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殤闕

第四十章 夢醒時分

承禹元年,臘月初十,宮裏下了一整夜的雪,青離清晨起來便看見窗外凜冽的白,算算日子,現下已是寒冬了。

這夜她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回了虞家堡,夢回了黎晉,直到睜眼醒來,才發現那些都已是曾經。

她緩緩走至鏡子前,不著寸縷的身子布滿了可怖的傷痕,都是那人昨夜的傑作。

她走至衣架子前,隨手拿了件兒衣裳套上,嘴角還有幹涸的血跡,她看著這滿室的淩亂,遍地的碎瓷片,心卻是平靜無比的。

甚至可以說還有些喜悅,許是昨日聽莫蜃說虞辰還活著的消息罷。

她打開窗子,冷風吹進,淩亂了她的發絲,青離嘴角漾起了久違的笑容,柔柔道:“阿辰,你能活下來,真好,我昨夜做了個夢呢,好長好長的夢,似乎都快要將這一生夢盡似的。”

可是她眼裏隨即又有痛苦流露出來,似乎入宮那日的情景就在眼前,如今自己已是寵冠六宮的羽妃了,湘寧也有了身孕,似乎一切就應該那麽順理成章的過下去。

身下傳來的痛楚卻讓她記起了昨夜非人的折磨,鬆藍端了盆子進來,見青離愣愣的站在窗邊,忙上前去。

勸道:“娘娘,奴婢端了熱水來,梳洗下吧。”

她轉身,鬆藍卻是紅了眼眶,青離不由得笑道:“你別哭,我沒事,對了,阿夜去哪了?”

鬆藍深吸了口氣將淚水忍了回去,她已有許久未見到青離的笑臉了,忙將盆子置在了桌上,拿了帕子遞給青離,她伸手接過,緩緩擦拭著麵上的汙垢。

鬆藍輕聲回道:“蓮夜去了庫房命人將殿內的東西換新。”

青離嗤嗤笑起來,“是他的意思吧,這辭寧殿被糟蹋成這樣,倒是可惜了。”

鬆藍總覺得她笑的這樣淒涼,卻聽得門楣小雲子傳來了聲音,“娘娘,微太醫來了,可要請進來?”

鬆藍見青離出了神,便出聲道:“讓他進來。”

不多時,微生便提著藥箱子走了進來,若是常人見到屋內這些遍地的狼狽,隻怕早該是驚訝的,但微生卻不動聲色,微笑著走了過來。

待行至青離身前,鞠了禮,淡淡道:“微臣來給娘娘看脈。”

青離這才坐了下來,卻是極為不舒服的,微生朝鬆藍道:“快去給娘娘拾個軟墊子來。”

鬆藍這才明白,忙去床榻上拿了個鬆毛墊子,青離起身,鬆藍便放了下去,這才慢慢坐下。

確實比適才要好受些,微生頓了頓又道:“鬆藍姑娘,微臣的銀針給落在了太醫房,還得勞煩你去替微臣取來。”

鬆藍也未作多想,便轉身離去,正好蓮夜氣喘籲籲的進了屋,青離忙向她揮揮手,道:“阿夜,快歇息會,看你這樣累。”

蓮夜有些怒氣,恨聲道:“王上也太過分了!”

青離卻沉默不語,倒是微生替她斟了杯適才鬆藍端上的梨汁,淡淡道:“娘娘體內是燥熱的,須得喝這梨汁來降火。”

他複又笑了,眼神很是詭異,道:“娘娘您知道虞教近日又開始活動了麽?”

蓮夜一聽這話,已是驚詫,出聲道:“這是什麽意思?虞教不是早年就散了嗎?”

青離的眼裏隱有波光流轉,微生又繼續道:“王上昨日不是都告訴娘娘了?你現在是否很想見他?”

青離皺著眉頭,滿臉的不可置信,問道:“你怎會知道這些?你到底是誰?”

微生歎了聲氣,緩緩說道:“微臣是誰並不重要,隻要娘娘知道,微臣是站在你這邊的就夠了。”

蓮夜也顧不了那些忌諱,急道:“公子難道沒有死!”

青離神色悲戚,她有些哽咽的道:“莫蜃是這樣說的,我,也不敢肯定。”

微生微微凝神,蹙眉道:“是沒死,還活的好好兒的。”

青離眼裏已是淚意湧現,微生麵容沉靜,慢條斯理的道:“娘娘隻需過好這幾日,別讓王上看出什麽端倪來,微臣有辦法帶你走。”

青離卻是滿臉質疑的道:“我又憑了什麽去相信你?”

蓮夜卻抽泣著,“公子沒死,真是太好了,小姐也不用再日日那麽毫無生氣的過活了。”

微生輕輕彈著自己的手指,青離從未對他多加關注,此刻目光卻是定定落在了他的掌心上,那裏,竟是沒有紋路的!

她麵色有些恐懼,臉上微含了一絲冷意,“你的手,為何?”

蓮夜聽她這一說才抬眼望去,卻是驚訝的捂了自己的嘴。微生又將手掌攤開在青離麵前。

她有些不自在的向後挪了挪身子,他笑道:“沒有紋路是麽?或許微臣本就不是凡人呢?不過這些又有什麽重要,娘娘現下還是想想怎樣去安撫王上,以免宮還沒出,便已失了性命,那樣就不好了。”

青離思索了很久,才緩緩道:“你能把他的消息帶給我麽?既然你說和他是有關係的......”

她此時心頭思緒萬千,微生才道:“娘娘同微臣親自去了,不就什麽都明了了嗎?”

青離將信將疑的望著他,他的雙眸依舊深邃,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鬆藍這是進了來,將銀針包放在了微生麵前,道:“娘娘,王上下了朝說一會兒過來。”

微生動作輕柔地抽出一根針來,握上了青離的手,她這才感到陣陣冷意,麵前的男子,無論何時,都會使自己感到懼怕。

施過針後,微生意味深長的朝青離道:“微臣先行告退,若是有需要即可讓蓮夜來找微臣,隻要娘娘想通了,微臣便隨時恭候著。”

鬆藍有些疑惑的道:“什麽想通?”

話還沒說完,微生便踱著步子轉身離去了,蓮夜沉吟良久,才緩緩說道:“奴婢去傳吃食來,小姐你再想想吧。”

鬆藍侍候著青離,梳了個簡單的髻子,她依舊是別了那紅蓮簪子,麵色卻是慘白的病態。

約莫一個時辰,青離也已用完了膳,莫蜃帶了一眾太監進了辭寧殿,吩咐道:“今日將這裏屋的物件兒通通換新。”

趙顯侯在一側恭敬道:“是,奴才會辦好,王上盡可放心。”

青離見了他,臉上泛起了淒楚的冷笑,“你還真是有閑心。”

莫蜃卻好似換了個人,走上前來坐在青離身側,執過她的手,柔聲哄道:“青離,你可是還在生朕的氣,昨日是朕不好,以後不會了。”

他這聽似溫柔的話語卻是讓青離渾身打了個冷顫,幾乎從骨縫內沁出寒意來,他又朝鬆藍道,“朕前幾日去打獵做成的那件狐毛大氅呢?拿來給青離披著,萬不可再受涼了。”

鬆藍亦是極不習慣的,隻訥訥的去尋了來,遞給了莫蜃,他將大氅輕輕係在了青離的脖頸上,卻見上麵有細密的汗珠。

卻隻作未看見,將青離拉了起來,道:“朕帶你去個地方,你必會喜歡。”

青離已是無力拒絕,隻得隨著他行去,怎料剛一抬腿卻是撕裂般的疼痛,她倒吸了口冷氣,莫蜃見狀將她攔腰抱了起來,蓮夜忙跟了上去。

剛出了殿門,天空便開始下雪,並不大,隻片片的落在青離的發絲上,蓮夜遲疑了會兒還是出聲道:“奴婢進去拿把傘吧。”

莫蜃卻冷冷道:“不必了。”

一行宮人靜靜地跟在莫蜃身後,走了很久,青離抬首能聽見他微微喘息的聲音,於嘴邊蘊出了白霧,終於在梅園的一個小屋前停了下來。

莫蜃將青離緩緩放了下來,在身**人的眼裏看來,這是將她視為掌心寶的做派,皆道這新娘娘的福氣好。隻有蓮夜神色不自在的上前扶了青離,莫蜃推開了小屋的木門,示意青離走進去。

她隻得挪著步子不情願的走了進去,卻被眼前的東西震撼了,滿屋都是紅蓮,一個個墨石水缸內皆種滿了紅蓮,那奪目的紅似是刺傷了青離的眼。

淚水就那麽毫無征兆的流淌下來,蓮夜亦是驚訝的,她忙湊上前去看,才發現缸裏的水竟全是藍色的。

這寒冬能使得紅蓮綻放隻怕是與這水有關。

莫蜃緩緩走上前來,柔聲道:“喜歡麽,青離?這是朕命人從西域尋來的忘川水,可長年保持著溫度,自然這紅蓮也能如常生長了。”

青離嘴裏幽幽道:“忘川?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裏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麵不識徒奈何......”

這話說來是及其淒涼的,莫蜃不由得皺了眉,道:“不過是種異域的蠱水,竟讓你這樣感慨。”

青離伸手撫上了紅蓮花瓣,觸手生溫,這忘川水,果真是神奇的。

她此刻的心裏,卻全是虞辰那日站在山崖上的麵容,心很痛,幾乎快要疼到不能呼吸,莫蜃隱有些怒氣的道:“若早知這紅蓮使你這般難受,朕就不該種它!”

青離的雙眸黯然垂下,低低道:“不,我很喜歡。”

彼岸花開開彼岸,奈何橋上可奈何,彼岸花開開彼岸,斷腸草愁愁斷腸,彼岸花開彼岸,忘川水流流忘川,彼岸花開開彼岸,此江船行行此江。

阿辰,若你活著,可一定要記住我,等了你這樣久,若你已喝下那忘川水,那麽,請你,再重新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