“如果你真地愛我,不要說六年,就是六十年也能等下去……”江雪勤不由側身趴在一棵樹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她一麵說:“不錯!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可是我是一個女人,我又有什麽辦法?”她擦了一下眼淚,又抽搐道:“你知道,我根本不愛他……我愛的是你,你要是不嫌我,我們現在就走!”說著話,她又把頭低下了。

管照夕不由吃了一驚,他真想不到,江雪勤竟會說出這種話,當時嚇得臉一陣白,他後退了一步,驚恐地道:“不行……你這是胡說!”雪勤忽然往前走了兩步,她伸出兩隻胳膊,想往照夕身上撲,可是馬上又停住了,淚珠掛在腮旁,噏動的小嘴哭聲地說道:“怎麽不行,為什麽不行?照夕……”管照夕這時呆同木塑似的,因為江雪勤這種念頭,太使他吃驚了。

他稍微把心定了定,才冷笑一聲道:“我不能做這種事,這種話你也不要再說了,因為……”他一麵說著,一麵緊緊用牙齒咬著嘴唇,把星星似的眸子瞟了她一眼,默然地道:“因為……唉!實在告訴你……我對於你的心,已經傷透了。

今夜我來,意思隻不過是見你最後一麵,以後我們是不會再見了!”江雪勤聽到這裏,口中微微哦了一聲,她身形顯然的晃了一下,差一點兒坐了下來。

她伸出一隻手,用力地撐著身旁的一棵樹,眼淚可又籟籟地流下來了。

她緊緊地咬著牙齒,半天才冷冷地點了點頭道:“很好!你竟這麽說,那麽,我們什麽也不要多談了……我們就好像誰也不認識誰就是了!”她說慢慢轉過了身子,直向那一邊黑黑的小路上走去,一麵舉起一隻手,似在抹著臉上的淚,照夕這時心中就像是刀紮似的難受,他向前衝了一步,口中方道了一聲:“喂!”可是他當時又把到口的話忍住了,江雪勤卻馬上轉過了身子,她抽搐道:“你……你還有什麽話好說?”照夕咬了一下牙道:“江雪勤!我並不是你所想的忘情之人,實在是現在的環境已到了這種情形了,我們能如何?所以……”江雪勤冷笑了一聲道:“那麽,你既是這麽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可為什麽今天白天又故意……”照夕也冷笑道:“我故意什麽?我和我拜弟是無意遇到你們的……哼!你可以告訴楚少秋,假使他再敢如此橫行,我早晚要對他不留情……”雪勤這一霎,卻似犯了小孩的性子似的,她重重地往地上跺著腳,一麵哭道:“你不要管,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他是我丈夫,我是他的媳婦,你……你憑什麽要多管?”照夕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那雙眸子內似要噴出火來,可是他仍然忍住了,隻冷冷地點著頭道:“好!好!我言盡於此,我真想不到,你這幾年,竟會變成到了這樣……”他又冷冷了一聲道:“算我管照夕瞎了眼睛。”

他說著憤怒地向前走了幾步,江雪勤驚得往後退著,她半哭道:“你想怎樣?你想……”照夕苦笑著對她深深鞠了一躬,道:“對不起,楚夫人,我現在才真正地認識你了,我沒有什麽好對你說……再見吧!”他說著這話時,江雪勤全身隻是連連地顫抖著,等他說完話時,她的聲音可哭得更大了。

可是這憤怒的少年奇俠,早已如同一隻巨鷹似的,倏地拔身竄了起來。

他拔身在一棵樹上,忽然發現這是一處遊人眾多的地方,不便施展輕功,這才又飄下身來。

他懷著極度的憤怒,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江雪勤這時,隻覺得熱淚如同滾珠似的,由目眶之內籟籟地淌了出來,她雙腿一陣發軟,再也是站不穩了,噗通一聲,跌倒在地下。

在這沉沉的夜裏,陰涼的小風裏,這姑娘就是如此的痛哭著,誰也沒注意到她,也沒有去理她……忽然一條纖柔細長的影子,由對麵的一棵大樹後麵閃了出來。

這影子在月光之下,顯得很窈窕,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江雪勤身邊,微微伸出一隻穿著繡花鞋的腳,在雪勤肩上挑了一下,一麵皺著眉毛道:“喂!喂!不要哭了,起來吧!”江雪勤正在哭得傷心當兒,不由大吃了一驚,她猛然坐起了身子,看了這人一眼,驚道:“你……是誰?”月光之下,她看清了,來人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高高的個子,頭上梳著抓髻,圓圓的一邊一團,前額是劉海發式,微風正輕輕地吹動著它,一雙大眼睛又大又亮,正盯視著自己。

這對眼睛裏,找不到同情,它隻是靈活地轉動著。

雪勤用手揉了一下流淚的眼睛,忙坐了起來,她看著這陌生的女孩皺了一下眉毛道:“我不認識你呀?你找……誰?”這小女孩皺了一下眉毛道:“你不認識我,我可是知道你……你是江雪勤不是?”江雪勤不由怔了一下,她由地下站了起來,仔細地又看了看這小女孩幾眼,擦了一下淚道:“你!找我幹什麽?”這小女孩用一種不屑的眼光,上下看了她幾眼,哼了一聲道:“你不是一個女的麽?為什麽打扮成這種不男不女的樣子?”雪勤不由臉一陣紅,她本來已是一肚子委屈,傷心欲絕,呼天不應的當兒,想不到這時卻又來這麽一個女孩,自己既不認識她,她卻說話這麽難聽。

這時不由心中大怒,她把一雙秀眉,往兩邊一挑,不悅道:“我不男不女,你管得著嗎?我高興!”小女孩冷笑了一聲道:“我管你幹嘛?我隻是看著你可憐!”她說完了這句話,又撇了一下嘴,江雪勤不由挺了一下腰道:“我可憐,也用不著你來管!再說……”她冷笑了一下又接道:“我為什麽……可憐?”小女孩聳了一下肩膀道:“誰管你的閑事,我隻是來給你談談,你方才跟人家私會我都看見了。”

江雪勤不由杏目圓睜道:“你看見什麽了?你不要胡說!”這小女孩也把眼一瞪道:“我亂說?告訴你,我剛才就在這棵大樹後麵,你們說什麽做什麽,我全看見了、全聽見了!”雪勤更不禁生氣,暗想著,方才自己的諸般醜態,都為她看見了?想著連羞帶怒,不由得玉麵緋紅,她氣得全身發抖道:“你這小姑娘……你到底是幹什麽的?你為什麽要偷看我們,偷聽我們說話幹什麽?”小女孩轉著眸子,笑眯眯地道:“實在告訴你吧!我和管照夕是好朋友,我們在一個地方學本事的,現在也是一齊來北京的……”江雪勤不由一怔,她眼睛很快地在這小姑娘身上轉了一轉,緊張地道:“你是……亂說!”小姑娘微微一笑,她輕輕地搖著身子,眨動著她那雙大眼睛,道:“你愛信不信,不過今天我可是警告你了,從今天以後,你不能再去找他……”說到這裏,她把小嘴一嘟,兩道秀眉往上一揚,哼了一聲道:“你應該知道你已經是結了婚的人了。”

江雪勤微微冷笑了一下道:“這是我們的事,不要你管!”不想她一句話,卻把這姑娘觸怒了,她猛然往前跨了一步,嬌聲叱道:“我們?哼!哼!誰是我們?”江雪勤灰心失望之餘,本已是萬念俱灰,想不到竟又會突然出了這麽一個冒失鬼,看她歲數雖是不大,可是說出話來,卻是句句刺耳,令人難以忍受。

江雪勤本想動手給她一個厲害,可是轉念一想,何必與她一般見識,不理她也就算了。

想著氣得臉一陣白,她猛然轉過了身子,正想自己走了就算了,不想這小女孩,竟是厲害得很。

她又嬌叱了一聲:“喂!回來!”江雪勤仍是不理她,她此刻內心,確已是傷心到家了,真是不願再多惹事。

雖然要依著她往常的心意,早就想打人,可是此刻她實在不願再這麽多事了;再說,對方又是一個不懂事的姑娘,雖然她自己也是一個女的,可是她卻一向不願找女的為打架對象的。

她裝作沒聽見的樣子,依然往前走著,卻覺得身側一股疾風掃過,一條人影電似的,由自己身邊擦過,江雪勤不由吃了一驚,心想:“莫非這小女孩,真的也會功夫麽?”一念未完,已見那姑娘懍然站在了自己眼前,她兩隻手叉在了腰上,冷笑道:“你的話還沒說清楚,就想走可不行!”江雪勤這時實在忍不住了,她退後了一步,蛾眉向兩下一挑,冷然道:“你為什麽一再地找我麻煩,要知道我江雪勤可不是好惹的!”小女孩冷笑道:“你不好惹,我也不好惹。”

江雪勤勉強忍著怒火,苦笑了一下道:“你叫什麽名字?是誰叫你來的?我們並沒有什麽仇呀!”這姑娘本來擺出一副想打架的樣子,卻想不到人家又變客氣了,眼看著這個架又打不成了,她不禁十分氣惱,暗忖:“今天我非要和你鬥鬥不可,你不想打也不行,我倒要看看管照夕憑什麽從前這麽迷你?”想到這裏,這姑娘不禁一股酸氣,直衝腦門。

她冷笑了一聲道:“說沒仇就沒仇,要說有仇嗎?也可以說有仇。

江雪勤你不是自認為有本事麽,今天我們就比劃一下,你要是贏了我自然無話可說;要是我贏了你,也放你離開就是,你看怎麽樣?”江雪勤不由一怔,心說:“看起來,這丫頭是存心來找我打架來的?”她不由很不悅地道:“這麽說你是專門來找我打架來的是不是?”小女孩臉紅了一下,點了點頭道:“也可以這麽說吧!”雪勤蛾眉一挑,冷笑道:“這為什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