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劫

第十三回 終南遭劫

第十三回終南遭劫田秀鈴似乎隱約聽人說起,這玄妙觀正是終南劍派的發源之地,此刻一見,果然是氣象莊嚴。

幾個藍布短衫的道人,正在觀前以清水衝洗著石階與觀門,人人麵容上,也都帶著種沉重的哀戚之色。

田秀鈴心頭又一動:“他們衝洗的莫非是血跡不成?”思念猶未轉完,隻見觀門中已行出十數個青衫挽髻的少年道人,抬著五具黑色的棺木,見到青石、青鬆,齊地躬身為禮。

青石道人微一頷首,麵色更是沉重,腳步卻放緩了下來,回首道:“貧僧這就帶領檀越入觀,但請檀越未見任相公前,無論見到何事都莫要開口。”

田秀鈴此刻心裏已更是驚急,聞言立刻點了點頭,隨他舉步而入。

目光轉處,赫然見觀院中還倒臥著幾具屍身,隻是已被—方麻布自膝至頂,全都蓋住,看不到麵目。

她謹記著方才承諾之言,隻得忍住不問,但心頭卻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動起來,不住暗睹祝禱,但願任無心平安無恙。

青石、青鬆領路先行,經過前殿時,絲毫不停留。

前殿中的神案神像,也似乎剛被整理停當,但有些地方仍可看到傷損的痕跡。

不問可知,這古老的道觀昨夜間定然經過了一番惡鬥。

轉過前殿,乃是一重寬廣的院落,兩排廂房中,寂無聲息,都潛伏著無比沉重的氣氛。

這重院落左角,還有一道圓門,四個勁裝佩劍的道人,並肩守著這道門戶,手掌緊握著劍柄,目中仍充滿了殺機,見到青石、青鬆,稽首為禮,側身讓開了道路。

門內又是一重小的院落,竹木扶疏間.隱隱可見一排精致的廂房,想必已是掌門人的居處。

青石、青鬆果然將田秀鈴引到這排廂房之前。

青石道人躬身道:“啟稟掌門師兄,小弟已將這位檀越請上來了。”

門中立刻傳出一個蒼老而沉重的口音,道:“請她進來!”青石道人微一側身,道:“請:”到了這裏,田秀鈴隻覺心房跳動越來越急.定了定神,方自掀簾而入。

隻見房中雲**,盤膝端坐著一位須發如銀,烏簪高髻的道人,麵色灰白,全無血色,左臂之上,也已似乎負傷,包紮的痕跡,道袍外仍隱約可見。

但右臂下仍放著出鞘的長劍,劍光瑩然,宛如秋水,更襯得這銀發道人的沉重莊肅。

田秀鈴情不自禁,躬身下去,但仍忍不住立刻問道:“請問道長,任相公此刻在哪裏?”銀發道人銳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著她,緩緩道:“檀越便是任相公的夥伴嗎?”田秀鈴恭聲道:“晚輩正是與任相公同行而來。”

銀發老人突然長歎一聲,道:“好!”緩緩下了雲床,走向左麵的門戶,掀開了重簾,道:“檀越有請,任相公便在這裏。”

田秀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脫口喚道:“任相公……”大步衝了進來。

但她一聲任相公還未喚完,身子已如受雷擊,立時震住。

隻見這間雲房中,四懸重簾,不見日光,卻燃著支白燭。

飄搖的燭光映照下,迎麵一張木桌上,赫然停放著一具棺木。

棺前香花素祭,四下一無人影。

田秀鈴隻覺一股寒意.自足底升起,緩緩回過身,顫抖著伸出手掌,指著那具棺木,道:“任……任相公……他……他在這裏麵……”銀發道人緩緩點了點頭,沉聲道:“不錯。”

田秀鈴隻覺耳畔轟地一聲,胸前宛如突地被千鈞鐵錘擊了一下,再也立不穩足,踉蹌後退了幾步,跌坐了下去,一雙秀目,圓瞪著那具棺木,目中已湧泉般流出了兩行淚珠。

這種無聲的痛哭,遠比有聲悲慘的多。

那銀發道人愕了一愕,沉聲道:“檀越毋庸如此悲傷……”但田秀鈴此刻哪裏還聽得到他說的話,終於放聲痛哭了起來,和身撲倒在棺前,泣道:“任相公,你怎麽能死……你怎麽能死呀……你若是死了……我……我也不要活了!”無限的悲痛,無限的哀傷,所有被她緩緩印在心中的情意,此刻都在這一刹那間暴發了出來。

她也顧不得還有別人在旁,便痛哭著說出了心裏的話:“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忽然間,她耳畔竟又傳來了一陣她熟悉的語聲,輕輕喚道:“田姑娘!”這語聲似乎便在她耳畔,又似是極為遙遠,但卻毫無疑問是出於任無心的聲音。

田秀鈴隻覺心弦一震,情不自禁,抬起了頭,目光駭然望著那具棺木。

隻見那漆黑的棺蓋,此刻竟冉冉升了起來,露出一隻蒼白的手腕,然後,駭然見到了任無心那蒼白的麵容。

就在這一刹那間,她心中又驚、又喜、又羞、又惱,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呆望了任無心半響,突然站起身子,便要奔出門外。

銀發道人合什當胸,攔住了她的去路,和聲道:“女檀越既已見到任相公,為何卻要走了?”田秀鈴反手一抹麵上淚痕,冷笑道:“好個終南掌門人,想不到竟是個陰險狡猾之輩。”

銀發道人呆了一呆、沉聲道:“女檀越為何出言辱及貧道?”田秀鈴大聲道:“我問你,你為何要帶著他來騙我?莫非是一定要瞧著我在你們麵前出醜嗎?好!不錯,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但他此刻未死,我卻要走了,閃開,讓我過去。”

銀發道人沉肅的麵容上,泛起了一絲慈祥的笑容。

他雖然早已忘情,卻也知道少女若是被人看破心事,必定會有羞愧之情。

當下笑道:“女檀越有所不知,此舉絕非有意戲弄於你.為的隻是要使任相公安全而已。”

田秀鈴掏出手帕,拭著麵上淚痕。

隻聽銀發道入長歎一聲,接道:“隻因終南一派,雖仗任相公得以保全,但任相公卻已身負重傷.如今已是步履難行了。”

田秀鈴心中一動,暗暗忖道:“莫非他們還要來戲弄於我”心中雖有待不信,但身子卻早已不由自主地緩緩轉了過去。

隻見任無心雙掌托著棺蓋,麵邑卻果然蒼白的全無一絲血色,雙目之中,亦已神光盡失,茫然望著田秀鈴,亦是心亂如麻,難以自解。

田秀鈴見了他這般神態,不禁又已忘卻一切,身不由主,急奔了過去,雙手扶著棺木,愴然道:“任相公,你……你真的受了傷?”任無心黯然一笑.緩緩頷首。

田秀鈴道:“傷在哪裏,不妨事嗎?”任無心緩緩搖了搖頭。

他見到田秀鈴如此神態,心中不禁大是紊亂,暗暗忖道:“她對我果已生情,卻教我怎生了斷?”田秀鈴幽幽長歎一聲,道:“相公傷勢如何?不知可否讓賤妾一看……”語聲未了,任無心卻又已和身躺了下去,砰地合上了棺蓋。

隻聽他語聲自棺中傳出,冷冷道:“在下傷勢無妨,夫人也不必看了。”

冰冷的語聲,本已令人心寒,那夫人兩字,更有如一柄尖刀,筆直刺入田秀鈴的心裏。

她茫然木立了半晌,心中但覺憂愁苦惱羞愧之情,紛至遝來,不可斷絕。

隻昕那銀發道人慈祥的語聲又在耳邊響起,道:“任公子傷在內腑經脈,若非他身懷絕世內功,隻怕此刻早已斃命,但神智已散,氣力枯竭,實是不宜說話,那傷勢亦是女檀越你無法看到的。”

田秀鈴身子一震,轉身道:“傷在內腑經脈?有什麽人能傷得了他?”她想當今世上,能以內力傷及任無心內腑經脈之人,除了她祖婆南宮夫人與那神秘的蘭姑或許具此功力,此外縱是武林九大門派的掌門人,亦有所不能,更無論他人了。

—念至此,不禁升起一陣寒意,暗驚忖道:“莫非是我祖婆已來到了這裏?”銀發道人沉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女檀越且隨貧道到外麵去聽貧道慢慢道來。”

轉身而出。

田秀鈴跟著走了出去。

那青石、青鬆兩人,亦已垂手肅立在雲房中。

青石道人沉聲道:“任相公的傷勢可曾惡化?”銀發道人長歎道:“這位任相公當真是位天人,此刻竟已能開口說話了。”

青石、青鬆齊地鬆了口氣,雙掌合什,口喧佛號,顯然頗為欣慰。

田秀鈴急道:“任相公究竟是被何人所傷?你們難道還不能相告嗎?”銀發道人在雲**盤膝坐了下來,他心中想是心事沉重,也忘了揖讓田秀鈴落座,隻是沉聲道:“女檀越莫著急,且聽貧道從頭道來。”

田秀鈴也不客氣,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

銀發道人這才想到,舉手道:“女檀越請坐。”

田秀鈴道:“我早巳坐下了,你快說吧!”銀發道人苦笑暗忖道:“若非看在任相公麵上,焉肯教你在貧道麵前如此無禮。”

當下肅然道:“終南一派,創立至今,已有兩百餘年,雖不敢說代有才人,但終南弟子在武林中亦有立足之地,昔日終南七劍,劍蕩群魔的英風俠舉,至今江湖中猶時常提及……”田秀鈴雖也知道他說的並無虛言,但心中仍有些不憤,暗道:“任相公已為你們受了重傷,你此刻卻在我麵前吹噓先人的往事。”

當下冷冷道:“那時隻怕道長們還未曾出世也未可知。”

銀發道人目光一凜,但瞬即垂下了眼簾,喃喃低念道:“無量壽佛……”他似乎要借這佛號之聲,來平息心中的怒氣。

那青鬆道人卻忍不住變色道:“這位女檀越若不願聽師兄說話,師兄不說也罷!”田秀鈴大聲道:“若非與任相公有關之事,我還不願聽哩!”青鬆道人冷冷道:“女檀越若是在別處受了氣,又何苦發作在貧道們身上,莫非女檀越明知貧道們看在任相公麵上,不敢對女檀越無禮嗎?”原來他早已偷聽那邊房中之事,銀發道人與青石道人木訥沉著,這青鬆道人卻是言詞銳利,田秀鈴又羞又惱,卻也不便發作。

她尋思之間,方待反唇相譏,銀發道人已輕叱道:“三弟住口。”

田秀鈴更是惱怒,暗忖道:“好呀!他說完了你才叫他住口。

顯然是要聽他對我譏嘲過了才做好人,此刻我也不與你多說,等到你將事情說完了,我再也不會放過你。”

南宮世家中數年的陶冶,已將她養成了偏激冷傲的脾氣,絲毫受不得閑氣。

銀發道人燃起了一束檀香,煙氣繚繞中,他緩緩接道:“六十年前,我派掌門陸真人率領本派弟子,與華山十一劍決戰於華山之陰,這一役雖然震動天下,但華山、終南兩派,卻已受到極大的損傷,陸真人也身負了不治的重傷。”

他黯然一歎,接道:“他老人家在臨終之前,折劍為誓,要本門弟子,從今不得幹預江湖間事,更不準再與華山劍派成仇為敵。”

青石、青鬆緩緩垂下頭去,似乎仍在為本門中這哀痛的曆史悲哀。

銀發道人亦自麵色凝重,緩緩接道:“經過六十年來的生聚教訓,本派雖然早已恢複元氣,但仍不敢忘懷先人的遺訓,閉關自守,不問江湖間事,這六十年來,終南弟子從未與人動過兵刃。”

他目中突地暴射出逼人的光芒,接道:“但普天之下,各門各派,也從未有人敢對終南派稍存輕視之意。”

田秀鈴冷笑暗忖道:“他這話莫非是說來給我聽的不成?”隻聽銀發道人接道:“是以近年來江湖中雖然屢傳警兆,不但有許多武林高人突然失蹤,就連少林、武當兩派,也受到極大的波動.但這震蕩江湖的巨浪,卻始終未曾波及我終南一派,本門弟子遵守先人遺訓,也對此事從未過問。”

他麵上漸漸露出悲憤之色,接道:“不但如此,貧道還曾約束本門弟子,不得私下終南,在這件震撼武林的風波未曾消失之前,終南弟子若有私自下山的事情,便以門規處治。”

他長歎接道:“貧道為了息事寧人,才頒下此諭,哪知我雖不去犯人,人卻要來犯我。”

他突然頓住語聲,一字字緩緩道:“昨夜……”雙眉突又一皺,緩緩合起眼簾。

田秀鈴脫口道:“昨夜怎麽樣了?”銀發道人伸手握住了左臂,道:“為兄傷口似又迸裂,三弟你接著說吧!”隻因青石道人索來拙於言詞,是以他不喚二弟,反喚三弟。

青鬆道人微一躬身,沉聲接道:“昨夜黃昏之後,華山派的當代掌門人立風道長,突然率領了十七個佩劍的道人,直上終南。”

田秀鈴暗暗鬆了口氣,忖道:“原來這隻是他們終南與華山兩派的宿仇舊恨,與我祖婆無關。”

一念至此,她又不禁暗歎道:“任相公呀任相公,這既是他們的私事,你又何必來管,如今你身受重傷,卻怎生是好?”她想到所有的事都需要等到任無心做主,時機又如此緊迫,而任無心又受了嚴重的內傷,卻不知何時才能痊愈,不覺更是憂心忡忡。

隻聽青鬆道人接道:“我掌門青雲師兄為了顧全禮數,雖然明知他來的有異,還是幸領了全派弟子,恭迎於玄妙觀外。

那時夜色已臨,觀門外燃起了數十隻燈籠,以迎佳賓。

“火光照耀下,華山道人的麵容上,卻帶著重重的煞氣。

但掌門師兄還是以禮相待,含笑請教他們的來意,請他們到觀中待茶。

哪知立風道長卻不肯邁入觀門,隻是冷冷道:“六十年前,終南陸真人帶領了十七位終南高手,前去華山,今日貧道也帶領十七位前來回敬。”

“那時不但掌門師兄變了顏色,貧道也暗暗吃驚,但掌門師兄還是含笑道;“往事已成雲煙,六十年前的往事,你我兩派的先人已有了斷,當著天下英雄,化戾氣為祥和,今日道兄又何苦化祥和為戾氣?”“這番話說的可算是仁至義盡,情理兼顧,哪知立風道長卻置之不理,他身後的華山道人更是蠻橫,話也不說,便拔出劍來。

這時掌門師兄才知道他們是抱定了必戰的決心而來,心中便有些奇怪,素聞華山立風道長是位謙謙君子,今日卻恁的橫蠻無理?“而那些華山弟子們,更一個個全不像出家的神色,滿麵俱是戾氣,人人俱都是緊握著劍柄,似是隨時都準備出手一擊,卻無一人說話!我四師弟首先忍不住了,當先仗劍而出,跪在掌門師兄麵前,說他實在忍不住了.縱然拚卻門規處治,也要挺身—鬥。”

青鬆道人滔滔不絕說到這裏,語聲方自微微一頓,沉肅的麵容上.泛起了深沉的悲痛之色,緩緩道:“哪知我那年紀輕輕,最是有為的四師弟,便在這一役中,傷了性命!”他話未說完,目中已流下淚來,語聲哽咽,再也說不下去!青雲道長雖然眼簾緊合,但眼角卻也不禁隱隱泛起了淚光。

青石道人胸中更是填滿悲痛與激動,突然大聲接口道:“四師弟一死,貧道與掌門師兄也下了決心,不惜再陷六十年前的覆轍,也要與華山派決死一戰,三師弟更早已回觀取劍。

哪知他劍未取出,華山派的十八個道人竟不顧武林道義,驟下煞手.在一刹那之間,那十八柄長劍便齊地揮起。”

他目中淚光盈盈,厲聲接道:“本門弟子本是迎賓而出,身上怎會佩有兵刃,何況也想不到華山道人竟會如此險惡,猝然之下,措手不及.不過三句話功夫,本門中已……已有數名弟子傷在他們劍下,那時掌門師兄才令我取劍……”他本是拙於言詞,此刻隻因胸中的激動,是以言語脫口而出。

但說到這裏,他卻也是語氣哽咽,言難成句。

青雲道長霍然張開眼簾.接口道:“混戰之局,瞬即展動,片刻之間,鮮血便濺滿了玄妙觀前的石階!本門弟子雖然朝夕勤練武功,怎奈門規所限,可說從無與人交手的經驗,出手非但不夠辛辣,也不夠沉穩,麵對這種險惡凶殘的對手,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搏鬥之中,自然吃了大虧,何況他們俱是赤手空拳,根本無法施展我終南派本門的劍法,而本門卻又素來以劍法見重,拳腳功夫,從來未多注意。

“對方那十八道人武功之高,卻又大大出了貧道意料之外,這其中無論哪一人,武功之高,都不愧為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但貧道這時卻看出了一宗驚人的詫事,這十八人武功雖高強,招式雖辛辣,但十中有九,用的卻絕非華山本門的劍法。”

聽到這裏,田秀鈴心頭不禁又是一凜。

隻見那青鬆道人竟然又自搶口接道:“他們用的非但絕不是華山本門劍法.而且竟然是各家雜學,招式迥異,還有一人竟然施展的是傳自海南的南海披風劍,當真是劍急如風,招式毒辣、隻恨貧道等俱都從來未曾在江湖走動,雖然認出了他們劍法的宗派,卻看不出這些人的來曆。”

田秀鈴忽然脫口道:“那施展南海披風劍的,可是個殘廢嗎?”青鬆道人變色道:“不錯,那人隻有獨臂,女檀越怎會知道?”田秀鈴輕歎一聲,搖了搖頭,道:“道長請先說吧!”青鬆道人愕了半響,接口道:“等到貧道與三師兄拔劍而出時,本門弟子已是傷殘屢屢,而對方卻僅有一人,被掌門師兄奪得長劍,劍傷了他前胸,但傷勢卻仍不足致命.他還可再鬥。”

他望了望那停放棺木的門戶,突又長歎一聲,接道:“就在這時,山下突地傳來了一聲清嘯,嘯聲如鶴唳,上達雲漢。”

田秀鈴精神不覺一振,暗喜忖道:“這必定是任相公來了。”

她聽得入神,似乎當時也在戰局之中一般,是以聽到這裏,精神方不覺一振!隻見青鬆道人麵上也露出興奮的光彩,接道:“聽了這嘯聲之後,對方十八人似乎都吃了一驚,那時已有一條人影隨著嘯聲飛掠而來。

這人影來勢之快.竟是貧道們前所未見,等貧道們看清那隻是位少年的文士,不禁更是驚奇,想不到世上竟有武功如此驚人的少年。

“但這時貧道們唯恐來人是對方的助手,心裏自更著急,隻聽這位少年公子一上山頭.不住恨聲自語道:“來遲了……來遲了……還是來遲了一步!”就在他說這三句話的功夫,他竟已出手奪下了對方兩柄長劍。

他身手之迅急奇奧,貧道便是口巧如簧,也難以形容得出。”

他越說越是興奮,蒼白的麵容上,已泛起紅光,喘了口氣,立刻接著道:“那時對方自然更是吃驚,已有人脫口道:‘任無心,必定是任無心!’“但貧道孤陋寡聞,卻從來未曾聽起過任相公的名字.正自驚疑間,任相公已大喝道:‘終南道友聽著,這些並非華山弟子,俱是南宮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喬裝改扮而來的。

’“貧道們心頭一震,這才有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難怪這些人俱都不發一言,滿麵戾氣,難怪這些人招式如此毒辣,武功如此高強,而又門派各異,難怪他們竟然毫不顧江湖道義。”

他每說一句,田秀鈐便宛如當胸被人擊了一拳,不由得垂下頭去。

青鬆道人卻未發現她表情的變化,隻管接道:“對方被任相公喝破了來曆,自更驚怒.但卻俱都似乎懾於任相公的威名,非但沒有一人敢上去動手,反而都垂下了劍鋒。

“而這時任相公已飛身掠來.向貧道兄弟道:‘這十八人中,隻有立風一人確是華山掌門,但也被南宮世家控製了神智,他們此番假借華山、終南兩派的宿仇前來挑戰,為的隻是要消滅終南派的實力,還要將道長們納入七十二地煞之中,以補近日七十二地煞傷殘的數目,在下雖早已得到消息,卻想不到他們來得如此之快。

’“任相公言語說得十分迅快,貧道們越聽越是心驚,不禁汗如雨下。

“哪知任相公話未說完,突地不知由何處傳來—聲奇異的樂聲。

對方那十八人聽到了這奇異的樂聲,突然如中魔法,奮不顧身地揮劍撲了上來。

任相公這時獨力上去擋住了他們,並要貧道兄弟帶領傷殘的弟子速回觀去。

“貧道們怎肯讓任相公獨力代戰,哪知任相公卻大怒道:‘非是在下狂言,道長們上來不過隻是平白送死,也絲毫不能有助於在下,道長們縱不愛惜生命,也該為終南一派保留些實力。

’“貧道們雖然知道任相公這隻是激將之言,但心中仍不禁羞愧難過,這時掌門師兄方要貧道與三師兄帶領弟子回去,留下他自己與任相公並肩作戰。

“貧道們怎敢違抗掌門之令,隻得遵命而退,是以……”他慘然一笑,接道:“我終南一派,能武的弟子,隻有貧道與三師兄先去取劍,後又退回,身上才毫無損傷。”

長歎一聲,垂首不語。

他結束了語聲,室中頓時彌漫著—種異常沉重的寂靜,壓得人心透不過氣來。

田秀鈴默然良久,突又問道:“但究竟是何人傷了任相公?他怎會受了傷的?”青雲道長長歎一聲,緩緩接道:“貧道雖然說是與任相公並肩作戰.其實當真是對任相公沒有絲毫助益之處。”

他手掌輕輕撫摸著身畔的長劍,黯然接道:“在這柄劍上,貧道雖也曾浸**數十年,但閉門造車,實是井底之蛙,遇著如此血腥凶殘的搏殺,貧道心神先已亂了,平日的武功,十成中隻剩了兩成。

是以任相公反要時時留意著貧道,約摸兩、三盞茶的時分.貧道便已受傷,而對方的十八高手,也已有六七人傷在任相公掌下。

“但任相公的武功雖令人吃驚,對方之人卻似已渾忘了生死,打的縱然身負重傷,卻仍奮不顧身的揮劍撲上,貧道一生中從來也未曾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凶殘之輩,但也未想到世上竟有任相公那般驚人的武功,這才知道貧道在互相競爭—日千裏的武林中,實已落後得太多了。”

他黯然垂首,沉默半晌,緩緩接道:“激戰之中,天色已漸漸破曉,對方十八高手,在任相公驚世的武學下,竟已隻剩下五六人,這時那若斷若續的樂聲,突然完全停頓,停下的五六人,精力、膽氣,也似乎突然隨著樂聲而斷絕,竟齊地垂下了掌中之劍。

空山之中,晨霧彌漫,卻呈現著一種死一般沉重的寂靜。”

他語聲漸漸低沉、緩慢,但在他這低沉緩慢的語聲中,也現出沉重的殺機。

田秀鈴心頭竟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寒氣,雙拳緊握,卻仍不禁輕輕顫抖起來。

隻聽青雲道長接道:“就在那死一般的寂靜中,山下雲霧間,突然冉冉飄上了一條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穿著一襲純白的衣衫,麵容也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在雲霧中看來,實在宛如鬼魅一般.貧道雖然苦修多年,見了她也不禁打了個寒戰。

“任相公顯然也大為驚奇,口中似乎說了句:‘她怎會來了?’就隻這一句話的功夫,白衣少女已飄身來到任相公麵前,這時最令貧道奇怪的是,任相公明知道這女子便是方才吹出那奇異樂聲之人,想必就是此番帶領南宮世家七十二地煞中十八高手前來終南的主腦,而任相公見她來到麵前,竟毫無防範。

“貧道大驚之下,那白衣女子已閃電般伸出手掌,在任相公前胸拍了一掌,掌勢看來雖輕,但任相公竟已禁受不住,身子立刻踉蹌而倒……”田秀鈴牙關顫抖,顫聲道:“她……她是否看來隻有二十多的年紀……”青雲道長變色道:“不錯,女檀越你又怎會知道了?”田秀鈴麵上已無人色,又道:“她……她麵上看……看來是否似乎有些不對…—”青雲道長歎道:“不錯,那時貧道見任相公為了本門負傷,再也顧不得別的,奮力撲了上去,目光動處,卻見到那白衣女子一掌拍出後,不但身子似乎一震,她那癡迷的麵容,也似乎變了顏色,立在任相公麵前呆了一呆。

突然揮手轉身而去。

她身形快如飄風,一會兒已不見了,對方剩下的五六人,也毫不遲疑地隨她飛奔下去,貧道……唉,貧道也追趕不及了。”

他也結束了語聲,室中再次寂靜如死。

田秀鈴蒼白的麵上,卻流滿了冷汗,暗暗忖道:“她……她—定是四夫人,她一定也被我祖婆看出了破綻,用藥物迷失了她本性.但任相公卻不知道.隻道她萬萬不會傷害他的,所以……所以才會如此……”她目中不禁流下了淚珠,淚珠與冷汗一齊流下她蒼白的麵頰。

她再也想不到她祖婆竟如此狠心,竟連她親生的玄孫媳婦也一齊用迷藥害了。

而這時那青鬆道人已黯然接道:“等到貧僧出去探視時,任相公已暈迷難支,玄妙觀內外,都是一片鮮血與死屍。

貧道們雖然悲痛本門的不幸,但卻更為任相公的傷勢擔心,隻因那任相公傷勢的嚴重,已使貧道兄弟絲毫無能為力,但任相公與終南派非親非故,貧道們怎忍心教他為終南派而死。

“這時任相公反而來安慰貧道兄弟,又令貧道等下山去迎接女擅越,女檀越上山時所見到的死屍與棺木,便是昨夜惡戰的痕跡。”

青雲道長立刻又自接道:“而貧道生怕南宮世家中人去而複返,再加害於任相公.是以便請任相公權且避在棺木之中,南宮世家中人雖然凶狠,但若是見到任相公已死,想必也不會再殘害他的屍體……”他慘然一笑,接道:“哪知如此卻引得女檀越你誤會於貧道”這師兄弟三人,交替接口,才算終於說完了昨夜發生的凶險悲慘之事。

田秀鈴聽完了他們的話.更是麵容失色,汗流如雨,良久良久,都作聲不得。

青雲道長等三人,心頭自更充滿了悲痛,無言沉默了許久,青雲道長麵上突地露出了無比堅強的神色,沉聲道:“事已至此,我終南派所有弟子,俱已誓死與南宮世家周旋到底,縱然戰至最後一人,但此人未死之前,也必要揮劍而戰,揮劍而死……”他望了望那還停放棺木的門戶一眼,長歎接口道:“令貧道們死也難安的,隻是任相公的安危,隻是貧道們身無靈藥,無能為力,而終南山玄妙觀,又已變作了腥風血雨之地.再難維護任相公了!”他突然長身下了雲床,在田秀鈴麵前躬身行下禮去.黯然道:“隻望女檀越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