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們的青春期

十五 青春

世界很安靜,就連夜風都不敢吹動樹葉。

唐謐想起了魯迅先生的名言: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她選擇爆發。

“那個,穆殿監,事情是這樣的。”

唐謐一咬牙,開了口,“前日晚上,張尉和我們從無惘峰玄天閣上完劍術課下來,張尉拿出他的寶貝珠子給我們看,結果不慎掉到青石階以外的林子裏。

那時天色太黑,再加上我們幾個武功都不濟,不敢去找,便約了司徒慎和豹山今晚去幫忙找寶貝。”

穆顯看了一眼唐謐,唇角微動,終於開了口:“張尉,把你的寶貝給我瞧瞧。”

張尉跪在地上,從懷中掏出“沉荻”,舉過頭頂。

穆顯拿起來,在眼前仔細把玩了一番,又交還給張尉,說:“的確是好寶貝,丟了怪可惜的。

張尉,你是從哪裏得來這寶貝的?”“回殿監,這是尉臨來蜀山的時候家母所給之物,說是家傳的護身之寶。”

張尉低著頭回答,不敢去看穆顯,每每隻要想到被殿監大人泛著青光的那隻白眼掃到,他都會覺得心頭發涼。

“司徒慎,你那‘九榮回天丹’又是哪裏來的?”穆顯轉向司徒慎問。

“我爹給的。”

司徒慎聲音很小,底氣不足。

“哼。”

穆顯聲音未落已經出手,右手扣在司徒慎手腕上,左手把他的袍服領襟一拉,那胸口上猶如被鞭子抽出的紅色淤傷便露出半截,“這麽點小傷你就用‘九榮回天丹’來醫治,這蜀山療傷聖藥就剩一顆在你爹手裏,他能交給你?說實話,從你爹那裏偷來的吧。”

“是,殿監大人。”

司徒慎把頭壓得很低,也改換成張尉他們那種很拘謹的口吻,“家父並不知情,是慎,嗯,擅自拿的。”

大概是穆顯覺得張尉和司徒慎說話太過小心,轉向還比較神態自若的唐謐問:“你們身上是什麽東西?遇見赤峰四翼蛇了對不對?”“回殿監,是在林子裏遇見了有四個翅膀的蛇,莫不就是殿監說的赤峰四翼蛇?”唐謐抬起眼睛,正對上穆顯嚴厲的目光,但她逼著自己不能躲開,心裏給自己鼓著勁兒,怕他呢,姐姐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P孩。

穆顯看著直視著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心裏有點訝異,這樣坦率的眼睛會說謊麽?隻是,這個小女孩,膽子不小呢。

他向來不喜歡破壞規矩的劍童,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麽,他不是很想追究這件事,說:“都起來吧,趕快回去洗一洗。

既然林子裏出現了赤峰四翼蛇,以後絕對嚴禁擅自進入了,明天一早在禦劍堂的早會上,我也會跟所有劍童都說一遍,如果再有人以身試法,這一年的言行考績都別想要了。”

幾個人都覺得殿監的話餘音還在耳邊,可是起身時已看不到人影了,白芷薇舒了口氣,說:“唐謐,還屬你膽子大,我都嚇死了。”

“張尉,被人家跟了一路都不知道。”

司徒慎抱怨著。

“你被殿監大人這樣武功的人跟了一路能發覺啊。”

白芷薇瞪了他一樣。

“就是,說起來主意還是你出的。”

唐謐說,這種時候她和白芷薇的槍口是一致對外的。

“不說了,不說了,怕了你們這兩個女人。”

司徒慎懊惱著,甩開大步往前走。

可是人如果碰到一件倒黴的事,往往就會在短時間內碰到第二件,這是唐謐自己根據二十多年人生經曆總結出來的“倒黴事件連續發生定律。”

所以,在他們到達禦劍堂門口的時候,便看見梅苑司院秦嬤嬤和鬆苑的司院福伯站在門口等著了。

福伯是老好人一個,人很瘦,一個紅紅的酒糟鼻很是顯眼。

因為好說話,男劍童們很多事情都找他通融。

而女劍童這邊就沒那麽幸運,秦麽麽身形龐大,走起路來地動山搖,罵起人來如滔滔江水。

此時她看見兩個女孩子頂著一身烏七八糟的髒東西走了過來,臉上的肥肉一抖,金鑼一樣聲音兜頭蓋臉砸過來:“我的老天爺,殿監還讓我們在這裏等著帶幾個劍童去清洗,看看,你們樣子還洗得出來麽?比掉到泥塘裏的猢猻還不如。

你們兩個姑娘家,還要不要臉麵,跟著這幾個小王八羔子去哪裏胡混來者。”

話落,她兩隻巨掌左右開弓,拎起唐謐和白芷薇的耳朵就往門裏麵帶。

唐謐和白芷薇都不敢出聲,她們知道,但凡再多說一句,就會招來十句以上的炮轟。

便任由秦嬤嬤一路罵著:“女孩子家,自己不要臉麵,也要想著給家裏人留點臉麵啊,不給家裏人留麵子,還得給咱們蜀山留麵子啊,你們這德行,一路上要有多少人見了笑話咱們蜀山派,嗯?”唐謐心裏嘀咕著:什麽人,一路上連個茄子都沒見著,倒是你這麽大喊大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好不容易被拽到浴池,秦嬤嬤也已經罵得盡興又過癮,唐謐和白芷薇飛快地跳進浴池,確定門外那個巨大的身影消失了,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唐謐憋了口氣,把自己沉入熱水裏,溫暖而柔軟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沒過頭頂,將她緊緊包圍。

真好,她想,就像在家裏的浴室一樣。

這樣沒來由地想到家,眼淚就掉了下來,再融化進一池碧水中,消失無蹤。

真好,她想,沒有人會看見我流淚。

唐謐從水中冒出來的時候,看到白芷薇露在水麵外的一臉沉思的小麵孔,便衝她笑了笑。

白芷薇看見她從水裏鑽出頭來,指了指她的肩頭問:“唐謐,身上的這個傷口怎麽來的?”“這個麽?”唐謐的手撫上那道從左側脖子下方鎖骨處一直延伸到腋下的傷痕說,“不記得了,很可怕吧,好像有人想一刀砍斷我的左手臂一樣。

術宗宗主說,撿到我的時候,我就帶著這處重傷,要不是他救治,我早就死了。”

白芷薇看著那道猙獰的傷口不由吸了口涼氣,問道:“當時一定很疼吧?‘唐謐搖搖頭:“還好。

我清醒過來時,這傷口已經愈合了,所以也不覺得受了什麽罪。”

白芷薇這時好像想起什麽,起身來拉唐謐,說:“唐謐,這邊來,你來聽。”

白芷薇的這個動作,讓她的半截身體一下子露出水麵,她已經開始發育,小小的微微凸起的胸部,有少女才會有的精巧曲線,唐謐的臉不禁一紅,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平板板的前胸,心底裏暗自歎了口氣。

這浴池是禦劍堂最尾端的建築,實際上,它是一個巨大的露天溫泉,中間用矮牆隔開男女兩個部分,所以,男孩子那邊的聲音如果仔細聽還是可以聽清楚的。

其中司徒慎響亮的聲音最為清晰,隻聽他說:“張尉,今年你攤上這麽兩個女魔頭,可真是夠倒黴的。

那年咬咬牙跟我們闖過去多好,可惜你暈過去了。”

“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她們拿我當朋友的。

至於五殿大試,我娘說過,努力了就可以了,最後怎樣都沒關係。”

這是張尉的聲音。

“那你不想當大將軍了?”司徒慎問。

“當然想,所以我在努力啊。”

張尉答道。

“你也想當大將軍啊?”這低啞的聲音屬於已經開始變聲的豹山,“我也是,我的夢想也是當大將軍。”

“真的,太好了。”

張尉遇到誌同道合的人,聲音中帶著興奮。

“你在蜀山不能學成,怎麽當呢?”司徒慎又問。

“那也要努力啊。

比如你,不是要當蜀山派第一高手麽,可是現在你比不過桓瀾和慕容斐,你就不努力了麽?”張尉反問。

司徒慎一時沒了聲音,牆這邊的女孩子們對看了一眼,捂著嘴竊笑。

唐謐在心中讚歎道;好你個大頭,把白芷薇殺人於無形的本事已經學會了。”

好一會兒,才聽到司徒慎在牆那邊低低地說了一句:“桓瀾,慕容斐,總有一天要打敗你們。”

白芷薇聽到這裏,轉過頭小聲對唐謐說:“唐謐,遇到你們真好。”

“嗯?怎麽了,想管我借錢直說。”

唐謐最受不了別人對她舒發感情。

白芷薇“噗哧”一聲笑了,把她拉到遠離牆的一邊,說:“我啊,原來一直也沒什麽夢想。

我來這裏,隻是因為我已經十二歲了。

你知道,在我們那種家裏,十五歲**行過及笄之禮就要嫁人了。

所以,十二歲以後就開始有人上門提親什麽的。

我很討厭這些,想著到蜀山來,至少可以躲到十五歲吧。

再說女孩子家,隻有在蜀山這種地方學武的,不嫁人或晚嫁才沒人奇怪,這樣的話,我出了蜀山也可以拖很久才嫁人。

你看,我原來就想這麽混在這裏的。”

“那現在呢?”唐謐問完,把半張臉埋到水裏,隻露出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俏皮地看著白芷薇。

“現在,我希望可以做一個讓人向往的人。”

白芷薇說完,臉上掠過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趕緊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說成為墮天大人那種了不起的人啦,我是說,至少,將來我的子孫後代說起他們的老祖母,會感歎,祖母那樣的人生,真是令人向往啊。

如此而已。”

唐謐咕嚕嚕地在水裏吐出一段水泡,然後笑著猛地站起來,指著白芷薇說:“羞不羞,還說不想嫁人,連孫子都想好了。”

白芷薇臉一紅,撩起水向她潑過去,罵著:“死唐謐,沒個正經。”

唐謐也馬上撩水還擊,可是剛一抬胳臂,就覺得腋下生疼,忍不住叫了一聲。

白芷薇趕忙停下來,問道:“怎麽了?”“我受傷了,這裏痛。”

唐謐指著腋下說。

“怎麽痛?”白芷薇關心地問。

唐謐感覺了一下,說:“現在不疼了,但是這麽一抬手就疼。”

白芷薇看著唐謐指著的部位,一愣神,忽然就笑了,說:“唐謐,正常啊,開始要長了啊。”

唐謐一時頭腦沒轉過彎來,迷迷糊糊地問:“哪裏,哪裏要長了。”

白芷薇忍不住大笑起來,邊笑邊說:“胸部啊,你胸部要長了。”

唐謐一聽,臉上頓時燒起來,撲過去捂住白芷薇的嘴,壓低聲音說:“你小聲點,隔壁可都是男的。”

“嗯,嗯,嗯。”

白芷薇點著頭,仍然忍不住笑,腳下一滑,帶著唐謐一起倒在了水裏。

溫熱的泉水刹那間包裹住唐謐的身體,那一瞬間,她有一種重回母體的錯覺。

青春期真的又重新開始了啊,她那時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