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的文官

第224章 求助於姐夫 (2)

可是崔英沒法放心,越來越不放心。單位裏也有幾個同事的孩子參加今年高考,崔英一上班就找這個找那個,沒完沒了說的都是同一個主題:考卷、分數、錄取線。單位的人說遍了之後,她又翻電話本,找對這個話題可能有興趣的同學朋友,再說再聊。心裏憋得太慌了,她得將時間打發掉,事實上要打發的應該是一肚子橫七豎八的焦慮。

生活變成了這樣,很多問號都懸在那裏,當然最大最醒目的那一個是與軍武連在一起的:為什麽他不回短信?

她是崔鳳的妹妹,實實在在的親戚。退一步說,就算不認親戚,彼此還是相識了二十年的熟人,憑什麽不理不睬?

按理她不該對此介意,甚至不該責怪或者生氣,畢竟是她求人。可是說真的,她的確很生氣。如果不是那天自己可憐姐姐這個大齡姑娘,你軍武保不準就是我老公哩,為了娶我,說不定還得涎著臉再三再四懇求哀求,低三下四的好話連綿如長江黃河滔滔不息說個沒完!

受了氣還得求他,這種滋味格外不好。

洪壯的親戚裏難道就軍武一個有能耐?其他的人如果升更大的官,有更大的權,不妨間接伸過手來幫一幫,別人幫了,看軍武怎麽說。

客廳的大電視正播一場歐洲足球賽錄像,洪壯像枚釘子坐在沙發上。崔英走過去。這麽多年,她幾乎沒有主動找洪壯談話的經曆,但現在非同尋常。她說,喂,我了解了一下,今年大家都考得不錯,洪奮看來懸,搞不好本三都不一定行。

噢,那怎麽辦?洪壯使用的語句短促緊湊,好像也很焦心,但眼珠子仍然盯住電視。

崔英抿緊了唇。他媽的,他居然問她。他還有臉問。她咽一口水,決定忍住,繼續往下說。大專我看沒什麽可讀的,讀了也沒意義。她聲音緩緩的,說得有理有節。上不了本三,唯有複讀。可是洪奮那狀態像是肯複讀的嗎?你說是不是?

是。洪壯答得迅速而且堅決。

崔英抓過遙控器,把電視聲音調小。她提醒自己不能生氣,一旦生氣話題就進行不下去了。洪壯,想想,你還有哪位同學朋友在相關的部門嗎?比如教委,比如大學,比如省委省政府?

洪壯眼眨幾下,好像開始思考,但馬上頭就搖起來。沒有,哪有?就是有,如果沒掌權,也等於沒有。

都沒有出息的?

最出息的就是軍武了,部長級的就他一個,就他跟教育口的人混得熟。其他人在其他行業,再出息也沒用。

崔英用舌頭舔舔嘴唇,輕聲問,那個袁敏呢?

袁敏?洪壯側過頭往上瞥一眼,挺不屑的樣子。他還得求我辦事哩,能有什麽用?

他求你辦什麽事?

洪壯揮揮手,開始不耐煩。唉,反正他沒用!

崔英咳一聲,她努力把自己弄柔軟,她說,說不定他有什麽關係?這句話其實是有潛台詞的,他袁敏既然能敲開軍武家的門,難道不能敲開別人的門?跑關係往往也會跑出慣性,有些人天生具有這方麵天賦,既是天賦,就不可能僅偶爾顯露一次。

但洪壯很決斷地說,不可能!他左右欠欠身子,仿佛怕屁股被沙發粘住一樣。哎,不是有軍武嗎?瞎弄什麽心啊你?何況線還沒出來哩,說不定在線上,說不定還超過錄取線很多。急什麽急。

崔英轉過臉。她想自己這輩子犯下的錯真是太大了,這是個什麽男人啊,簡直狗屎一個。他沒理想沒**嗎?也不是。但他的血肉都傾囊贈予那一場場的運動比賽了。遙遠的歐洲、美洲,那些白色、褐色、黑色皮膚的男人,如果知道世界的這個角落竟有一雙這麽癡癡仰望的眼睛,他們實在應該把自己所奔跑跳躍的球場弄得更歡騰喧鬧。無聊!這兩個字從崔英的牙縫中擠出。她牙齒很好,琴鍵般細白地整齊排列,密密相扣,所以聲音從中擠出時,被壓扁拉長,像一個短促的歎息。然後她站起,她決定終止這樣的談話了,以後也絕不再進行。沒有用的,她早就知道一點用都沒有,竟不死心,試圖奇跡重現。她活該找氣受。

這時電話響了,電話就在她身邊,她順手接起。

喂,是崔英吧?

崔英一怔,她一下子就聽出對方是誰了,卻有點恍惚,回不過神來。

崔英呀,你老公在不在?

崔英沒有應,直接把話筒遞給洪壯。她走到陽台外,把身後的玻璃門帶上。那一瞬間她表現出來的姿態是,我不想聽你們說什麽,愛說什麽說什麽。幾分鍾後,透過玻璃門,看到洪壯已經放下電話。洪壯頭左轉右轉在找她。她仍站著不動。她想洪壯會出來找她的。洪壯果然出來了。崔英啊,大事不好!洪壯使用了很誇張的句子,但臉上仍是笑眯眯的。是軍武打來的電話,他說線切出來了,本三線四百七十二,你看,洪奮還多出一分哩。

崔英一動不動。她知道是軍武打來的電話,明明是她接起的電話,明明是她把洪奮的事發短信給他,可是軍武卻偏要繞過她,不跟她說,要跟洪壯說。為什麽呢?沒有道理。從前軍武對她也不見得生分,不鹹不淡而已。沒有緣分,也沒有仇恨。那麽現在怎麽啦?

或許真是因為太忙了,忙得腦子恍惚。這座城市有幾百萬人口,又是工業城市,規模龐大的機關幹部隊伍,企業幹部隊伍,工作的難度和複雜性都霎時提高。軍武分管的事務很多,將多少時間精力耗進去都不為過。本市電視新聞上,偶爾會看到他深入哪裏調研視察,那副侃侃而談的模樣,完全是行家裏手的架勢,誰會想到他當初就是個複員軍人。同樣的同齡人,如果讓洪壯做這些事,早就一塌糊塗不可收拾了。

她長籲一口氣,覺得心裏還是輕鬆了一些。洪奮過本三線了,至少有大學本科可上,真是萬幸。

但是細一想,崔英眉頭又皺起了。

她替兒子報的本三院校是省金融學院商務英語係。去年這所學校這個專業的錄取線是四百七十八分,但去年本三錄取線僅四百六十八分,也就是說比省裏切出的本三線高出十分。現在洪奮過了省線,卻未必過得了該校該係的線。

問洪奮,如果被調劑到別的學校別的係行不行?

洪奮抿著嘴重重搖頭。他班上很多平時比他成績差一大截的人,竟然都上了本二,他屈就本三,已經很沒麵子,再往下降,降到垃圾校垃圾係,還怎麽做人?

崔英歎口氣。這個兒子沒生好,除了外貌之外,他幾乎傳承的全是父母最消極的缺點:比崔英**內向,比洪壯慵懶渙散。崔英曾經像天下所有母親一樣,也有過青勝於藍的幼稚幻想,一年一年下來,卻是失望、後退,再失望、再後退的過程。退到現在這個份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兒子。但她不理解洪壯,沒法理解。

洪壯一直到現在都仍然其樂無窮地在體育協會組織各類比賽,認真算起來,連科級都沒被人事處正式確認。同學處級,老婆處級,洪壯本來跟他們站在同一地平線上,如今卻無形中下降了。降的人明明是洪壯,最開心的人竟也是他,總是哈哈一笑,朗聲說,請客請客,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升遷不急就罷了,兒子到了這個份上,也一點都不急?隻有豬狗才不急。可是你看洪壯,他每天一如既往忙著看電視轉播的各種賽事。體育把他所有的爭強好勝之心都耗光了,一到賽場上他就如狼似虎地生猛,可一退回生活中,立即比瘟雞還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