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親朋吊念

自我們回來之後，就不斷有人聞訊趕來。每個來祭奠的，皆會手拎黃紙。這黃紙乃是為死者準備的。按照傳統說法，將這黃紙用火化了，到陰間就會變成紙錢。而剛剛過世之人，將利用這些紙錢來打發沿路小鬼以及各類鬼差。

父親雖然年齡不大，才剛六十出頭，但輩分卻高，因此村上前來祭奠的人很是不少。時間不大，中堂牆角處就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黃紙。我時不時點燃兩張，雖然未必相信這黃紙真會變成陰間的紙錢，但不可否認，這也的確算是一種不錯的祭奠親人的方式。在閃爍的火光中，我仿佛又依稀看到了父親那親切的麵容。

在老婆未回家之前，過來祭奠的無論是男是女，我皆會在他們跪拜之前下禮。倘若是男的，不管他抽不抽煙，我都會發上一根。然後，我就得趕緊點上黃紙。據說，在那邊（陰間）飛灑紙錢的提點之下，逝者之魂會開眼看看是誰前來祭奠自己的。因此，按照風俗，這有人前來拜祭，是必須得點燃黃紙的。

雖然具體的事情都有堂哥運籌，但即就是這回禮一項，也就已經夠我忙的了。一一下禮；分發香煙；點燃黃紙。如果一下子來的人多了，那麽我就大有應接不暇之感。忙碌其實也並非完全就是壞事，最起碼能夠讓我沒時間悲傷。

終於，姐姐、老婆和兩個孩子回來了。孩子們畢竟還沒到知道悲傷的年齡，他們隻是看了看如同熟睡一般的自己的爺爺、自己的外公，然後就一邊玩去了。作為兒媳婦，老婆這兩天要做的最主要的事情跟我一樣，也是下禮。自此，前來祭奠的，男的由我下禮；女的，則由老婆下禮。有了老婆的幫助，我就輕鬆了許多，最起碼不會再出現應接不暇的感覺了。

這次來了兩個中年婦女，她們跟我家關係比較好。隻是，看到這兩位的時候，我感覺有些奇怪，因為她們並沒有像先前那些人一般拎著黃紙，而是拎著兩個大大的黑色方便袋。雖然有些疑惑她們的來意，但我還是讓老婆準備下禮。

前麵的那位先是伸手攔住準備下禮的老婆，然後說道：“我們是去買菜的。”

聞言，我方才恍然大悟。這一定是堂哥安排的。今晚，有好些人前來幫忙，同時還有三桌守夜的。不管他們是看在堂哥的情麵上，還是念著以前父親的情誼，但隻要人家來了，而且確實也幫了我們的忙，那我們好歹也要招待人家一段飯，不是？好個堂哥，想得果然周到。此時，我心中對堂哥的感激之意更甚。同時，也有些後怕。倘若不是堂哥鼎力相助，那麽就憑陷入悲傷之境、心神已亂的我，是絕不可能思考如此周到的。那到處一團糟的混亂場景，真是有些讓人難以想象。

雖然是堂哥吩咐她們去買的，但現在家主畢竟是我。因此她們回來之後，就直奔我而來。她們將買菜的價格如實報了出來。我自然明白她們的意思，立刻讓老婆回房取錢。給了她們一個整數，同時對她們的幫助表示十二分的感謝。她們本想找錢給我們的。但我說“明天還要靠你們幫忙買菜，你們先收著吧，到時候一起結算好了！”

正當她們遲疑之際，堂哥已經趕了過來，示意她們將兩方便袋送到廚房去。她們知道，自己站在這邊會影響到前來祭奠的人，因此也就不再堅持，拎著方便袋往廚房而去。

看看時間不早了，姐姐和老婆就先將兩個孩子洗洗，然後送到樓上睡覺去。

我一直守在父親身旁。對前來祭奠的親朋好友，印象最最深刻的就算是父親的大外甥，也就是我的大表兄了。他一過來，在我還沒來得及下禮的時候，就一下子撲倒在蒲團之上，然後就嚎啕大哭起來。你可以想象，堂堂七尺男兒嚎啕大哭是何種景象。

我能夠聽得出他哭聲中所充斥著的無限悔意。因為，今天中午時分，我打電話給他，對他說，可能父親快不行了，讓他最好抽空過來看看，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麵。但，他回答我說，他今天下午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他本是打算明天早上前往市人民醫院的。可是，哪曾想父親並未能等到明天。也正是由於自己那一時的錯誤決策，才讓他失去了與自己的親舅舅見上最後一麵的機會。

他一定很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請假，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不顧一切地前去醫院，後悔自己為什麽沒有將親情擺在首要位置……隻是，再怎麽後悔，這失去的機會也永遠不會再回來。

想到這裏，我自己心中都不禁升起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我想起了今天自己首次請假的不順。倘若，我真如那個領導所說，跑到單位去書麵請假的話，那麽很可能我就會如同大表兄這樣失去了與自己父親見上最後一麵的機會。大表兄隻不過是未能與自己的舅舅見上最後一麵，而我則是與自己的父親。大表兄也許會後悔一時，但我想，我一定會因此而後悔一輩子。

萬幸的是，當時，我堅持將親情放到了首位，其它所有的一切都無條件地服從於親情。也正是由於我正確的價值取向，才避免了自己的終身後悔。當然，在利益至上的時代裏，並非所有人都會為自己因工作而疏忽於親情後悔。但，我覺得，如果真到了利益完全戰勝親情的那一天，那麽我們這個世界也將會永遠失去春天，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們也將永遠無法感覺到溫暖。今天，我剛剛看到一個這樣的新聞，一位老奶奶硬是誣賴扶起她的小姑娘是撞人元凶，當時圍觀眾人無不表現出激憤之情，並自發地證明小姑娘是“活雷鋒”。我知道，圍觀的眾人是在弘揚正氣。因為，一個失去助人勇氣的世界，絕對是個非常可怕的世界。但，我覺得，這還遠沒有失去親情更讓人覺得可怕。現在這個世界，非常需要正能量的聚集，我覺得，從重視親情開始做起，無疑是最好的也是最現實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