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185章 追根問底 (1)

吳安分對賈文明畢恭畢敬的。他清楚自己是雞蛋,賈文明是堅硬的石頭。可他並沒有被賈文明的話壓住,那些話在耳旁停了停,羽毛一樣飄走了。心中的疑團也越發重了。越怕他知道,他越是想知道。其實知道了又怎樣呢?在灘北,吳安分算一號人物,出了灘北,他就是一隻蝌蚪,掀不起任何風浪。

吳安分沿著草場轉了一圈,沒發現人,也沒發現牲畜。他把摩托放倒,躺在一個芨芨叢旁。吳安分敞開口袋,等別人往裏鑽。那天,他就是這樣把張小花套進去的。現在,他沒有明確的目標,誰鑽進去,他都要把口子係住。張小花出事後,吳安分沒再設這種套子。他不是想玩兒這種遊戲,他得向賈文明交差。他想讓賈文明相信,他沒有失職,一直在按賈文明的要求做。賈文明不懷疑他,他就有機會搞清張小花的死因。

天藍得沒一絲雜質,仿佛過濾了。陽光蓋下來,有股鹹鹹的味道。張小花喜歡在陽光很好的日子洗衣服。天還是這樣的天,日光還是這樣的日光,張小花再也洗不成衣服了。吳安分沒有成心害她,他怎麽會呢?他是那麽喜歡她。至今,他也說不出喜歡她什麽,可就是喜歡。張小花嫁到灘北那天,吳安分喝過她的喜酒。那種場合當然少不了吳安分,吳安分隻是喝酒,他的身份、歲數都不允許他耍什麽花樣。張小花和黃寶過來敬酒,吳安分很隨意地瞟她一眼。不知為什麽,張小花慌了一下,躲著他的目光,不再觸碰。張小花的神態攫住吳安分,吳安分突然就喜歡上了她。那種感覺很要命,吳安分搞過那麽多女人,從來沒有那麽撓心、蝕骨。張小花像一隻蝴蝶,在他眼前飛來飛去,卻怎麽也捕不到。是他費盡心機的捕捉,讓她撞進了一張丟掉性命的大網。

臉濕漉漉的,吳安分抹了抹,舉起手指端詳。他不相信這是自己的淚,他從來不會流淚。當然,如果往前追溯,吳安分還是有過一次不光彩的流淚經曆。忘了是什麽時候,家裏突然來了兩個陌生人,一個鼠眼,一個疤臉。他們要把母親帶走,那個鼠眼竟然是母親第一個男人。吳安分的父親,生產隊脾氣最暴躁的車倌提著菜刀橫在門口,做出拚命的架勢。疤臉奪過父親的菜刀,讓母親選擇。母親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選了鼠眼,父親的頭頹然垂下。吳安分明白母親要離他而去,抱著母親哇哇大哭。母親咬著吳安分的耳朵說她還會回來。鼠眼和疤臉到底把母親帶走了。

吳安分依然號哭,父親惡狠狠扇他一巴掌,吳安分的眼淚戛然而止。母親從此音訊全無,他的眼淚像母親一樣不再露麵。吳安分沒有眼淚,灘北的村民都可以作證。沒了母親,父親更加暴戾無常,村裏來了要飯的、流浪的藝人,隻要是女人,不管是聾的瞎的老的少的,父親都要領回過夜。那種時候,父親就把吳安分攆出去。吳安分縮在窗戶底下,聽著父親雷一樣的吼叫。吳安分一滴眼淚也沒掉過。父親死得很慘,那次喝醉酒,他從車上栽下來,三匹馬把他拖了二十多裏。他習慣把韁繩纏在手腕上。被人發現,父親半個腦袋和半個身子已經磨沒了,露出白森森的骨頭。可是,吳安分沒有流淚,他**得嘴巴都歪了,眼睛依然幹涸。

怎麽就流淚了呢?吳安分覺得奇怪,再抹,又沒了。他合上眼,張小花突然跳出來。她臉上沒有一絲嬌羞,生硬如鐵,目光冒著水汽,也是硬邦邦的。一綹頭發垂下來,在眉角拐了個彎兒,貼在鼻翼一側。

吳安分哆嗦了一下,猛地坐起來。

日光白得晃眼,吳安分還是看清了鑽進草場的兩個人。一個是王虎女人,一個是黃老大。黃老大拔腿想跑,見王虎女人靠近吳安分,他也遲遲疑疑跟過來。

王虎女人提著筐,筐裏是剛挖的藥材,老遠就衝吳安分擠上眼睛了。吳安分沒想到裝進袋裏的是這兩個,一個比一個難纏。吳安分沉下臉,斥責,狗改不了吃屎。王虎女人笑嘻嘻地說,早就等上了吧。吳安分厲聲道,別跟我套近乎,公事公辦。王虎女人撇撇嘴,你有啥公事?還不是褲襠裏的那點兒破事。手已伸向腰帶,她一解,吳安分就拿她沒奈何了。虧得黃老大過來,她才沒下一步動作。黃老大神色慌張,喉嚨裏拉鋸一樣。吳安分問,袋子裏裝的是啥?黃老大幾乎沒了聲音,草。黃老大挺狡猾,沒把牛牽進來,而是割了草喂。吳安分說,你這是和政策對抗啊。黃老大的腿軟下去,腰更弓了,臉上泛出黑嗆嗆的顏色。吳安分怕他倒下,忙說,你走吧,下次不能這樣啊。黃老大哎哎著,吳安分,我正要找你呢。吳安分問,找我幹啥?黃老大看看王虎女人,又看看吳安分,王虎女人馬上道,我先走了。吳安分大聲道,你站住!王虎女人嘟囔,我還不清楚你肚裏那點兒貨色。她讓黃老大走,黃老大堅持要和吳安分說事。黃老大很固執,吳安分隻得讓王虎女人走。王虎女人嬉笑道,這可不怨我,是你讓我走的。

吳安分看著黃老大,什麽事?

黃老大的眼和鼻子幾乎抽到一條線了,吳安分,黃寶沒得了八萬塊錢。

吳安分愣住,黃老大要把吐出來的東西吃回去。他問,得了多少?

黃老大搖頭,沒有,一分沒有。

吳安分冷笑,那你是胡說了。

黃老大說,我糊塗得白天黑夜都分不清了。

吳安分突然問,黃寶幾時回來過?

黃老大慌忙搖頭,他……沒回啊。

吳安分說,算了吧,以為我眼睛瞎了?這是他教你的,對不對?

黃老大可憐巴巴地說,我是個糊塗蟲。

吳安分毫不客氣地說,你不糊塗,糊塗的是黃寶。

黃老大說,鄉裏沒給他八萬塊錢啊。

吳安分說,行了行了,給不給錢與我無關,你不趕緊走,就把你送到鄉裏。黃老大這才慌慌地離開。

吳安分望著黃老大的背影想,黃寶給黃老大嘴巴上鎖了。其實這已經不是秘密,黃寶並不是怕別人知道那筆錢,而是怕人知道錢背後的事。

吳安分原打算歇幾天再調查,現在等不及了。

傍晚時分,吳安分打著嗝敲開獨眼周的門。獨眼周最擅長治打嗝,村長得了打嗝病,用了好幾個偏方都沒效果,最後找獨眼周,獨眼周兩耳刮就打好了。獨眼周雖然一隻眼睛,亮度卻強過常人的兩倍。他堵在門口,炯炯地盯著吳安分。吳安分說,周……嗝……院……嗝……獨眼周明白了,摸摸吳安分的頭,突然扇了一巴掌。吳安分的脖子火辣辣的,暗想,獨眼周倒像打鐵的出身,若套不出他的話,這一巴掌就白挨了。吳安分抻了抻,周……院長。獨眼周迅速抽回手。吳安分扭扭脖子,討好地說,周院長,你真是神了。獨眼周傲然道,我治這種病,沒超過兩巴掌的……我好像見過你?吳安分說,周院長好眼力,我是灘北的。獨眼周點點頭,想起來了。

吳安分給錢,獨眼周不收。吳安分說那咋行,幹脆我請你吃飯得了。獨眼周說我今兒值班。吳安分說我買回來,在值班室……有意停了一下。獨眼周說,改天吧。吳安分聽出他口氣鬆了,說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