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第一回:少年遊

一點孤帆隻影去,萬裏波濤音未歇。

船上走下來的少年大約十六七歲,眉目間還有頗多稚氣未脫的痕跡,他覺得自己應該看到的是滿目倉荑的焦土,還有痛不欲生的哭聲,不過似乎比他一路想象的要平靜得多。海邊寂寞的礁石任由海浪拍打著,依稀海鷗的聲音從天空傳來,帶著白雲點點的幽香,慢慢鋪散在沒有憂愁的空間裏。

少年抬頭看著天空,閉上雙眼盡力的享受著這美妙的一切,終於又睜開雙眼,往前麵快步趕去。

他此時的心情是輕鬆而快樂的,像是一隻飛舞的鳥兒,覺得天地寬廣到給了他足夠的自由,忽然一陣歌聲傳來,隻聽有人唱著“手把新秧插滿田,胸中別有不同天……”少年快步來到山間,隻見一塊水田裏,一個漢子正在插秧。

少年笑說:“現在插秧正是時候,大哥,什麽時候收割?”漢子抬頭看著少年,放下手上的秧,走出水田,說:“該什麽時候收割,就什麽時候收割,這天公的事情,我們可作不了主。”少年一笑,漢子往一間小茅屋走去,少年跟了進去,說:“大哥,你就是……”

漢子轉過身來,問:“今年多大了?”少年說:“十五。”漢子到了一碗茶,放在桌上,說:“才十五,你就是那個傳說中年少有為的南少林第一俗家弟子?”少年低頭說:“這個愧不敢當,家師命我……”

漢子說:“我知道了,遠道而來,一定諸多不便,你先休息,其餘的事情,以後再說。”少年看著漢子走了出去,問道:“你還要插秧嗎?”漢子頭也不回的說:“這水田一到夏天就必幹無疑,根本沒有進水的溝,難道你沒看到嗎?”

少年哦了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那就是不用插秧了。”

漢子走了幾步,忽然轉身說:“有件事情,你敢不敢作?”

少年問:“什麽事情?”

漢子走了過來,說:“今晚你到赤嵌城去,偷幾十支火槍回來。”少年一笑,說:“偷回來有什麽用?”漢子說:“我隻問你敢不敢去,願不願去,別問我有什麽用。”少年說:“我們並不擅長用火槍,況且前往赤嵌城,那是送死的事情,荷蘭人的火槍,對付村民還可以,若是對付咱們武林中人,隻怕還不行。”

漢子問:“可是為什麽荷蘭人能這麽囂張?”

少年說:“他們囂張,是因為我們分散,就算我們今天殺一個人,明天殺一個人,天天都在殺人,對他們仍然沒有什麽影響,隻要給他們一個重創,讓他們沒有翻身的機會,……”

漢子打斷了他的話,說:“荷蘭士兵何止上千,都是精熟的射擊手,荷蘭人中也有擊劍的高手,反而島上各派人力單微,要給他們以重創,簡直完全不可能。”

少年說:“所以我們要請救兵,隻要大家幫助皇上趕走清人,我們就能夠……”漢子說:“明朝和清朝打了那麽多年,眼看著實力一天天減少,清人的力量一天天強大,要等到大明的皇帝來救我們,隻怕這島上所有的生靈,都早作了他們的奴隸。”

少年說:“馮大哥,咱們武林中人行事,曆來都是以道義為先,現在普天下的百姓思念大明,他們需要我們去解救,就等馮大哥一句話了。”

那漢子搖頭說:“古兄弟,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沒法幫你。英雄山莊前日才發出英雄帖,各路英雄聚在英雄山莊,討論對付荷蘭人的事情。”

少年說:“但是兩岸本來就是一家,如果各自為陣,隻怕……”漢子拍拍他的肩頭,說:“兄弟,中原武林就派你過來,我明白他們的意思。看來這次兩岸聯盟,不談也罷。中原的英雄,不會都是你這樣的吧。”

少年正要說話,漢子轉身離開,一邊說:“不過你比我想像的要好,也不知道是因為怕事還是冷清,總算不夠莽撞。回去告訴你師傅,我們幫不了什麽,既然大家各自選了一條路,就各走各的路吧。我聽說中原各派高手眾多,想來用不著我們。”

少年說:“聽孫會主說,台灣武林雖然很少參與江湖事務,但是的確藏龍臥虎,有許多高手。馮大哥就是其中一個,你們銀刀門刀法驚人,俠義為先,正是要在這場風雲聚變中有所作為。”漢子停了下來,背對著少年,冷笑一聲,說:“在台灣隻有長笛會,我們都算不上什麽。”

少年說:“銀刀門雖然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但是馮大哥的武功,孫會主卻有所描述。”漢子正要動身,那少年手上長劍一動,劍氣陡然射來,漢子身形一起,已經飛起丈餘,落在一丈開外的地方。少年急忙展身上前,劍舞輕靈,將漢子團團圍住,漢子手上一動,一把小刀已經在手上,銀光閃閃,在空中劃出一道白光,將少年手上的劍氣逼退。

兩人約莫過了十幾招,漢子身形轉動,落在兩三丈外,哈哈大笑說:“玉麵公子古玉龍果然出手不凡,是個英雄好漢。”古玉龍合劍入鞘,說:“玉龍得家師指點,不及馮大哥,無師自通。”

漢子刀往後背一扔,落在後背,說:“我也不是無師自通,隻不過我師傅不是武林中人。”古玉龍說:“聽說島上有很多武林秘笈,現在島上數十個門派,都是靠著這些殘存的武林秘笈得以修煉武功。”

漢子點頭說:“我們也很奇怪,我小時候是個孤兒,後山裏有一大片院子,誰都不敢去,因為深山溝裏那麽大片院子,誰都說是鬼神蓋的,有一次我按捺不住好奇的心,走了進去,一個奇怪的蒙麵人教會了我武功,同去的還有我的幾個師弟,也就是後來咱們銀刀門的人。這個人不但教會我們武功,還給我們的門派起了一個名字,他不但懂得武功,還懂得天文星象,播種收割也比當地的土人高明得多,他就像是一個神仙一樣,來無影,去無蹤。以前島上隻有長笛會一個門派,現在大大小小,也有十幾個了。”

古玉龍說:“這一定是哪個高人,將他畢生所學,傳給那些渴望得到力量的孤獨的人,希望他們延伸這個人斬除邪惡的理想。馮大哥,現在島上人才濟濟,如果……”漢子說:“古少俠,我們學武多年,也受了多年荷蘭人的氣,所以我們的責任,是趕走這些可惡的荷蘭人,我不會前去中原。我知道長笛會已經加入武林同盟,但是我們不會加入。”

古玉龍說:“但是孫會主說你們一定會來的。”

漢子問:“孫寧長年在中原,他怎麽知道咱們的事情?”古玉龍說:“孫會主曾經遇到過貴派的寒大哥。還和寒大哥動了手,那時孫寧才知道,原來島上藏龍臥虎,有許多英雄好漢。經過打聽,才知道這些事情,因此師傅命我前來,和馮大哥聯係。”

漢子說:“我說怎麽會有人送信來要聯係,古少俠,你請回吧。”

古玉龍說:“既然馮大哥還是不能決定,小弟隻有多等些時日。隻是馮大哥萬事小心,荷蘭人守城的兵士都經過嚴格的訓練,很難對付。”

那漢子正是馮平,銀刀門的掌門人,他看著古玉龍,滿不在乎的說:“年輕人太過謹小慎微,就不是好事。古少俠,咱們後會有期。”

古玉龍看著馮平,搖頭說:“這就是孫掌門口中的英雄,武功雖然說得過去,但是行事卻太過魯莽,像是沒見過世麵的農民,滿不在乎的樣子,以為天下大事就像種田一樣簡單,撿到一塊元寶,就當自己成了億萬身家的富翁。”

他下了山,覺得其實這一切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麽輕鬆,少年意氣風發的念頭,輕盈的心境,也在那一刻開始有些沉重。

忽然聽到一陣歌聲傳來,那人是用當地的土話在唱歌,古玉龍順著聲音看去,隻見一個高山族女子正在山間采茶,歌聲聽不明白,但是曲調很輕快,和這人一樣的活潑。

古玉龍看得呆了,那女子看到古玉龍,噗哧一笑,說:“你是從中原來的嗎?”古玉龍點頭笑了笑,說:“你會說中原的話?”女子說:“是啊,我還去過中原呢,那裏有一望無際的平原,也有和這裏一樣青翠的山。”

古玉龍哦了一聲,說:“這一帶好像沒有人家。”

女子說:“是啊,所以這裏的茶葉,才沒有人采啊。這野山上的茶葉,味道最純正了,公子,看你這樣子,不像是來遊山玩水的,是不是在山道上迷了路?”

古玉龍不知所措的說:“沒有,姑娘,天,天色不早了,你也該要下山了。”那女子來到古玉龍身前,說:“好,我和你一起下山。”

古玉龍感到她的笑容甜美而溫潤,讓他覺得如同沐浴在春色裏。

忽然一陣槍聲傳來,二人都停了下來,然後同時快步朝槍聲響起的方向奔去。隻見兩個高山年輕女子在前麵跑著,後麵幾個荷蘭士兵追了上來,還往前麵開槍恐嚇。古玉龍正要出手,隻見那女子手上一抖,嗤的幾聲,那幾人都栽倒在地。

那女子一拍手,說:“就這幾個不中用的。”古玉龍見這女子出手不凡,心裏想:原來她也是武林中人。隻見先前奔跑的女子上來說:“水姐姐,我們好害怕,要是真打中了我們,那可怎麽辦!”

那被稱為水姐姐的人笑了一笑,說:“沒事的,你們學武的日子也不短了,應該能避得過,再說,他們本來就有壞心,哪裏舍得殺你們這兩個美人。”古玉龍說:“原來是三位姑娘勾引,——讓這幾個荷蘭兵上鉤,然後再除掉他們。幾位姑娘真是女中豪傑,古某佩服。”

姓水的女子說:“不敢當,隻不過胡亂會幾招罷了。柔荑、珀兒,你們先回去吧。”古玉龍見二人離開了,問道:“不知姑娘怎麽稱呼?”女子說:“水若清。”古玉龍一點頭,說:“水至清則無魚……”水若清冷笑一聲,說:“我根本不認識字,更從來沒看過書,你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

古玉龍問:“水姐姐是哪一派的?”水若清看著手上一枚銀針,說:“說是銀針盟,那就是銀針盟吧。”

古玉龍問:“這話怎麽說?”

水若清看著古玉龍,歎了口氣,說:“我的父母是被荷蘭人殺死的,……”她看了一眼古玉龍,說:“我也以為自己要死了,可是等我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活下去,不知道怎麽走的,就來到了一個地方,看到一大片房子,我以為我看到了天國,原來天國和人間唯一的區別,就是它美麗。我在那裏找了好久,卻找不到吃的,後來一個大叔,一個蒙麵的大叔忽然出現在我麵前。他給我飯吃,還要我讀書,我怎麽可能讀書,一個字都不認識,他就幹脆每個月來一兩個時辰,教我武功。我從來沒想過一個人還可以飛,而一枚小小的銀針,又能殺人於無形。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我要當掌門人了,我很驚訝,很驚訝的看著他,他告訴我,島上有很多像我當初一樣的人,他們需要我去解救,我已經學了武功,就應該作武林中人,雖然說不上行俠仗義,但是一定要學有所用,而不僅僅是在深山裏耕耘自己的那一片土地,這個人還精於耕種,教會我很多東西。他說我學的武功叫做‘流星神針’,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出現過,我救了幾個人,然後就帶他們來到那片房子裏。這樣就有了銀針盟,現在已經有十幾個人了,前幾天忽然有一個英雄大會,好像是英雄山莊莊主邀請大家去參加的,我才知道,原來像我這樣的掌門人,有很多。”

古玉龍問:“他們也都和你一樣,是那個蒙麵人教會武功,學會自食其力?”水若清搖頭說:“不是,他們都是本來就有的門派。”

古玉龍心想:如果當真本來就有,那麽我也該有所耳聞,現在江湖上明明就沒有人說起。這些人為何不如水若清、馮平坦誠。於是說:“他們一定和姐姐是一樣的,肯定是騙你的。不過,他們的功夫如何?”

水若清說:“大家在一起沒有比武,隻是說了一天的話,然後就散了。”古玉龍心想:英雄山莊是個什麽地方,我且去看一看。於是問:“英雄山莊在哪裏?”水若清說:“這裏往東走,不到半日就到了,怎麽,你要去英雄山莊。看樣子,你也是武林中人。叫什麽名字?”

古玉龍說:“在下古玉龍。”水若清說:“古玉龍,你姓古。沒聽說過。”古玉龍心裏想:這人看來長得倒不錯,名字也不錯,就是說話上太不中聽,而且人似乎也有點笨了。

水若清看古玉龍低頭想著什麽,不由笑說:“古兄弟,你怎麽看來笨笨的?小心這裏的荷蘭人,他們可是動不動就要殺人的。”古玉龍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了,多謝姑娘提醒。”水若清說:“沒事,都是武林中人,不要客氣。”

古玉龍見她一麵笑,一麵走了。心裏想:這蒙麵人到底是誰,這島上留下的空房子,又是什麽人留下的?不過島上忽然有了數十個門派,可見這蒙麵人是有心要培養對付荷蘭人的勢力,可謂深謀遠慮,十年教訓,十年生養,非常人能所能為。

他朝著東方走去,心裏漸漸有些舒暢起來,因為台灣的春天的確很美,山間傳來美麗的聲音,眼中盡是美麗的景象,所有的感覺都被美麗緊緊的包圍。

天色黃昏,他看到在群山之中,有一座莊園,那園子看來更像是江南的園林,幾個作漢人打扮的莊丁,在園子裏耕種。一幅怡然自樂,與世隔絕的畫麵,出現在古玉龍麵前。古玉龍心裏想:這就是英雄山莊嗎?

忽然一隻鳥落了下來,古玉龍伸手抓住,隻見鳥上還赫然有一支箭,他趕忙轉過身來,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跑了過來,背上背著許多箭,手上拿著弓。古玉龍將手上的鳥遞了過去,說:“這是你的。”

中年人接了過來,笑著說:“小兄弟,你從哪裏來?”古玉龍說:“在下南少林無言大師座下弟子,古玉龍。”中年人嗬嗬大笑,上前拍著古玉龍的肩膀,說:“久仰大名,原來是古少俠,在下夏玉,請!”古玉龍心裏雖然不知道夏玉是誰,但是也說了一聲“請!”

兩人來到園子大門,一個家丁走了出來,引著古玉龍走在前麵,來到廳上,夏玉說:“家父也是中原人,幾十年前到了這裏,我們這些年也不大去中原走動。”古玉龍一笑,夏玉接著說:“早就聽說中原武林人才濟濟,一直有心拜訪,無奈無緣相會,今日少俠前來,實在令我喜出望外。對了,古少俠前來此地,有何貴幹?”

古玉龍說:“奉家師之命,來島上和武林中人商議抗清大事。”

夏玉說:“抗清大事?是對付清朝人嗎?戰爭還沒結束?”古玉龍說:“不但沒有結束,而且對我們越來越不利。”夏玉點頭說:“是嗎?”一個家丁送上茶來,夏玉一麵叫著“喝茶”,一麵說:“我也隻是聽說而已,忠爺爺總是說時機不成熟,直到他過世了,我才真正出來幹一些事情。他總是把我當成小孩,什麽都管著我,每天看來看去,都是這群話都不多說的家丁。”

古玉龍點頭說:“男人是要施展抱負的,莊主有鯤鵬之誌,當然忍不住禁涸,但是我想老人家也是為了莊主好。君子識時務,等待時機方能成就大業。”

夏玉看著古玉龍,看得古玉龍心裏發軟,心想:這個莊主怎麽這麽盯著我!倒好像我哪裏失禮了他一樣。

夏玉移開眼神,忽然說:“令師是名揚天下的無言大師,不知他對咱們台灣武林有何吩咐?”古玉龍說:“吩咐自然不敢當,就是希望大家能聯手,對付清廷高手,刺殺清廷重臣,盡我能盡之力。”

夏玉說:“我們才召開了第一次英雄會,島上的確有不少高手,或可助少俠一臂之力。但是這其中還有頗多難處,容後再議。少俠既然來了,也不急在一時,不妨在舍下小住幾日,等我和各派商議後,再作計較。”

古玉龍說:“本來孫掌門同馮掌門認識,因此代為介紹,不過馮掌門似乎更關心和荷蘭人之間的事情。”他心裏想:聽夏玉的意思,好像還在要挾我一樣,答應就是答應,不答應就不答應,怎麽這麽圓滑,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夏玉說:“那是當然,荷蘭人欺負咱們這麽多年,是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看了,這就叫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

古玉龍胡亂的點點頭,夏玉說:“少俠一路勞頓,我命人給你準備沐浴更衣,先休息再說。”古玉龍雖然不想沐浴,但也不好推卻,隻好跟著家丁到了一個小房間,家丁準備了水,古玉龍便退下衣服,跳到大木桶裏,洗澡的滋味,總是愜意的。

忽然門輕輕開了,古玉龍問:“誰?”隻聽夏玉說:“公子,水涼了嗎?”一麵說著,已經走了過來,古玉龍笑說:“水,很好。”夏玉伸手試了一試,說:“還好,不過一會兒就會涼下來。”

古玉龍見他的手撥弄著水,覺得渾身不自在,卻又不好說出來。夏玉盯著古玉龍,說:“少俠年紀雖小,身子骨卻結實,是練功的好料子,怪不得有這麽大的名氣。”古玉龍覺得麵色一紅,說:“莊主言重了,古某,怎麽敢當。”一麵起身來,慌忙穿上衣服,夏玉笑說:“已經給少俠準備了新的換洗衣服,少俠的舊衣服,應該換了。”

古玉龍心想:這莊主也關心得太過頭了,讓人覺得摸不著頭腦。他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他對每個人都這麽好?

夏玉遞過衣服,古玉龍匆匆穿上,夏玉的手忽然搭在古玉龍肩上,古玉龍一驚,回過頭來,夏玉抬起手,哈哈笑說:“古少俠武功驚人,我早有所聞。一直未曾與中原武林人士交往,咱們本是一家人,不分彼此,有難當然大家一起當。”古玉龍哦了一聲,向門外走去。

夏玉熱情邀請他到會英樓上雅間吃飯,古玉龍見他不斷為自己夾菜,讓自己喝酒,心裏覺得怪怪的,不過他天生酒量就好,因此自己沒有醉倒,反而是夏玉醉倒了。

古玉龍急忙叫來一個家丁,家丁將他扶到房中休息,一個家丁帶著古玉龍進了一個房間,古玉龍忍不住問:“你們莊主沒事吧?”那家丁轉過頭,是個十幾歲的小夥子,他輕輕噓了一聲,低聲說:“別說話。”

古玉龍覺得古怪,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兄弟但說無妨。”

那小夥子湊了過來,低聲說:“我們莊主喜歡你。”古玉龍一呆,尷尬的笑說:“兄台,不會吧,我是男人。”小夥子說:“我們莊主就是喜歡男人。”古玉龍覺得心裏有些發麻,問:“為什麽?”

小夥子說:“忠大爺在的時候,莊上別說女人,就連和女人有關的半點東西,都沒有。我們莊主從來隻在房中讀書,在場上練武,決不能出莊子半步,忠大爺本意是要他成為一個無欲無望的英雄莊主,結果他卻喜歡上了男人,聽說以前喜歡中年男人,莊上年長一點的家丁都和他有染,最近也不知是大了,還是怎麽,喜歡上了年輕小夥。不瞞公子,我就是被他看上的人,他喜新厭舊,就像是男人娶妻子一樣,一會喜歡一個。現在忠大爺不在了,這莊上更加沒有一個女人。公子是人中之龍,不但清秀瀟灑,而且是武林中人,我看莊主一定有這意思。所以公子還是盡快離開這裏。”

古玉龍隻是聽說過關於斷袖之癖的故事,沒想到世上真有這樣的人,一時間竟然覺得毛骨悚然。他問道:“你為什麽甘願留在這?”小夥子說:“我的父母被荷蘭人殺了,因為他們交不出打獵的稅,莊主說能替我報仇。”

古玉龍搖頭說:“一個人放縱自己的欲望到了這個地步,怎麽可能把別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兄台,別相信他,你要報仇,得用別的法子。”小夥子搖頭說:“可是……”古玉龍說:“沒有什麽可是了,我這就帶你走,咱們離開這個地方,到了中原,你就知道天有多寬,地有多廣。那才是男人施展抱負的地方,等剿滅了清人,咱們回來收拾這些荷蘭人,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走吧,別猶豫了。”

那小夥子猶豫了一下,忽然將手上的被子一扔,說:“我就跟大俠走了!”

兩人離開山莊,一路不停的走了幾個時辰,天色漸漸明朗起來,這才找了個地方,坐下來休息。

古玉龍問:“你叫什麽名字?”那人說:“我叫牟希,這名字不大好聽。”古玉龍說:“好聽,你一直在島上生活嗎?”牟希說:“聽爺爺說,他本來是海那邊的,就是你們那邊的,因為當年有個姓鄭的帶了他們過來,那時海那邊正鬧饑荒,說是這邊比那邊好。到了這裏,也的確很好,有吃有穿,但是沒想到荷蘭人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他們不但將所有的東西據為己有,還殘殺無辜的百姓,我就經常看見他們殺人,漢人、高山人,他們都殺。這地方,原來也並不好。”

古玉龍說:“這地方是好,位置好,什麽都好,正因為好,所以他們才要來,就是你們不知道而已。每年荷蘭人通過這裏向他們家裏運回的寶貝,你們一輩子都見不到這麽多。”牟希哦了一聲,古玉龍歎說:“外無敵國外患,內無法家弼士,國恒亡。現在敵國外患倒是不少,法家弼士卻太少了。”

牟希說:“是啊,好像大家都在打仗一樣,我聽他們在英雄大會上的人說,中原也在打仗。”古玉龍回頭看著後麵的群山,歎說:“是啊,如果這裏打起來,吃虧的,還不是他們自己。他們現在的力量,怎能和強大的荷蘭人作對!”

牟希說:“我在這裏長大,我知道這些荷蘭人犯下的所有罪孽,島上沒有一天平靜過,隨時都有被荷蘭人殺死的人,要讓我們去中原,那也得等到我們趕走這些人以後。”

古玉龍仰頭歎說:“到底是先趕走荷蘭人,還是先趕走清人,到底應該怎麽作!中原人說先趕走清人,台灣人又迫切的希望趕走荷蘭人。我原本以為這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沒想到到了這裏,看到這一切,我覺得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誰知道這看似平靜的山裏,有多少焦土,有多少冤屈的靈魂。”

牟希說:“很多長老都被他們五馬分屍,因為長老們不願聽從他們的安排,所以現在根本就沒人敢做長老,長老們不斷的領著族人對付荷蘭人,但是每次都不會成功,最後的結果,就是長老被處死。現在島上終於有了武林高手,他們一出手就能殺死一頭猛虎,所以現在正是機會。”

古玉龍說:“你會武功嗎?”牟希說:“莊主教過我幾招。”古玉龍手上一動,向牟希身上抓去,牟希急忙閃開,但是古玉龍手輕輕一晃,已經將他推出許遠。古玉龍上前拉起他,說:“你這是什麽三腳貓功夫,就你這樣子,怎能和荷蘭人打拚!”說著手上一動,一縷輕風,一片樹葉掉到地上,嫋嫋婷婷。

牟希驚訝的說:“你……你是怎麽?”古玉龍手上一動,一股掌力緩緩摧動,風拂過樹林,忽然間狂風大作,牟希驚訝得合不攏嘴,說:“你,你這不是神仙的功夫嗎?”古玉龍停了下來,說:“禦氣之術,其實是武功中最簡單的了。看你這樣子,還需要多多學習,你先回福州,然後到南少林找無言大師,說是我叫你來的,讓我師傅收你為弟子。”

牟希興奮的說:“真的,那我也能有你這麽高的武功,我也能,也能飛嗎?”古玉龍點頭說:“禦氣而行,當然能飛。”說完手上一動,一股氣流將牟希托起,在古玉龍身邊繞了一圈。牟希落下地來,興奮的說:“太好了,太好了。”

忽然一陣琴聲傳來,牟希奇怪的說:“這大清早的,誰在這裏彈琴?”古玉龍仔細聽著,說:“這彈琴的人,必定是個性情高雅之人,可是看這樣子,又不像是琴道中的高手,難道這裏也是什麽門派?”

牟希問:“他的琴彈得不好嗎?”

古玉龍說:“彈得很一般,隻是會彈而已。”牟希一麵聽著,一麵說:“我還以為他彈的很好。”那琴聲忽然停了下來,兩人走上前去,隻見一個青年書生緩緩走了過來,古玉龍心裏想:這人是誰?看樣子像是武林中人,但是我卻從未見過,他來這裏幹什麽?

那書生對著二人一笑,說:“兩位公子,別往前走了。前方不太平。”古玉龍說:“這位兄台,請問發生了什麽事情?”書生很平靜的說:“幾個荷蘭士兵押著木長老去王城,要從這裏經過。兩位快些離開這裏。”

古玉龍點頭說:“兄台,你是不是要救木長老?”書生點頭說:“木長老是我的朋友,我當然要救他。你們走吧。”牟希往前麵一指,說:“好像已經來了。”書生急忙躲在樹後。古玉龍也來到樹後,見到約有十來個士兵押著一個年輕男子走來,那男子和書生年紀相仿,長得很清秀,滿臉不屑一顧的神采。

書生手上一動,一幅畫卷攤開,畫軸在其中一人頭上一點,那人立刻倒了下去。另幾個荷蘭士兵急忙上前去看,書生手上一動,一支毛筆拿在手上,使勁一抖,幾點墨汁閃過,已有幾個人倒在地上。

牟希驚羨不已,看得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書生身形一轉,一個起落,來到那幾個瞠目結舌的荷蘭人身邊,手上一根畫軸舞動,將幾人硬生生打到在地。那青年長老看著書生,笑說:“曲峰,你本事真大。”書生一笑,拍拍他肩膀,說:“以後再也不用受這些畜生的氣了。”

古玉龍走了出來,說:“這幾天島上忽然多了好多武林人,荷蘭人的確死傷不少,但是難道你們不怕他們提高警惕之後,對付你們?打草驚蛇,這是很忌諱的事情。”

曲峰回過頭說:“現在咱們島上有十個門派,高手眾多,就算是幾千荷蘭人,能奈我何?”古玉龍說:“話雖如此,可是這樣敵人始終沒有受到致命的打擊。要消滅敵人,一定得靠軍隊。”曲峰冷冷的說:“軍隊,我才不會指望軍隊。”

木長老說:“曲峰,以後有了你,我們就不用受欺負了,你是怎麽學會武功的。”曲峰說:“這幾年,我一直去南山裏,有人偷偷傳我武功,不讓我告訴任何人。現在我終於學成出山了。”木長老說:“那,這個人在哪裏,他是英雄,我們應該禮待他。”

曲峰轉過身,說:“已經有半年沒見到他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覺得,他再也不會出現。要是能見到他就好了。”

木長老說:“是啊,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曲峰,我得趕快回去,要不,他們該著急了。”曲峰點點頭,古玉龍見二人轉身離去,心裏想:他們的武功隻不過是尋常高手的水平,根本無法和火槍大炮對敵,正麵攻擊絕對沒有威力,明明有揚長避短的方法,他卻不願意用,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真是井底之蛙。我不能眼見他們這麽盲目。

他對牟希說:“我送你過了這個山頭,你就一直往前麵走,到了海邊,搭船過去,就會到福州,然後你直接去南少林,將這塊玉佩給我師傅,讓他收你為弟子。”牟希有點難為的說:“這個,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裏……”古玉龍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作,所以你隻能一個人離開這裏,不久這裏就會變成充滿殺戮的地方,留在這裏不安全。”

牟希同古玉龍走過山頭,古玉龍拍拍他的肩頭,說:“已經這麽大了,要學會麵對現實。”牟希一點頭,轉身離去。

古玉龍轉過身來,覺得身上任重道遠。

他往回走了一陣,站在一個山頭上,隻見遠處傳來一陣炊煙,他心裏想:難道這裏還有人居住?

他漫步往炊煙處走去,隻見山腰上已經可以看到下麵的亭台樓閣,宛若天成,他心裏想:若不是這煙,我絕不會想到這裏還有人住著。

他來到山穀裏,隻見幾個年輕童子正在鬆下掃地,清脆的掃地聲音響起,竟然如同樂曲一樣美妙。古玉龍走到門前,那幾個童子抬起頭來,其中一個問:“你找誰?”古玉龍問:“這是什麽地方?”

那幾個童子搖頭說:“不知道。”繼續掃地,古玉龍覺得奇怪,隻覺裏麵飄出來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香味,一個男子走了出來,香味就是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古玉龍心裏想:這人看起來玉麵溫柔,身上香氣撲鼻,難道也是一個有斷袖之癖的人?真是怪事多多。

那人走了出來,看到古玉龍,就說:“這位公子,不知到百花山莊來有何貴幹?”古玉龍看了看四周,說:“哦,這裏原來是百花山莊。在下古玉龍,公子如何稱呼?”那人說:“在下胡衣。”

古玉龍見胡衣說話和氣,眼神也很正經,心裏也放了心,便說:“這地方真如同世外桃源一樣,讓人覺得清淨。公子,你身上好香。”胡衣說:“我喜歡香味,比臭味好聞點。”

古玉龍點頭說:“不過,處幽蘭之室,久聞而不覺其香。”胡衣來到古玉龍身前,說:“是啊,不過我更喜歡人家說這裏香。”古玉龍問:“這裏經常有人來嗎?”胡衣轉過身來,看著古玉龍,說:“當然,你不就是一個嗎?而且馬上就會有我的幾個朋友過來。”

古玉龍問:“你的朋友?”胡衣笑說:“你想知道是什麽樣的朋友嗎?他們不但不喜歡香味,甚至不喜歡幹淨,因為他們是四處流浪為生的乞丐,現在總算有了一個家。他們來了。”古玉龍一抬頭,隻見三男一女一路說笑著來了。

胡衣說:“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個是羅經,這個是南宮玉,秦風,蓮花。”古玉龍見這死人雖走在一起,但是羅經是粗曠而不羈的,南宮玉顯得柔弱不堪,秦風則是顯得穩重而沉靜,蓮花雖是女子,卻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讓人不禁暗歎巾幗不讓須眉。

古玉龍急忙說:“在下古玉龍,有幸得見幾位大俠。”

羅經哈哈笑說:“大俠,你說我們是大俠。”古玉龍點頭說:“幾位一定是得到一個蒙麵高人指點,得以學成武功,托以重任,成為一派掌門。”羅經拍拍古玉龍的肩頭,說:“你怎麽知道,古兄弟,你像是看到過一樣。不過這位師傅已經好久沒有回來了。”

古玉龍心想:這島上像你們一樣作漢人打扮,瀟灑自如,能夠在這個時候說說笑笑的,能有幾人?

蓮花說:“別在外麵說話,咱們到裏麵去。”

進了院子,隻見四處都種著各種花草,春天正是花開的時候,讓人覺得心情舒暢,那香味雖然是說不出的濃鬱,但是卻一點都不讓人感到心悶,可見種花的人對花香的搭配很是講究。三人到了風冷亭中,胡衣說:“好容易來了一個欣賞花香之人,大家今天要好好陪著。”羅經說:“陪著?原來今天我們都是作陪。”

蓮花說:“作陪,作陪還是一件好事,至少我們還能有心情和時間在這裏作陪。其實咱們住的也不遠,當時還說自己是占山為王的山大王,可是就在這不遠的地方,每次我們相約一起玩耍的時候,都會看到很多傷心的人。我想,我們這樣的閑情逸致,是到了該收手的時候了。”

羅經說:“但是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