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第21節

正文第21節死亡本身也許並不痛苦,痛苦的是等待死亡,那就等於是對死亡的預支。

古往今來,多少聖賢豪傑,依我看能夠真正把“死”字看得很開的,也並不多。

“死”這一個字,實在對人是一項很好的考驗,人們往往在生前偽裝自己;可是在死亡來臨前,一切的真麵目,也都會顯現了。

這是你的人生舞台上,最後一次,也是最真的一次表演,你能不賣力表演麽?點蒼山廬的淮上三子,在突然意識到自己即將有大禍將臨時,顯然是無比的恐懼,那素來鎮定高傲的赤眉子葛鷹,尤其感到不安。

因為他很知道拜兄無奇子丘明料事如神,尤其是麻衣神相之術,更是金口斷言,從來沒有錯過,那麽這一次,又怎會錯呢!他緊緊地互扭著雙手,在大廳內來回地走著。

烏頭婆見狀,不由插口安慰道:“兩位前輩不要驚恐,丘前輩雖是料事如神,依我看來,這所謂的災難,隻不過是一場虛驚而已。”

飛雲子葉潛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何以見得?”烏頭婆赫赫一笑。

“老哥你請想,當今宇內,有誰又敢和你們三位為敵,除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管照夕,我看另外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了!”正在踱著的葛鷹,忽然站住了腳,赤眉微皺:“這麽說,莫非這步劫難,竟會應在他的身上不成?這倒是奇了。”

葉潛冷冷一笑,楚少秋本是侍立一旁,未發一語,此時聞言後憤然道:“二位師尊也太以高看他了,此人固是如烏頭前輩所說,以兩式怪招惑人取勝,可是要想與三位老前輩動手,那真是無異以卵擊石。”

葛鷹頓了頓才道:“話雖如此,可是俗語雲‘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隻憑他小小年紀,居然敢單人獨騎來此赴約,此人……”他搖了搖頭,眉毛皺得更緊了。

葉潛此人最是高傲,目無餘子。

在他眼中,他是絕對不相信,一個弱冠的少年,居然敢和自己兄弟為敵的,他對拜兄葛鷹的多慮,實在很不以然,當時聳眉一笑道:“二哥,你也太庸人自擾了,他一個毛孩子,即使他下苦功學了十年功夫,又能奈你我何?我看他真是太不自量了!”他冷笑了笑,又接道:“以我看來,八月十五之約,隻不過是個幌子,到時候他才不會來呢!”赤眉子葛鷹雖然覺得葉潛太過自信,可是想一想,也確實不信,這個陌生的少年,竟會給自己這淮上三子,帶來什麽大劫。

當時也就不願對這飄渺的問題再與深究。

他歎息了一聲:“且待大哥明日算定後再說吧!總之,我也絕不信相,那灰衣少年,竟能瓦解我點蒼山廬。”

本來極輕鬆的氣氛,為這臨時的恐懼心理,破壞得一塌糊塗,幾個人再也沒有什麽心情來隨便談笑了。

飛雲子葉潛注視著楚少秋道:“你今夜起,就住在這裏,你也不必為命運之事發愁,有時候人力勝天,這也是常有之事。”

楚少秋連連稱是,葉潛就高聲叫了聲:“司晨!”那童子答應著由後麵走來,葉潛親自關照他,囑他在這竹樓內,整理出一間房子來,供楚少秋住宿;然後他就和葛鷹、烏頭婆上樓去了。

楚少秋本來著實為自己的命運吃驚的,可是淮上三子既如此照顧他,他也就很心安了;再說命運之一說,到底是很虛空的玩藝,他並不真地去太相信它。

而使他驚奇的是,那管照夕到底是有什麽出奇的本領,居然膽敢和淮上三子為敵?這一點他真是想不通,而三子口中的“雁先生”其人,楚少秋對他也是很模糊的。

想到了管照夕,他實在難以掩製自己內心的仇恨,他恨這個人,恨得莫名其妙,恨得沒有理由。

現在他可以歸恨為雪勤的變心,可是當初呢?因為在第一次和管照夕見麵的時候,他已種下了恨苗,“妒忌”和“仇惡”,實在給他更帶來了醜惡。

夜深的時候,他輾轉在**,腦子裏兀自憤憤地想著,他要想出一個足以能製其死地的方法。

他認為他和管照夕之間,是絕不能並存的,那是“不共戴天”,可是他卻以為自己必須要生存著。

如果二人之中要死一人的話,那必定應該是管照夕。

他對他自己預先鋪好了美麗光明的未來之路,卻為照夕準備著應用的喪鍾。

現在他認為,再沒有什麽時間,能比如今的時間,再適合於自己的報複行動了。

因為淮上三子既已和他有約在先,不是正等於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麽?“心懷仇恨的人,是得不到心安的!”楚少秋在**,為著他的殺人計劃,絞盡腦汁,他要想出一一條殺人毒計,那是一條殺人不見血的計謀。

如何能致管照夕於死地,而移罪於淮上三子……如何能使雪勤不疑自己?這一是條很毒的計謀,也正是他不久就要執行的。

對於這種殺人的勾當,親愛的讀者,我們真的似乎不應該太去了解它,好在不久,也就會知道了。

聖經裏有一句話,說得很對:“上帝要毀滅一個人之前,必先令其瘋狂。”

楚少秋正在踏上他自我毀滅之路,他的下場可預期是很悲哀的。

一代情俠管照夕,在離開了大雪山之後,一路仆仆風塵,馬不停蹄的直向雲南點蒼而來。

生死掌應元三的及時出現,倒為他擺脫了一段難以解脫的糾紛。

當然他內心深處,對於丁裳這個可愛的姑娘,自始至終都相當愧疚的。

在他來說,時間也許可以幫助他解脫這些所謂的感情煩惱,江雪勤、尚雨春、丁裳……這些可愛娉婷的影子,也許都將成為自己記憶中的名字;而自己最終結果,仍將是一無所有。

當然他抱定的獨身主意,隻是表示對雪勤的一種忠心,也是給她一個永生的諷刺。

在這個諷刺裏,他要讓雪勤真正體會到,什麽才是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愛情,是一定能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真正的愛情,不是會有借口的;真正的愛情,是能夠為所愛者而犧牲的,可是雪勤卻嫁了別人。

他已經為自己確實想好退路了,他想一待自己點蒼事了之後,再和拜弟申屠雷見上一麵,把握些時日,自己就遠走高飛,把世上這些煩惱,一股惱全部都拋開。

假使如此仍然不能擺脫的話,最後削發為僧,亦是在所不惜。

他這麽打算著好了,也就暫時把一切的情絲通通斬斷,一路曉行夜宿,直向點蒼山而來。

八月十五這一天終於到了,點蒼山廬,外表上仍然和昔日一樣平靜,午後不久,無奇子丘明,已令莊奴,把整個山廬內行道、花樹,掃剪得清潔井然;然後他們又像辦喜事一樣的在大門上插上了四個大燈籠,留待入夜後點起來光明氣派。

燈籠上大書著“歡迎光臨”四個大字,隨風晃著,看來確是威風凜凜。

淮上三子各人換了一套整齊的衣服,麵色很莊重地坐在大廳內,因距離和管照夕約晤的時間還早,他們就彼此閑聊著,討論著那個無知的少年如來時如何去應付他。

由於無奇子丘明,運用先天易理推算的結果,淮上三子眼前有一步劫難;而更怪的是,這步劫難,竟是非應不可。

由卦上看來,竟似無法化解,淮上三子為這一卦,確實內心緊張不已。

所幸卦上出現的,僅是一步無法回避的劫難,卻並不礙及生命,這才令三人稍微鬆了一下。

他們苦思的結果,認為這劫難,必是要應在將來赴約的管照夕身上,因此他們再也不敢輕視這個少年了。

晨起之後,他們就研究這個問題,他們討論的結果是,決定用最厲害的手法,來對付這個少年。

那是先禮後兵,必要的時候,他們不惜合力對付來人。

當然淮上三子這麽做,是很丟人的,可是並沒有他人知道,他們也就無所謂了。

他們聚集在客廳內,喁喁地談著,烏頭婆為了避免這波折,晨起後就搬到另室去了。

楚少秋午飯之後,背劍而出,淮上三子也不願他參與其間,所以並沒有管他。

現在,離著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他們耐心地等候著。

忽然司晨由外麵匆匆趕進來,他手中拿著一張大紅的帖子,直向大廳走來,飛雲子葉潛口中“哦”了一聲。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丘明、葛鷹也不禁倏地站起,那司晨進廳後鞠躬道:“稟三位爺爺,有客人來訪,這是名帖。”

丘明伸手接了過來,葛、葉二人湊上一看,隻見那名帖上正正的寫著一筆梅花小字,三子仔細看,見是“向枝梅攜徒赴約”七個小字,筆力十分功勁。

丘明不由長眉一挑,口中“哦!”了一聲:“向枝梅!這不是冷魂兒麽?她……她怎麽會突然來訪呢?”赤眉子葛鷹也吃驚地道:“赴約?她是來赴誰的約?咱們並沒有請她來呀?”葉潛接過了帖子,臉色沉重地問那小僮司晨道:“這人你看到了麽?”司晨點頭:“看到了,是兩個女人。”

丘明又問:“另外還有人麽?”司晨茫然搖頭。

“另外沒有什麽人了。”

赤眉子葛鷹冷冷一笑。

“這冷魂兒向枝梅也是當年名噪武林的人物了,她突然攜徒來訪,其中定有深意,莫非她師徒竟是有意來助那管照夕與我三人為敵麽?這可是很討厭之事。”

無奇子丘明倏地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話說,我就不相信她膽敢與我們為敵。”

他揮手對司展道:“有請!”司晨彎腰說了聲“是”。

飛雲子葉潛卻皺眉道:“且慢!”司晨又慢慢回過身來。

他向兩位拜兄道:“這冷魂兒為人素來高傲,一身功夫確是不凡,她既是是投帖來訪,按理說我三人似應親自出迎為是,二位之意如何?”丘明長眉皺了皺。

葉潛又接道:“大哥不用發愁,俗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到時你二人不必多口,且待我應付她就是了。”

丘明、葛鷹二人素知這位拜弟,一向是足智多謀,便也不再多言,三人出廳,直向大門而去。

他們三人尚未出門,卻已見大門左首,立著兩個淡裝女子。

那為首之人,看來隻像有四十左右年歲,風華絕代,不染纖塵,一身淡青衣裳,長發拂肩,頭係風綢,此女正是數十年來名噪江湖的冷魂兒向枝梅。

她和三子也係舊交,故此三子隻一眼已看出是她來,可是內心無不驚歎她那獨擅的駐顏之術。

她身側立著一個妙齡少婦裝束的女子,淡淡春眉,明眸皓齒,肩下飄著一領青綢披風,肩頭露出青絲密纏的劍柄,也是長發拂肩,更是儀態出塵,宛如畫上仙子一般。

她手中平平捧著一口黑鞘短劍,三子都認得,那是冷魂兒向枝梅仗以成名的兵刃“銀河”劍。

她師徒像是因久候主人不來,麵上都帶出不愉之色。

淮上三子忙加快了步子走近,丘明趕上一步,抱拳道:“向俠女別來無恙?有勞久候!”冷魂兒向枝梅師徒微微欠身答禮,於抬身之際,向枝梅微微一笑。

“枝梅久居西湖,數十年不問外事,得蒙寵邀,何其榮幸,今攜小徒江雪勤專程赴約,想是三位高朋滿座不及分身,卒令敝師徒久立門外,飽嚐點蒼風寒,主人待客,也太別致了。”

她這幾句話,不由說得淮上三子各人麵色通紅,相互對看了一眼。

尤其令三子心奇的是,冷魂兒之言,分明是受請而來,到底是誰請她來的呢?三子雖是心中不悅,可是對方也是當今武林中,極有身份的人,人家來了,怎能饗以閉門羹。

無奇子丘明於萬般不悅之下,仍然裝著笑臉,哈哈一笑:“向女俠多年不見,仍然是舌劍唇槍,口不饒人,快請裏麵用茶吧!”冷魂兒向枝梅微微一笑,目光上瞟了一下那“歡迎光臨”的四個大燈籠一眼,丘明更是覺得有些委屈。

“這不知是何人惡作劇,把她給約了來,這‘歡迎光臨’四個字,倒像是用來歡迎她一樣的。”

冷魂兒這時款步入內,又向赤眉子葛鷹、飛雲子葉潛見了禮,並為三子引見了她這得意門人,那徒弟正是北京失蹤的江雪勤。

一行數人魚貫入內,進廳落坐後,飛雲子葉潛忍不住深匿一笑。

“賢師徒沿途風沙,又勞久候,實是我兄弟不當。

隻是閣下如把愚兄弟所發請帖取出,諒門下也不敢怠慢,定會早來通知,愚兄弟即會出迎,也不會遭致賢師徒久站不快了。”

冷魂兒向枝梅微微一笑,遂向一旁的雪勤道:“三位前輩的邀函請帖,你莫非沒有遞與門上麽?”雪勤臉色一紅,匆匆由身邊取出一樣鮮紅的請貼,窘笑道:“這是弟子疏忽……了。”

淮上三子六隻眼睛,一齊盯向了那張紅帖,這時雪勤拿著這張帖子,有些進退維穀之意。

冷魂兒有意令三子難看,微哂道:“你呈上與三位老前輩過目一下,看看我師徒是否來此訛食的。”

飛雲子葉潛更是暗暗驚疑,當時笑道:“向女俠說笑話了!”這時雪勤已走上,雙手把請帖捧上,按規定,主人哪有查看所請客人請帖之理?可是淮上三子根本沒有發什麽請帖,此刻見向枝梅居然拿出了請帖,自然心中不勝猜疑。

飛雲子葉潛也就厚著臉,伸手把帖子接了過來,那無奇子丘明和赤眉子葛鷹,也不禁都偎了上來。

葉潛接過貼子,見麵上端端正正寫著:“專陳西湖翠園軒主向女俠枝梅親啟點蒼山廬拜幹”三子都不由各自皺了一下眉,葉潛遂打開帖子,隻見內中好一筆字體,寫的是:“謹訂於本月十五,中秋佳節夜,恭備菲酌,敬乞故人準時攜徒光臨。

葉潛淮上舊友葛鷹謹啟”丘明淮上三子一時眼都直了,再看那筆跡筆路,端的好一筆宋徽宗的瘦金體,那筆路絕非三子中任何一人所書,三人真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相互觀了一下,當然這種動作,作得十分技巧,不易為冷魂兒師徒所覺察,葉潛赫赫一笑,把那請帖放置一邊,冷魂兒此刻春風滿麵地道:“三位老友也太客氣了,莫非有事相遣麽?”三人心中又是一怔,這才知原來她果是接帖,誠心來吃飯來的;井不是和那管照夕一路來的,一怔之下,心中也就隨之一鬆。

丘明咳了一聲,於笑道:“愚兄弟與女俠多年未見……多年未見……”他是一向不擅辭令,說到這裏接不下去了,因為對方又是個女的,一時愈發緊張得呐呐不能成言。

葉潛見拜兄如此,忙接口道:“閣下不必多疑,我兄弟實是自感未來歲月不久,頗想與當年故人一一把晤,是以先後發出請貼,今日所請隻閣下師徒,另約有一少年來此印證武功,如閣下能作一合理證人,實是再好不過,不知閣下可肯遷就麽?”冷魂兒師徒俱是一驚,向枝梅顰眉微笑:“承三位老友寵召,敢不聽令,隻是以淮上三子大名,怎會約一少年印證武功呢?這少年是何許人,竟有如此大膽?”那久未開口的葛鷹,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向女俠所言極是,隻是尚有所不知,這少年因自恃武功,目無餘子。

說來可笑,這約會並非愚兄弟約他;而是這陌生少年約愚兄弟,隻等他來了,賢師徒就知一切了。”

向枝梅不勝詫異地笑了笑:“當今少年,沽名釣譽者多,以此不自量力之輩,三位老友到時給以教訓,以戒其狂做無知才是。”

淮上三子聞言,不由內心甚喜,因為很確定的,向枝梅非但不是對方助手,卻明顯地站在自己這邊了。

他們暗忖今夕因係中秋,本來備有美酒佳肴,即令多上她師徒二人也無所謂,此刻聽她如此說,也就一掃方才猜疑,遂自談笑起來。

司晨陸續擺上幹鮮果點,送上香茗,也就弄假成真的真算請客的樣子了。

此刻天可就慢慢黑了,淮上三子心中惦記著那來赴約的管照夕,不由時時向窗外看望。

葉潛方自拿起一片脆梨往口中入時,卻意外的又放下了。

原來見一門差大步跑來,他的手中拿好幾張紅紅的帖子,葉潛忙站起來,司晨已迎出去,接過了帖子,和那門差談了幾句,匆匆進來。

臉上變色道:“老陳說門口來了一大夥人,都是三位爺爺的老朋友,這是他們的名帖。”

三子麵色不禁突地一變,可是當著冷魂兒師徒,他們怎能丟這個臉?無奇子丘明口中嗯了一聲,把那一疊帖子接了過來。

冷魂兒不由哂笑:“三位老朋友原來還請了許多朋友啊!”三子隻是頻頻苦笑不已,再看丘明手中名帖,隻第一張“洗又寒”已令他三人大大吃了一驚;第二張是“藍江攜徒”,三子又打個冷戰;再往上看無不是武林老前輩名宿,每一人也是素日不常一見的人物,想不到幾乎都來齊了。

淮上三子,這才知情形不是那麽簡單了,看完了名帖,丘明嗬嗬一笑,目間精光:“愚兄何德何能,竟請動這許多武林名宿,真是使蓬蓽生輝了。”

他向赤眉子葛鷹一笑:“二弟你留此招待女俠師徒,我和老三出門迎客人去,哈!真難得,連血魔老夫婦也來了。”

他的聲音很悲壯激昂,餘音回蕩,不知者如向氏師徒,隻以為他是感懷舊誼,故此有豪邁感慨。

可是在葛鷹二人耳中聽來,他們這位拜兄,可是憤怒到了極點;隻是這是一種沒有對象的恨怒,你說他的氣又能往誰身上發呢?當時丘明、葉潛二人匆匆出去。

赤眉子葛鷹幹笑了笑,對向枝梅道:“這些老朋友真是很難請到的。”

冷魂兒笑眯眯的:“藍老婆子也來了,我們很久沒見,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那一陣沉默站在師父身側的江雪勤,這時顯然的動了一下,驚奇地問道:“師父,藍師伯的弟子來沒有?”向枝梅看了她一眼:“怎麽!你莫非認識她徒弟?”雪勤點了點頭,訥訥道:“在北京的時候,我們見過麵……”才說到這裏,已為一陣歡笑的人聲所擾亂,二人忙尋聲望去,就見無奇子丘明和飛雲子葉潛,陪著一大幫人往廳內走來。

向枝梅忙站起來,往人群中細看一遍,除了洗又寒夫婦是她多年舊交以外,其他諸如朱砂異叟南宮鵬、象鼻僧等,也無不是多年故友。

她不由異常興奮地走出位來,鬼爪藍江卻老遠的也看見她了,慌忙走上幾步,高聲道:“老妹子!你也來啦!哎呀!咱們可是多少年不見了呀!”向枝梅笑著打量她道:“我還以為你死了呢!誰知還挺結實。”

鬼爪藍江哈哈一笑:“本來已離著死不遠了,誰知意外為人救了,這條命真是撿回來的。”

她瞟著向枝梅笑道:“老妹子!你是愈長愈年輕了!唉!我是老得不像話了。”

她緊緊地握住枝梅一隻手,兩個人很親熱地談著,那惡魔洗又寒卻帶著笑,站在藍江身側,現出無限欣慰之態。

向枝梅就打趣道:“你們老夫婦還是這麽恩愛,真叫人羨慕呢!”藍江老臉一紅,斜了洗又寒一眼,冷笑道:“你別說了,說來可氣死人了,你是不知道,我們鬧了幾十年了,也是這幾天才……”洗又寒隻是在一邊傻笑著,藍江不由停住話,薄怒道:“你是怎麽了?一個大男人家,怎麽老愛聽我們說話,你也不去給主人見見禮去。”

洗又寒才似突然驚覺,又赫赫笑了兩聲,才向向枝梅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雪勤正看著這一對老夫婦好笑,忽覺身後有人推了一下,一人嫩著嗓子道:“喂!你怎麽也來啦?”雪勤忙回過身來,卻見竟是丁裳,不由怔了怔,才微笑道:“你怎麽也來了?”二人神秘地笑著對看著,可是眼睛不由往四下瞟著,她們都惦念著同樣一個人,可是誰也不願出口問對方。

跟著雙方師長召喚,互相見了長輩之禮,各人又仍然退到師父身側。

二人還是誰也不給誰多話,可是她們內心,已經都先有了友情的交流,有時一方被對方盯久了,忍不住一笑;那另一方也跟著笑笑,卻又各自把頭扭向一邊,現出一番小女兒嬌羞態度。

她們的矜持並不能維持多久,因為淮三子已過來寒暄,隨著一湧而進入的大廳之內。

淮上三子各人都明白,這是有人成心給他三人搗蛋;可是他三人幾乎已可說是武林中的泰山北鬥人物。

如果當眾說明,這個臉他三人可是丟不起,隻好將錯就錯,一麵命人通知廚房,準備豐盛筵席;另一麵卻還不得不裝成笑臉,周旋於從賓客之間,一時忙了個不亦樂乎。

須臾酒筵排開,眾人魚貫入座,因大家皆係成名武林多年舊交,一時縱聲談笑,飛觥宴飲,其樂融融,無不盛讚淮上三子功德無量。

酒筵之間,唯獨藍江師徒心中奇怪,因為不見生死掌應元三到來。

他既係三子所邀貴客,似不應不來,藍江幾次都想問一聲,卻為向枝梅別的話扯開了,在她心中一直是個疙瘩。

江雪勤是靠著師父坐著的,她始終是落落寡歡,桌上山珍海味,她也不過是略略沾唇而已,除了偶爾和對麵的丁裳交換一下目光以外,大多數時間,都是低著頭。

丁裳也是一樣,她們兩個都因為不是快樂的人,別人的熱鬧,也提不起她們多大的勁兒。

忽然,一個差人模樣的人,走到了雪勤身邊,吞吞吐吐道:“請問!有一位江小姐是不是……在這……裏?”雪勤不由微微一怔,遂點了點頭,麵色略紅地道:“我就是,有什麽事?”冷魂兒向枝梅也停下筷子,側頭問道:“什麽事?”這差人緊張地道:“門口有位老先生,要小的請江小姐出去,有一件事情給她說!”雪勤不由皺了皺眉,冷魂兒向枝梅也皺了皺眉,自語了聲“奇怪”,才對徒弟道:“既如此你出去看看什麽事,快回來!”雪勤答應了聲,匆匆隨著那差人離席而去,酒筵正酣,除了同席少數人之外,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小小行動。

江雪勤心存驚異的一直走到大門口,那聽差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咦!奇怪,他剛才還在這裏呢!”話尚未完,已見自牆角閃出一個老人,這老人長歎了一聲:“江姑娘你這裏來,我有話告訴你。”

雪勤朝這老人一看,不由驚喜道:“哦!應老前輩,原來是你。”

她說著忙跑了上去,匆匆向老人行了禮,生死掌應元三隻歎了一聲。

“姑娘!你快去山下,也許尚能……見你丈夫一麵!他如今……”雪勤不由一驚,她訥訥地道:“老前輩你說什麽?楚少秋他也來了?”應元三頻頻揮手:“姑娘!你快去吧!都怪老夫一時下手太重,不過……唉!我也是為營救管照夕這孩子一命!總之,你快去見他一麵吧,再怎麽他也是你丈夫……”雪勤一時臉色蒼白,聽了他的話,她幾乎嚇昏了,現在她沒有時間再問一切了,她那美麗的眸子,再也不能控製和煦的神采了。

她疾疾戰瑟了一下,倏地回過身來,飛快地直向山下馳去。

明月照著崎嶇的山道,她忘命似地向下疾馳著,忽然她鼻中聞出一些泥土燒焦的味道,眼前也就看見了一叢叢燒焦了的枯樹,那些樹,有的還在冒著煙。

她就站住了腳,她似乎有些預感,這是一個不祥的地方,她覺得喉嚨裏有東西塞著一樣,那可怕、煩躁的因素,促使她咳嗽了一聲,低低道:“照……夕……照夕!”忽然她發覺自己是昏了頭了,忙又改口道:“少秋!少秋你怎……麽了?”她的腿真有些軟了,就在此時,就在眼前,一個俊美的少年挺起了腰了,長歎了一聲道:“姑娘!你快來,楚兄怕不行了。”

雪勤看著這少年,她怔了一下,她認得他就是管照夕,她就慢慢移著腳步走過來,月亮很亮,照著地上奄奄一息的楚少秋,她不禁怔了一下。

她不是一個狠心的女人,她的淚流下來了。

那人動了一下,由喉中吃力地道:“雪勤……你!來了……麽?你……”江雪勤含著淚蹲在他的身邊,隻默默地點了點頭,楚少秋沙啞地叫道:“你聽著!你聽著……”雪勤飲泣道:“少秋!你說吧!”她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楚少秋竟拉著她一隻手猛然坐了起來,一邊的照夕不由緊張地道:“少秋兄!你小心身體!”楚少秋血紅的眼睛瞧了他一眼,竟自微微一笑:“管照夕,你不要擔心我,讓我死了好!”雪勤大哭道:“少秋!你不能死!你不……”楚少秋哼了一聲:“你不要哭了,你從來也沒有愛過我……我早知道……”雪勤用一隻手撫著臉,哭得更傷心了,照夕這時歎息了一聲:“你也不要哭了,方才我已給他吃了一粒小還丹;不過他為我傷中頭頂‘百匯’,恐怕……”雪勤不由一怔,可是楚少秋卻大吼道:“不是你……是另一個老頭子……”照夕不由低頭歎了一聲,雪勤流著淚:“我都知道……方才應老前輩已經告訴我了……來!少秋!我背你上去。”

楚少秋獰笑:“我要死在這裏,你不要動我……”管照夕在一邊站著,他看著天上的月亮,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實在是多餘的。

回想到方才一刹那,若不是生死掌應元三暗中救自己,此刻怕早已葬身在楚少秋預先布置的火海裏了,他的手段實在是太毒了,按說自己是不該同情這種人的。

可是,一切的仇恨結果又是什麽呢?你能去再和一個垂死的人計較麽?照夕想到此,覺得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哀,山風把他那襲為火燒得千瘡百孔的灰衣撩動著,看到了雪勤,看到了垂死的楚少秋;再聽到秋蟲的鳴聲,望著那冒著煙的枯樹,他忽然浮上了一層灰色的念頭,那是一種很悲觀的念頭。

他不願強迫自己去接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