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4 溫馨禮物

入冬第一場小雪的早上,汪建文送走了李浩然。

江林廠申請搬遷的報告批下來不久,各車間便紛紛組建維修隊去大京、銅山等地搞檢修賺外快。李浩然是工具車間的首批維修隊員之一,在飛揚的雪花中他乘上了南下的列車。

雪花合著淚花,爭著搶著占領著汪建文的臉龐。

李浩然像生離死別似的,從車窗裏探出半截身子,緊緊地抓住汪建文的手千叮嚀萬囑咐。“給我寫信,我要知道家裏的一切情況。等住處一定下來我就給你打電話。孩子你就放媽家吧,要不你也回媽家住得了。幹活悠著點兒。天冷想著加衣服。別吃涼飯,看把胃病吃犯了。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看。……”像個碎嘴婆婆,一直嘮叨到乘警喝令他們鬆開手為止。

火車開走了。

汪建文如一個被遺棄的小媳婦,望著越來越小的火車繼續哭泣著,不知道哭了多久,一隻手落在了她的肩上才止住了她的淚。慌忙回身看去,隨著目光落在一個人的臉上她心是一陣激烈的狂跳。

背著旅行包的雲鴻飛,歪著頭笑眯眯地端詳著哭得花臉貓似的汪建文,然後慢慢遞過去一塊手帕。

汪建文略略遲疑便接去了手帕,胡亂擦了擦臉,然後把手帕遞了回去,並說了聲謝謝。

雲鴻飛雙手插在兜裏,看著手帕硬是不接。“接著用吧。”

汪建文想笑卻忍住了,把手帕迅速揣進自己的口袋裏。

“兄弟走啦?”其實他下車半天了,一直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看著李浩然和汪建文纏綿。心一陣陣酸楚,眼一陣陣發脹,不是為了別人的生離場麵,而是為了自己不幸的婚姻。

汪建文答應著,眼淚又上來了。

“喂,你還來真的呀?告訴你我可就這麽一塊手絹兒,你著量著用吧。”調侃中容著濃濃的關懷,終於使汪建文破涕為笑了。

“這才對。”雲鴻飛輕輕彈了汪建文一個腦瓜崩兒,三分喜愛七分溫存,體現得十分得到位。“女人要確保長久美麗,一是必須保證充足的睡眠,二是要吃足量的水果,三是得保持心情舒暢,四是少哭少憂少煩。這四點你要是能做到,我保證你會永遠這麽年輕、美麗、可愛!”

汪建文的心又是一陣激烈地跳動,表麵卻硬裝作平靜,用有些呆板的聲調說:“你好像懂得挺多嘛。”可愛兩個字可不是一個男人隨便就能對一個女人說的,難道他在示愛?想到示愛,臉便驟然熱了,目光也沒地兒放了。

“走吧。你再這麽看著我我可要非禮你了。”故意作出無賴的樣子,然後鬆鬆垮垮地托了下她的腰,指了指出口。

汪建文走了幾步便自然了。“雲大哥你上哪兒去了?已經好幾天沒看見你了。”

雲鴻飛斜視她的臉,心說:想我了吧?嘴上答:“大慶。”

“事辦成了?”

“辦成了。”

“這下老爺子又要表揚你了。”

“我倒希望你能表揚表揚我。”

“我表揚你有啥用?一點好處也沒有。”

“有啊,誰說沒有?噓——,啥也別問。”

兩個人到了檢票口外麵,雲鴻飛拉開背包的拉鏈拿出一隻長方形的盒子迅速塞進汪建文的衣袋。“不許出聲,否則我就從這裏滾下去。”指著前麵長長的台階。“是你把我推下去的,誰問我我都這麽說,公安局問我我也這麽說。”說過,不懷好意地笑。

汪建文的小臉紅得像秋天的蘋果,嬌嗔地瞪他一眼,又匆匆望望四周,邊下台階邊小聲地問:“是啥呀?如果太……那個了,我可不能要。”

“一點也不那個,回家看看準保你喜歡,不過現在不能看,如果下邊上來的那倆人見你和我走在一起,而你又在擺弄那東西,你可就有麻煩了。”一臉鄭重地嚇唬。

汪建文立即向對麵看去。

一男一女拾階而上,男的朝雲鴻飛點頭,女的對雲鴻飛微笑。他熱情地跟他們揮手的空當汪建文走到前麵去了。

“怎麽辦?那兩隻鳥可不是什麽好鳥,嘴巴臭得跟吃了屎似的,就愛喳喳別人的閑事。”趕上汪建文時,雲鴻飛故作焦慮地說。“咱們倆這麽清白,如果被他們說成有了那事可咋辦哪?我倒沒啥怕的,關鍵是你呀。”察言觀色,默默揣測她對他的心有幾分。

“我才不怕呢。腳正不怕鞋歪,誰愛說就說去,反正嘴長在人家的臉上嘛。”

雲鴻飛有些微的失望,但卻積極配合。“不錯,很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這人咋這樣?人家的名譽就要受到攻擊了,你卻說放心了?有沒有同情心呢?”

“那咋辦?要不我追上去跟他們解釋解釋?”擺出兩難的表情。

“那不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麽?”

“對對對。還真不能亂解釋。”繼續裝蒜。

汪建文反應過來,咬著嘴唇打了他一下之後跑到前麵去了。

雲鴻飛笑了。

江林廠的接站班車早就到了,車門敞開,車內卻沒人。

汪建文找到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手摸著兜裏的盒子,眼睛瞟著車外和人說話的雲鴻飛,沾了蜜又浸了酸的感覺把李浩然離去引發的難受趕得無影無蹤了。

雲鴻飛這個英俊、成熟、穩重、溫和又風度偏偏的男人,不知不覺就捕獲了汪建文的心,輕鬆地取代了大伯哥在她心中的位子,令她食不香睡不穩,一次次自問這到底是不是愛情呢?當她終於弄懂了自己的心態之後也怕了,於是極力纏住李浩然不讓他走,下意識裏,她莫名的企盼丈夫能做一塊堅硬的大石擋住她下滑的腳步。可是,把她視作生命的李浩然毅然地走了,懷著給她建造一個舒適溫馨的窩的決心走了。她無助地哭泣,軟弱地表達著對丈夫的愧疚。

接站車回到廠子,汪建文急急下了車,也不去接孩子就匆匆回了家,進門衣服也不脫,便急促地打開了小盒。

盒裏是一條上等珍珠項鏈,顆顆珠子圓潤飽滿晶瑩,閃動著粉紅色的光澤。

汪建文呆呆地看了會兒,接著拽開圍巾撕開大衣領口,對著大衣鏡把珍珠鏈子戴在高領毛衣的外麵。端詳著鏡中人紅潤的臉龐,含情的眸子,黑色高領毛衣配著水紅色的珍珠項鏈,真的很迷人很美麗!難怪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想到戀愛,心一陣**,真想立刻撲進那個懷抱……搖搖頭,她急忙摘下項鏈裝進小盒,放進化妝台的一隻抽屜裏。略略思忖一會兒,然後走到大衣櫃前,從最裏麵的風衣兜裏掏出用衛生紙包裹著的金鏈子,看著“偷”來的鏈子,她耳邊響起李浩然的聲音。

“你說今兒個邪了,班上出了賊,家裏也出了賊。陳莉的金剛石不見了,班長領著挨個地翻箱搜查。回家老太太又說家裏傳了六代的寶物不見了,還祈求撿到的人一定要好好保管,千萬不要再弄丟了。我就奇了怪了,那件寶物她老人家藏得密實著呢,誰想看看她都不讓,怎麽突然間會丟了呢?我尋思一定是老太太用的一計,她擔心將來這條鏈子沒法整,你說給誰吧?男女都平等了,長子次子同樣有贍養老人的義務,老祖宗的規定不算數了。閨女畢竟比兒子親哪,說不定老太太想把金鏈子給香澤,所以才整了這景兒。……”

汪建文的心突然很不是滋味兒,怪自己當時為啥財迷心竅昧下這條鏈子,整得人不人鬼不鬼,誰說啥都得聽著,這是何苦!不就是一條破鏈子麽?說不定“他”不久之後就會給自己買一條比這條還好的呢。真是鼠目寸光,自作自受。……

汪建文正在自怨自艾,忽然聽見鄰居跟蕭紫玉的說話聲。她便急忙把金鏈子包上塞回原地兒,嘰哩咣當正在關櫃門,蕭紫玉已經拉開門走了進來。

“喲,你怎麽來了?快坐快坐。”汪建文飛快拽下一條毛巾胡亂擦抹著炕沿。

蕭紫玉不坐,斜著眼看著汪建文揶揄。“還不行,你還是換根新炕沿吧。”

“你當我不想啊?我是沒那個能耐。大少**一次蹬門,雖然不能黃沙鋪地,咋的也得幹淨利索才是。還不坐,真想讓我換炕沿咋的?”

蕭紫玉坐下。汪建文忙裏忙外地叨登吃的。蕭紫玉說:“快別折騰了,馬上走吧。浩然走了,媽說從今兒起,孩子不讓你接,火不讓你開,三頓飯都回家吃。”

汪建文不自然地笑笑。“媽想的真周到。紅口白牙的,一分錢不拿好意思回去吃麽?”

汪建文幾次指示李浩然回家摸摸李勃然兩口子到底交不交生活費,李浩然嘴上答應好好的可就是不問。她一氣之下親自問了李香澤,結果啥也沒問到還惹了一頓氣。現在,蕭紫玉給她製造了一個探尋的契機,她豈能放過?

蕭紫玉一聽就明白了,半開玩笑地說:“你不是說媽欠小叔子的賠償金嗎?這回你就當吃回賠償金好啦。其實要說紅口白牙吃蹭飯的是我——媽說啥也不要我的工資,說他一人的工資夠我們吃的了。所以你就不用有啥顧慮了。”

汪建文立即不好意思了,忙顧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