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95章 2012年春 (11)

我開始在聚會結束後送她回家,像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從前是因為我喜愛熱鬧、害怕孤獨,希望身邊永遠有一個精力充沛的姑娘;而現在完全出於擔心了。她在徹夜歌舞,仿佛不知疲倦;縱情豪賭,仿佛富可敵國。然而我把她送回家後,她穿著靴子,和衣躺在**—或者幹脆倒在客廳的沙發上,兩隻大眼睛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半張著嘴發出粗重的呼吸聲。

我總是拿一本書在她身旁讀著消磨時間。等她終於陷入睡眠,我幫她把靴子脫掉,被子蓋到脖頸;冰箱裏有時候有過期的牛奶,洗衣機裏有沒來得及晾好的衣服,我把這些瑣碎的家務做完,衝個涼在她身旁睡下。

這時候往往快要天亮了。

我不問,也不勸解,還有什麽答案是我不懂的呢?她需要從無休止的表演中得到解脫。

她怕黑,臥室裏必須有一盞燈開著,但燈光又常常會侵擾她本來就不踏實的睡眠,我分幾次把燈泡換成低瓦數,每次低五瓦,她並沒有發覺。

有時候我在天亮後的街聲中醒來,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著她的臉。她的睡眠並不少,總是中午時才起床,但她有了去不掉的黑眼圈,嘴唇因為酒精的緣故,總是裂著口子,露出一點兒鮮紅的肉。她常常說夢話,在枕上像蛇一樣扭動著脖子,時而皺起眉頭思考,時而又抿著嘴露出笑容,嘴裏嘟嘟囔囔地重複著應酬的話。

我驚恐地欠起身看著她。她夢中神經質的笑容使我感到無邊的涼意。

她太累了,她不得不一直引人注目。每個熱衷於流言的人都死死地盯著她,她的一句抱怨、一個疲態都會被編排出莫須有的前因後果,再風卷殘雲地流傳開來,三天之內,連薛先生的朋友都會知道了。

隻有在我麵前,她才會流露出力不從心的模樣。早上,她帶著一身薄荷的味道,掛著濕漉漉的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坐下來盯著鏡子裏她被熱氣蒸紅了的臉頰出神,我站在她身後,用一柄寬齒梳梳通她微微打卷的長發;她總是頹然塌下肩膀,說:“我幹不來這件事。”

我握住她的手:“人人都說你溫柔又活潑。”

她搖搖頭,仿佛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我把她額前的碎發梳起,露出她飽滿光潔的額頭,濃眉深目、鼻梁挺直—

“你看。”

容貌總是能讓她平靜下來,這是她唯一的安全感所在。

然後她走出門去,走到薛先生和他的朋友身邊,扮演那個被寵愛著長大、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家閨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