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近親結婚

自此之後，野馬的“野性”就大為收斂。跟以前相比，給人的感覺，他完全就像換了個人一般。隻不過，那種骨子裏的“野性”可並沒有完全消失。除了父親，即便是長輩如若對他說得重了，很多情況之下，他都會頂嘴，甚至會起起毛來。這個時候，他會揮舞起拳頭，威脅著要動武。因此，即便是轉變之後的他，在親朋好友之中也並非十分待見的。

在這一點上，小舅舅可是感觸頗深的。小舅舅跟小舅媽乃是親上加親，屬於近親結婚的那種。現在，這樣的情況已經非常罕見了，但在我父母那一輩人中，還是有不少人近親結婚的。也正是因為近親結婚，所以小舅舅和小舅媽生了好幾個孩子，情況都不怎麽好。有些剛出生就沒了。我至今都記得，其中有一個孩子，收是收起來（方言，指孩子出生後養活之意）了，但卻是個殘疾。據說，那個孩子剛剛出生的時候，是雙腳腳底板緊貼在一處的，並且雙腳跟正常孩子相比，有些細得不正常。那個孩子一直都不能走路。

那時，外婆尚且健在。自此之後，這個孩子就成了外婆甩不開的包袱。外婆到哪裏，這個孩子就會跟到哪裏。可以說，那個孩子的一生，幾乎就是與外婆形影不離的。那個孩子，可以離開自己的父母，但卻絕對無法離開外婆。外婆細心嗬護著那個孩子生活的方方麵麵。

那個孩子雖然腿不能走路，但智力卻沒有一點問題。我有時候在想，如果他上學的話，那麽說不準成績會比我好得多。隻不過因為他的殘疾，所以小舅舅和小舅媽也就沒有賦予他上學的機會。那時可不像現在，連電都沒有，就更不用說電視了。因此，一個整天隻能坐著的孩子生活是相當枯燥無味的。

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特征，在我們小時候的那個年代，人們有事都喜歡請木偶劇團進行演出。因此，當時木偶劇團就如同現在的軍樂隊那般興盛。隻要附近有木偶劇演出，那麽這個殘疾的孩子就會吵吵著要去看。在這個殘疾孩子的一生之中，除了吃飯睡覺之外，最最喜歡的恐怕就要數木偶劇了。

我之所以會覺得他很聰明，完全就是因為這木偶劇。其實，有時候，上天是公平的。也許，正是因為他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所以在某些方麵的能力才會有所加強。他給我的感覺非常能說，反正要比我能說得多了。用我們這裏的話來形容，就是“嘴巴子相當厲害”。他要比我小上兩歲，是我的表弟。因此，每次相逢，他都會叫我一聲“哥”。隻不過，我這個表哥通常情況之下，與表弟的鬥嘴都會以失敗而告終。到我們家玩，或者我們到外婆家玩，隻要有木偶劇的演出，我們都會一起前往觀看。也許，正是由於表弟沒有行走的能力，所以才能專心於戲劇。因此，每次看戲回來，我、姐姐和表弟三人之中，就隻有他一人能夠將演出的內容原封不動地給唱出來。當時的木偶戲所唱的全是京劇。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但我總感覺，他所唱的幾乎就跟演出的那些人唱得一模一樣。這是表弟一生之中唯一的驕傲和自豪，當然也是我對其最最佩服的地方。我佩服的是表弟那過人的記憶力和超強的模仿能力。也許，我不算什麽，但姐姐的聰明在整個家族之中卻是出了名的。當然，姐姐也確實很聰明，最後考上了我們當地最好的一所高中。但就算是以姐姐的聰明也沒能做到的事情，我那個表弟卻做到了。由此，就不難看出他智力的高低程度了。

可惜的是，不管他有多麽聰明，也無法改變自己身體脆弱的事實。十歲多一點吧，我的這個表弟就不幸夭折了。從出生就注定殘疾，從現在的科學術語來說，這也就表明了他身體基因存在著嚴重缺陷。從這一點來說，也許，他的夭折是命中注定的。但，我有時候總在這麽想，如果當時，所有人都能對他多重視一點，如果從出生那一刻起就開始進行有效治療，如果能夠堅持讓他進行適當的身體鍛煉從而避免全身肌肉的不斷萎縮，如果……那麽興許我這個表弟活的時間會長一些。如果從小就對他進行教育，如果他能夠讀書看報，如果從小就給他灌輸自強不息的意念……那麽以他的聰明才智，興許會譜寫出一段不休而傳奇的生命篇章。也許，正是因為大家的對他不重視，所以一個“張海迪”才會這樣被扼殺於搖籃之中。

從表弟的角度來看，也許充滿了太多太多的遺憾；但從外婆的角度來看，也許他的夭折並非什麽壞事。畢竟，我自小就親眼目睹了外婆在表弟身上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艱辛。也許，表弟的夭折，對外婆來說就是一種解脫。不過，在表弟夭折當日，哭得最凶的就屬外婆了。朝夕相處了十幾年，那得積累多深的奶孫感情啊！自己含辛茹苦拉扯了十幾年的孫子，說沒就沒了。當時，最最難以接受、最最悲痛欲絕的就是外婆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外婆與表弟之間的感情絕對遠遠超越了小舅舅、小舅媽與表弟之間的感情。外婆的付出注定是一個沒有任何回報的付出。因此，用我們這裏的話來說，表弟就算是個“討債鬼”。但，親情的偉大之處就在於，在明知道沒有回報的前提下，外婆也會毫不猶豫、無怨無悔地付出。

從小舅舅和小舅媽身上，我看到了太多近親結婚所引發的悲劇。但，好在，最終的結果還算是美滿。小舅舅和小舅媽的最後一個男孩子，是正常健康的。也正是因為擔心和期盼，所以小舅舅和小舅媽才會給其取名為“健康”。小舅舅和小舅媽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到了這個孩子身上。所以，那個殘疾的孩子才會耗掉了外婆十幾年的光陰和心血。在此，我隻想對已然進入天國的外婆表示出自己最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