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陳白露小姐

第111章 2012年冬 (6)

“白露……”我握住她的手。

她慘然一笑,“我恨過陳言,也恨過你,也想過是這世態炎涼的世道毀了我—可直到想要的東西樣樣到手以後才明白,我這樣聰明勇敢,哪裏有所謂的世道能毀得掉我?隻有我自己能傷到我的心。隻有我自己能毀掉我。”

“我是一個失敗的人。”她自嘲地搖著頭,“我活得這麽賣力,家境敗了,我沒有倒;孩子沒了,我沒有倒;陳言走了,我沒有倒。我把它們一個個都打敗了,我以為我贏了,其實沒有。站得越直,輸得越慘。Suchaloser.我以前多麽看不起外麵那些買個煎餅匆匆走進地鐵的人,看不起他們不肯豁出去博一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命運。我呢,我倒是豁得出去,我得到了這些鑽石、祖母綠、JimmyChoo、Hermès、Valentino,可是我隻值這些嗎?噢,還有房子、股票,薛先生說意大利有一艘小遊艇正在趕工,趕在二十五歲生日之前送給我。快二十五歲了,最美好的時間,都被我浪費在無聊的消遣裏。”

“白露……”

“你瞧我變成了什麽樣子?”她流下眼淚來,“在薛先生身邊這一年,又要伏低做小,又要機關算盡,我真的是交際花嗎?假如做交際花是一門功課,我得分還未必有編劇課高些,隻不過像別人臨近考試的時候熬夜突擊一樣,我透支自己的身體和心智,應付這件本來力不從心的事。我是有花不完的錢!可我一分也不想花出去,它們是我出賣原則賺到的,連想起它們都覺得是恥辱。”

她的眼淚流淌成河:“我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我讀過很多書……我是怎麽一步步把自己作踐到這個地步的?怎麽步步都走錯呢?”

我抱住她。

“日子還長。”我最後說。

“誰知道有多長呢?前幾天我生病的時候,在心裏算計過,假如醫生真的告訴我大限到了,也沒什麽,遺願倒是有一個:能在我和陳言住過的小公寓裏再住一天,就一天,夠了!隻有這麽一個願望。隻有這麽一個。”她說著,眼神黯淡下來,“隻是千金萬金都容易,這個卻辦不到了。黃金易得,黃金易得……”她捂著臉,發出沉悶的、心碎的痛哭。

“去找他吧!”我終於說了出來。

她從手心裏抬起頭來,木然地看著我。好像我在說一門陌生的語言。

“去找他吧。”我說。“他有錯,你也不是無過,所以有什麽放不下的呢?也不是隻有你傷了心。在這之前我從來不敢想,他有朝一日會為了忘記一個姑娘,跑到法國的農村種葡萄。”

“哪裏是為了忘記我。我聽楊寬說,開了春,他的新酒就要賣回中國了。我倒想起那年夏天,空調壞了沒錢修,家裏值錢又可以不用的東西隻有一瓶白馬莊,他要賣掉買新空調,而我寧願熱得睡不著也要有好酒喝,為這件事還吵了一架呢。”

“最後還不是來我家蹭空調了,可見吵起架來,他還是讓你贏。”

“不是這麽回事!”她剛哭過的眼睛圓睜著,臉上帶著一絲笑,“是我讓步,隻是來買酒的人見了我們住的地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酒是真的。世界上的傻蛋太多了。那樣的價錢賣那瓶酒,賺大了。”

“說起來‘賣東西’這種事,我本來隻在小時候聽說過,沒想到自己也能親眼見到,而且是兩回。一回是你這瓶酒,還有一回,你猜?”

“猜不到。”她幹脆利落地說。

“陳言托我賣過金子。”

“為什麽?”

“當然是貼補家用。”

她自嘲地一笑:“俱往矣。”

“去找他吧。”我拉著她冰涼的手,“告訴你一個我心裏的秘密。”

“什麽?”

“我從來不認為你們真的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