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191章 騎虎難下 (1)

174騎虎難下

吳安分踩著太陽的餘光走進黃寶果品店。他的臉一半紅,一半灰。紅的那麵是襯了霞光,灰的那麵是掛了太多的塵土。

吳安分沒趕上客車,隻好截了一輛收豬的三輪。收豬的漢子死活不拉,他說我開車是二把刀,摔了豬我不怕,摔了你我擔待不起。你這麽高,豬這麽矮,也裝不到一塊兒,警察瞅見以為我販人呢。吳安分抓著漢子胳膊一定要坐,並把那十塊錢塞到他兜裏。漢子說我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人,上車吧。車上已有一頭豬,吳安分又隨他收了一頭。漢子怕豬跑掉,用髒兮兮的網連同吳安分一塊罩住。吳安分說我護著不行嗎?漢子說到時護住你自個兒就不錯了。三輪車在鄉間的路上顛簸,卷起一條飛揚的土龍。吳安分蹲在那兒,死死抓著車沿,躲著豬的碰撞,躲著車幫的摔磕,等下車時,汗水和塵土把他裹成了一個泥人兒。

黃寶驚愕的目光在吳安分身上撲了幾撲,問,怎麽弄成這樣?

吳安分說,給我來一缸子冷水,渴死了。喝下三大杯,吳安分的氣才勻了點兒,再次用袖子抹了抹臉,塗出一幅劣質地圖。

黃寶疑惑著,被搶了?

吳安分撲哧一笑,誰搶我?一定瞎眼了。

黃寶問,你怎麽來的?

吳安分說乘專車,你信不信?

黃寶別扭地笑笑。

吳安分大咧咧地坐下,抓起一張舊報紙來回扇著。咱店的生意咋樣?吳安分的樣子狼狽,說話卻鎮定自若,暗藏機鋒。

黃寶說,你來得正好。

輪到吳安分發愣了。

黃寶不理吳安分,轉身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紙包。紙包得不嚴實,從敞開的縫角能清楚地窺見包裏的東西,那是錢,撂在一起的錢。黃寶說,我沒和你說實話,鄉裏確實給了我一筆錢,我拿來開這個破店了,就剩了這點兒,這是五千,你先拿著。你也不容易,可我幫不上更多的忙。

吳安分的臉慢慢黑了,黑得能滴出墨來。難怪都說吳安分想和黃寶分一股,連黃寶也這麽認為。他抓起紙包,手微微抖著。

黃寶說,是上午取的,沒假。

吳安分突地把紙包摔在黃寶頭上。紙包鬆開,錢撒了一地。

黃寶猝不及防,連連後退,你嫌少?

吳安分說去你媽的,撲上去擂了黃寶一拳。黃寶也怒了,叫罵著砸了吳安分一下。倆人互相扯拽著,在地上翻滾。沿牆的紙箱翻了,瓜子、杏核、杏、桃早就不想在那個地方待了,趁機跑出來,滾得滿地都是,幾個不安分的桃還跑到了門外。

旁邊的人打了110,警察趕來,吳安分和黃寶已停了手,互相喘著粗氣對視著。衣服撕破了,臉上也掛了彩。

警察要帶走吳安分,黃寶攔住了,說和吳安分是一個村的,倆人發生了點兒誤會,沒啥事,實在是沒啥事。警察瞄一眼垂著頭的吳安分,說都快趕上伊拉克了,還沒事?出了人命就晚了,有糾紛必須通過法律手段解決。黃寶賠著笑,小心翼翼地把警察送走。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收拾滿地的狼藉。瓜子、杏核已經混得難分難舍了,隻好草草地裝在一塊兒。錢被重新包好,黃寶又把它鎖進抽屜。

吳安分沒做任何解釋,想看看黃寶還能搞什麽花樣。黃寶倒是老實,領吳安分洗了澡,又走進一個小酒館。喝了酒,黃寶的眼球不再僵滯,摸著腮幫子說,你真狠啊,牙都活了。吳安分揚揚手,虧你牙活了,要不我手背上的肉還不少一塊兒?你咋像個娘們兒?黃寶說,吳安分,你太欺負人了。吳安分說,是你先寒磣的我,你把我看成啥人了?我憑什麽要你的錢?錢都肯給我,為啥不敢說句真話,我隻要你一句話!黃寶愁眉苦臉地說,我說什麽你都不信,你要我怎麽辦?吳安分說,你騙不了我。黃寶說,她的死和你有啥關係?你到底想幹什麽?聲音裏又露出幾分絕望。

吳安分的神色茫然而決絕,幹什麽?我也說不清楚,我非知道不可。誰也嚇不倒我,誰也攔不住我。我已經進了兩次派出所,不問張小花的事,我也不會進那個鬼地方。不就是讓我嚐點兒苦頭,再罰幾個錢嗎?我不怕。你可以再告訴賈文明,讓他再想法子整我。除非把我投進牢,就算坐了牢,隻要放出來,我還是要問。黃寶發誓,從沒和賈文明說過。可他的目光虛軟、無力,如一蓬永遠曬不到陽光的草。吳安分說,混了這麽多年,把自己混成一個閑人。黃寶,你別嫌棄我,我要死心塌地在你店裏上班了,工錢我不要,供我個吃住就行。黃寶說隨你便,下意識地撫撫頭。吳安分說,放心,我沒訛你的意思,你說出真相,我馬上離開。黃寶輕聲道,真相!真相在哪兒?吳安分忍不住罵,在狗肚裏。

睡覺成了問題,店裏隻有一張單人床。黃寶為難地說,大熱天的,沒法擠啊。打了一架,黃寶謙恭了許多,還有點兒無所謂。當然,這是表麵上的,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便滑出惱怒和焦灼。掏黃寶的話,隻有讓他的忍耐達到極限,徹底崩潰。吳安分也怕耗,他強迫自己拿出全部耐性。已經遊泳到河中心了,必須咬牙走過去。吳安分笑笑,咱倆輪著睡,一個前半夜,一個後半夜。黃寶一頭躺倒,可他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滾,滾到半夜,眼皮剛碰住,吳安分拍拍他,該我了。黃寶氣呼呼地說,你講不講理,這可是我的床。吳安分說,咱們商量好的,你可不能耍賴。黃寶嘟嘟囔囔地起來,拽出魚泡一樣的哈欠。哈欠還沒落完,吳安分已扯出鼾了。黃寶氣不過,故意搞出很大的聲音,吳安分依然睡得死死的。

白天,吳安分拿個凳子靠在門口,打量著過往行人。他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哪些是城裏的,哪些是剛從鄉下來的。城裏人也長不出三隻眼,女人穿的露點兒,男人肚子挺點兒罷了。困了閉會兒眼,聽到聲音,衝屋裏喊一聲,有人。黃寶便出來了。到了吃飯時間,黃寶就領他去小館子。吳安分體恤地說,自個兒做吧,這麽吃館子太浪費。黃寶罵,吃他個狗日的。夜裏還是輪著睡。熬了幾天,黃寶毛了,夜裏清醒得像水洗過,一到白天就犯困。他給吳安分租了間房,讓吳安分搬到那兒住。

那屋子也就小半間,一張床,一卷行李。待住下,吳安分的心忽然就沉了。黃寶竟然給他租房,這是要拉開架勢打持久戰了。黃寶寧可破費也不肯講那句話。究竟有什麽複雜的原因,讓黃寶懼怕到這個程度?他畏懼賈文明,還是畏懼別的?吳安分難以想象。吳安分嘴上硬,心裏也很急。耗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一個陰沉沉的日子,一位婦女領著一個小女孩買了二斤杏。吳安分盯著婦女的背影,一下感傷起來。活了半輩子,什麽事都沒幹成。沒娶過女人,沒弄個像樣的家,幹的事都是別人讓他幹的,自己想幹的沒有。現在,他想按自己的意思幹一件,一件簡單的事,竟是這樣困難。

徐娥子就在吳安分陰鬱的思緒中撞進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