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2 毅然辭職

三天後的早上,汪建文絕對冷靜地走進馬楚奇的辦公室。兩個人誰都沒有繞彎子,直奔了主題。

“想好了?”馬楚奇問,表情篤定而自信。

汪建文點點頭,眼神輕蔑,聲調淒厲。“不過我還要附加條件。”

馬楚奇大黑手一揮,八字眉跳得開開的。“說。”

“副經理走馬上任以後,所有的辦公設施和通訊器材必須到位。而且,外加五千塊現金。”

“沒問題。成交。”慷慨,實在慷慨!當然,他慷的是服務公司的慨,他本人並不會損失一毛錢。

汪建文出去了。

馬楚奇把蕭紫玉叫了進來,吩咐她盡快繪製**調查表——他想知道誰輕誰重;起草選舉公司副經理的意向書——他要堵住攸攸之口。

**調查表發了下去,馬楚奇的心開始煩躁,以他現在的群眾基礎和權力範圍,想操縱一批人是不成問題的,可是,公司有職工三百九十一人,人人心裏有杆秤啊!**調查就是讓民說話,萬一報上來的表上都填了他厭惡的人可咋辦?那麽,他想擁美人而眠的事也成了一場白日夢了。

蕭紫玉和汪建文這對妯娌,不論年齡、工作能力、處世之道,幾乎是難分高低。不同的是,汪建文外露,蕭紫玉內斂,總之,在大家的眼裏,此二人都是可造之才,都有能力充當公司的頂梁柱,所以,幾乎張張表上都有她們倆的名字。

馬楚奇看到調查表,半是歡喜半是憤怒,僅僅思索了兩秒鍾他就把蕭紫玉三個字打了個大叉。

在春姑娘悄悄離去之際,服務公司召開了第四屆職工代表大會。會上選舉了公司副經理,參加會議一百二十一名代表,十四人棄權,三十八人投了蕭紫玉的票,餘下之人通通選了汪建文。汪建文名正言順地成了服務公司的第二把手。

馬楚奇龍顏大悅,會議一結束就把給汪建文拉選票的人請進辦公室,表揚一頓之後,又在每個人掏出來的票據上簽了名字。

汪建文走馬上任不到五天,馬楚奇答應她的一切都兌現了,隻是那五千塊錢他還攥在手裏,他要在晚上溫柔鄉裏再給她。

擺平了汪建文該收拾蕭紫玉了,得到滿足的馬楚奇一走出四海酒店的大門就給周芳芳打了個電話:“通知公司全體管理人員,八點到公司開會,一個都不能少。”

人準點到齊了。精神煥發的馬總,一邊情意綿綿地瞟著不敢看他的汪建文一邊高談闊論,由市場經濟講到其他廠子的興衰,就是不講本公司的事,說得嘴丫子冒白沫兒,唾沫星子噴出老遠。正當大家聽得昏昏欲睡之際,馬楚奇話鋒一轉批評起人來了。

“……有的人自以為有了本錢,不把公司領導放在眼裏。違規違紀,吊兒郎當,早上踩著點到,晚上不到點就走,上班時間還老往市場跑?地不掃,桌子不擦,煙灰不倒,來了客人還得去請她來給倒水?有時間就扯淡,影響極壞。這是公司,是業務場所,不是養太太的地方,不是不勞而獲的地方。占著茅坑不拉屎,這官當得不害臊嗎?別以為有了靠——”嘎然停止,錯愕地看著走過來的蕭紫玉。

十幾雙眼睛都來了電,雙雙目光都投向脊背挺直腳步平穩的蕭紫玉身上。

蕭紫玉微揚著頭,目光呈四十五度角下視,輕蔑地瞥著馬楚奇走到了他跟前,然後慢慢伸出右手——此刻她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一隻白色信封,其餘三指翹成優美的蘭花指——拇指食指一鬆,白色信封便垂直掉在馬楚奇放在桌麵上的手邊,傲慢的聲音緊接著信封的落下而響了起來。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招兒,所以我早就做了準備。這是我的辭職信,從今以後你的小鞋即使滿天飛我蕭某人也穿不上了。不過,你也不要過早的沮喪,憑你不擇手段的才能,一定會有穿你小鞋的人。好啦,給好人倒地兒,再也不占你的茅坑了。”說完,轉身舉步,一派優雅從容地走了出去。

門輕輕地合上,十幾張臉都有了內容——惋惜,佩服,解恨,羞愧……

馬楚奇像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布滿黑斑的臉變成了黑紫色,喘了兩口氣才算把臉上的黑紫色衝淡了些,火冒三丈的目光在十多張臉上轉了一圈,然後用力抓起白色信封又使勁摔下。“這是什麽態度?倚仗誰呀?有錯還不許說了?還穿小鞋,我馬楚奇可是最護犢子的主了,現在竟然成了整人的人了?黑白顛倒,豈有此理!辭職?不批準。半個月之內不來上班我就開除她。”不管做不做,先喊出來耍耍威風再說。

十多人都緘默著,多數人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搬到平城不久,蕭帆就結婚了,蕭策堅決地把楊桂英接來一起住。何寶真從小嬌生慣養,刁蠻任性,好吃懶做,啥事都想拔尖兒,目的沒達到就開耍,沒結婚前父母慣著兄弟讓著,結了婚蕭策也不跟她一般見識,小家庭也就相安無事。

蕭尚春死前並沒給楊桂英扔下啥家產,四個孩子一個也沒參加工作,每個月的生活費隻有四十八塊,娘幾個累緊褲腰帶將將糊口。好不容易盼到大閨女有了工作,小兒子又患上了骨結核住了半年多的醫院,欠下一千多塊的饑荒。外債沒有還完,大閨女便出了嫁,直到大兒子上班一年多才把外債還清。饑荒還完了,大兒子又犯了交朋友的病,交了男朋友又交起了女朋友,偏偏他又是個大手大腳仗義慷慨的人,如此,他一個月的工資幾乎都花在了交朋好友上麵,娘幾個人的生活仍然停留在有外債的水平。蕭策結婚時,她東拚西湊借了一千塊,給兒子做了兩床被褥,打了幾件簡單的家俱,擺了六桌酒席,收回來的禮金都還了借款。

婆婆給了薄薄的家底,禮金又被婆婆獨吞,何寶真相當有意見。不過,個過個的日子也就沒大計較。不料,這個沒有為她的江山添磚加瓦的吝嗇老太太現在竟然腆著臉來享她的福了?豈有此理!於是,隻要蕭策不在,她不是吊臉子就是叮當地摔,要不就對楊桂英抱怨當年的事。

楊桂英剛開始還忍著,可三十多歲就守了寡一直當家說了算的人,她忍耐的極限不會太大。果然,在她住進兒子家一個多月起,婆媳兩人開始舌戰。

母親過著堵心的日子,兩個閨女都心知肚明,卻個有個的難處,隻好眼巴巴地看著媽媽遭罪。

蕭紫霞離了婚連間房子都沒有,食宿都在發廊。蕭紫玉倒是有房子,隻是房子小了點,一家三口睡一間臥室還湊合,若把母親接來就得睡客廳。沒法子,隻好狠下心讓母親繼續看何美真的臉子。

紮著圍裙的楊桂英正在廚房做包子,雖然兒子不讓她幹活,可她偏偏閑不住,特別是兒媳婦的臉色漸漸變暖之後。見到老閨女,蕭老太憂鬱的雙眼出現了喜悅的笑容。

“幹啥買這麽多?冰箱裏還有呢。”接去女兒手裏的西瓜和桃子,又去打開冰箱的門給蕭紫玉看。

蕭紫玉笑笑,坐在廚房門口的小凳子上。“怎麽包這麽多?”指指案板的包子問。

“你嫂子愛吃,包一回就多包點,反正放在冰箱裏也壞不了。她啥時候想吃拿幾個餾餾,方便。”邊說邊往鍋裏擺放包子。

“您這麽伺候她她咋還好意思掉臉子呢?真是沒心沒肺!”

“自從讓你哥揍了一頓強多了,就是不願意跟我說話。”蓋上鍋蓋,拿隻小凳坐在蕭紫玉對麵。

“對不起呀媽!您再忍忍,等我買了大房子立即就把您接走。”

“你要買房子啦?哪來的錢哪?”

蕭紫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現在買,是將來買。”

“將來買也難哪。一套房子少說也得七八萬,你倆幾年才能把錢攢夠嘍?你哥這套房子,得回是廠子蓋的,便宜。要是自己出去買,猴年馬月也買不起呀。”

蕭紫玉沒再解釋,從口袋裏掏出三百塊錢塞給楊桂英。“給您零花。”

楊桂英馬上把錢推回去。“我啥也不缺,用不著錢,快拿回去。”

“您還是拿著吧。”替母親把錢裝進衣兜。“我要三四個月見不到您呢,萬一有個頭痛腦熱,或者想吃點啥啦,兜裏沒有錢哪行?”

“你要上哪兒去?幹啥要去三四個月?”著了急,立即抓住老閨女的手,仿佛想要阻止她去似的。

“我要去北京學習烹飪,回來好開飯店。”

“你不是上著班呢麽?好麽秧兒的學啥烹飪呢?”

“我辭職了,不願意幹了。”

“傻孩子,好好的工作咋不幹了呢?現在找個清閑點的工作多難哪!”驚訝、不安、困惑和擔心全都寫在了一位母親的臉上。

“馬楚奇一天到晚地找我麻煩,幹著太憋氣了,幹脆不幹了。”

“他為啥找你麻煩?”母親生氣地問。

“他沒安好心唄。”女兒不屑地說。

“這個不得好死的畜生!那你這一走飯碗不就打了嗎?”

“打就打了唄,反正這個時代也餓不死人。”

“雖說餓不死人,可你這麽多年不是白幹了嗎?老了可就沒有老保了,像媽似的,花一分錢都得你們給。”

“媽,我辭的是辦公室主任這個職位,不是公職。我還是公司的職工,到了退休年齡照樣能拿到退休金。”

楊桂英輕輕歎了口氣。“這事,貝寧她爸知道嗎?”

蕭紫玉沉吟一會兒。“知道一點兒。”

“三兒,媽不管你的事。不過媽得勸你一句,啥事你別自個兒作主,和貝寧他爸研究著辦。他畢竟比你大,念書又多,見識遠,想事周全,免得以後後悔呀。”

“我知道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