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吉的理由
第七章 唐吉的理由
“……”
沉默片刻，唐吉解開了他胸前衣服的扣子，最後他拉開衣服，露出了胸膛。。
白發的校長吃驚的是，這個身材偏瘦的少年，胸前卻有一大片可怕的傷疤。在這間光線灰暗的辦公室裏，此時的唐吉胸前的傷疤顯得斑駁陰森。這是嚴重燒傷的痕跡，皮膚碳化的地方至今仍然清晰可見。難以想象，這個20歲左右的孩子居然背負著這樣不幸的命運。一時間，馮子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是……炸彈火焰的燒傷。我在學校很少參加流汗的運動，也是這個原因。因為很多人會對此感到不適。我並不想給自己找一些多穿一件衣服就可以避免的麻煩。”唐吉扣上了扣子，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後沉重地回憶道：“那個時候，我才5歲。當時，我渾身著火，身上的衣服燃燒起來了，但是和皮膚燒到了一起，撕不下來；而且那些火焰好像怎麽都撲不滅似的，而且旁邊沒有水。最後我隻能在尖銳的碎玻璃中拚命地翻滾，讓全身被劃破流血，最後終於澆滅了那些火。就這樣，當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已經一無所有，周圍都是死去燒焦的屍體，房屋還在燃燒，碎玻璃上都是黑色的血跡……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感受到死亡是那麽地靠近，而當時的感覺幾乎已經不能算是害怕或者說恐懼了，記得當時我隻是在想，地獄恐怕也不過如此……雖然對那時的記憶已經模糊，甚至已經不太記得清我父母的樣子，但是，一直以來，胸前這些傷痕讓我不能忘記某些事情。我在星漢的戰亂中出生，戰爭是我人生中第一件深刻確認的事情，後來我也一直在對它進行著我自己的思考；戰爭中我失去了一切，所以，我沒有理由對星漢即將到來的這場更大規模的戰爭視而不見。我想在這裏找回我失去的一切。我必須在戰火中找回我失去的一切！事實上，也隻有在戰火中，才能夠找回我想找到的東西。但我現在隻是一個學生，所以我怕錯過這次機會，因為這次機會一旦失去，我將失去我之所以活到現在的唯一目標。而少了這樣一個目標，我的生命將會永遠不完整！所以，隻有桑德伯格才能讓我有這個機會再次回到星漢，並加入現役。這就是我的原因。”
“所以……你選擇了成為一個軍人……在戰爭中找回失去的東西？真可笑！你怎麽會這麽想？戰爭中能夠找回什麽？隻會吞噬一切現有的東西，一切僅存的東西！你不僅僅不能找到任何東西，而且會失去你的幸福、你的未來。孩子！”
唐吉給出了他的答案：“和平。真正的，永久的和平。這是戰火中唯一擁有的東西。也是我的目標。”
“永久的和平？怎麽可能有這種東西？你在說笑話嗎？和平隻是戰爭的間隙，隻是戰爭的準備階段而已！說什麽傻話！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永久的和平，你不會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吧？小唐吉？”
“和平也許真的是一種虛無的概念，但是和平之路一定要作為一種真實存在於人心。”唐吉一字一句地回答道：“如果沒有這條道路，戰爭中將不會有人性，曆史也不會有所謂正義。事實上，我長大後才慢慢明白，人類曆史上許多戰爭的起因並不是必然和充分的原因，甚至根本沒有所謂的原因，而往往是源於極端自私，暴力的天性；缺乏信任和智慧也會讓人造成致命的錯誤判斷，最後使得悲劇不可避免。這樣的戰爭原因比戰爭中的破壞、死亡和廢墟更加可悲和可怕。如果星漢未來的戰爭真的難以避免的話，那我希望這場戰爭應該不偏離我希望追求的那條道路——一條通往人心的和平之路。”
“……通往人心的和平之路……”老校長低頭沉思道：“這是你選擇的人生冒險，還是你用生命下的賭注呢？”
唐吉沒有回答。他用一種沉默作出了默認的回答。
“但是你錯了。”老校長不同意唐吉的這種想法：“真正和平的路線，應該是你養父道奇先生一輩子追求的理念——和平需要武力之外的努力。用善意和外交來處理所有的紛爭。現在，你應該回到地球，在和平的環境中，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這位老人用滿是皺紋的手握住唐吉的手，以一位長者的身份，希望用他的言語引導這個孩子走向正確的道路：“不要辜負了道奇先生的對你最大的期望。”他最後說道。
唐吉向後退了一小步，他抽出校長握著他的雙手：“……我的養父道奇先生，一生為了星漢和平而努力工作。但是，即使是他，在現在的局勢下，也認為有些事情並不是靠斡旋和外交能夠解決的。對於這一點，基於我自己的理由，我也不會相信。這個星球已經成為地球主要勢力角逐的前線，更大的戰亂會很快到來。”
“……永遠不要對和平悲觀，也不要對戰爭這樣一件如此殘酷的事情作這樣輕率的猜測。”校長走近一步，然後很認真地對唐吉說道：“雖然人人都知道同盟在星漢上有秘密的戰略，聯盟那邊也在加緊衝突的準備。但是這場勢力之間的競爭並不一定就是一場戰爭啊。而且，就算是戰爭不可避免，也許也是在10年或者20年以後，因此你的結論完全不必這樣悲觀。要知道，你的父親不是還在為這裏的和平而作最後的努力嗎？永遠，孩子，永遠不要放棄和平的希望。”
“……事實上，道奇先生也將在四月一日乘坐伯羅奔尼撒號回到地球。”唐吉道：“您知道他此行的目的嗎？”
“是嗎？我並不知道他也會回去。不過，我猜應該是上個月聯盟參議院關於星漢局勢的決議有關。他是想去議會取得對他領導的武器核查小組工作的支持吧？”馮校長也有聽說，聯盟在二月的外交政策會議中，對星漢政策議案的討論並沒有確定的結論。最後，會議表決將這個事情推遲到4月中旬再次討論。那麽，既然唐吉現在透露了道奇的行程，則馮子昂已經能夠判斷，這次道奇的目的應該就是在聯盟議會提出他的某些建議。
“不。您和大多數人一樣，對道奇先生這次旅行的目的理解錯了。他此行的目的，並不是像以往一樣，是取得參議院對他在星漢工作的支持，”唐吉很快搖頭道：“而是……去勸說聯盟政府對星漢盡快采取強製武裝行動。”
“什麽？武裝行動？道奇……他怎麽會做這種事情？維持星漢上的和平不是一直以來他努力做的事情嗎？”校長對這個消息大為吃驚，但是他並不確定唐吉說的話：“……不過，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應該不會知道得這麽清楚吧？”
“……道奇先生，雖然能夠勉強斡旋星漢城市之間的矛盾，”唐吉道：“但是，如果是地球上聯盟和同盟的戰略性矛盾的話，作為聯合國的一個外交官，又能夠做什麽呢？同盟在星漢開發他們需要的武器，而您所在的學校卻又是聯盟星漢戰略的一部分，即將到來的衝突，難道還需要其它的證據嗎？道奇先生已經放棄了和平的最後希望，而已經開始準備盡一切可能控製這場戰爭的規模和損害，甚至不惜堵上他所有的名譽。因此，現在我所做的，正是我父親所追求的最大目標，用真正的戰爭贏得真正的和平。”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麽我想我能夠明白道奇先生的想法了……”校長看著唐吉，對他的養父表示了尊敬：“為了長遠的和平，而從不計較自己名譽的得失……他是一個偉大的人。”
“謝謝您。校長。”唐吉對校長能夠理解道奇先生的初衷表示了感謝。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一枚印章終於落款那封推薦信。
“我不會再勸你什麽了，小唐吉。你的智慧有資格選擇你自己的道路。現在，”校長最後問道：“既然剛才你能夠在窗台下指出我即興彈的曲名，那麽你知道這首《星漢進行曲》第七樂章的名字叫什麽嗎？”
“……”這是一個很有難度的問題。馮子昂校長有普拉楊洛夫的後幾篇手稿，當然知道這位原作者對這些未發表樂章的命名；但是，在普拉楊洛夫去世後，除了馮以外的人，又怎麽可能僅憑一篇即興演奏的鋼琴曲就猜出樂章的名字呢？
於是，校長稍稍提示道：“其實在剛才我的彈奏中，應該已經有了答案，隻是不知道你是否能夠領悟到？”
“《勇氣》。”唐吉的回答沒有太多遲疑，與其說是一個猜測，不如說仿佛是一個他早已確定的答案。
“……！”校長沒想到這個孩子居然真的能夠連同樂章的名稱都猜中！他一時間吃驚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隻有勇氣才能塑造嶄新的命運。這應該是普拉楊先生對星漢下一個時代的命題。”唐吉道。
這個時候，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閃現在馮子昂腦海裏。眼前的這個普通的學生，能夠以他如此稚嫩的年紀，洞悉到遠遠超越他這個年齡能夠覺察到的東西。如果說是巧合，那麽以自己百歲年紀的見識，並不能看到任何一個類似的例子；如果說是命運的話，那麽……究竟這個時代對這樣一個黑發少年寄托了怎樣的期望呢？
想到這裏，校長長舒一口氣，然後微微一笑。接著，他用激光轉錄器轉換了數據，然後將電子版的數據導入唐吉的信息卡：“那麽……祝你四月一日的旅程，一路順風。”
聽到這句話，唐吉高興地向馮校長深深鞠了一躬：“謝謝您！校長！”然後後退兩步，很快地轉身離開了。
“要記得，為了什麽原因給你的這個資格。去吧！孩子。”馮校長最後對唐吉說道。
唐吉沒有回頭，隻是作了一個OK的手勢。
也許，這也是自己以一個世紀百歲老人的身份，為這個時代的未來下的一份沉重的賭注吧？此時此刻校長心中想到。
當唐吉離去校長辦公室的時候，馮子昂再次拉開了那銀灰色的窗簾。
這時，他突然看見，這個用獨特的智慧解讀了《星漢進行曲》下一篇樂章的年輕人正從辦公室快步走出，但是滿臉都是淚水。
而此刻，在午後和熙的陽光下，籃球場上的學生們仍然沒有注意到某個外表平凡普通的黑發少年，穿過人群匆匆地離開。
因為他現在，仍然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而已。
在三月二十日和珊黛拉秘密會談以後，西蒙尼元帥接連以蘭帕德政府總督和蘭帕德統合軍最高司令官的身份召開了各個部門參加的政策會議。
元帥的主要目的是說服蘭帕德政府同意他的一係列新的戰略變更，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剛剛簽署的《拉斯凱因密約》。據說，這項政策變動的阻力主要來自於軍方，他們中間很多人並不認為有必要跟海盜之子拉斯凱因聯合行動，因此會議的討論一度延長至二十五日。不過，西蒙尼最終還是讓這些驕傲的軍人接受了他的決定，蘭帕德政府也最終於二十八日中午審核通過了《拉斯凱因密約》的所有條款。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蘭帕德政府所謂的最高權力機製隻不過是西蒙尼總督集權的一個橡皮圖章工具而已，元帥本人享有相當的權力。而這種相對集權政府的建立，正是地球同盟政府為了星漢上秘密戰略可以方便進行而有意授權的。反過來說，這種在22世紀多少顯得不太民主的體製，是讓星漢上諸多自由城市感到警惕的重要原因：因為蘭帕德城市同盟是星漢上相對實力最強的城市集團，它們擔心蘭帕德集權體製以及擴張主義政策總有一天會威脅到它們城市的自由和獨立。
當然，西蒙尼在這幾天召開的這一係列會議都是在極其嚴密的保密措施下進行的，基本上隻有最高層的官員參加，目的是不讓蘭帕德政府最新製定的某些戰略在星漢脆弱的政治環境中過早地掀起波瀾。正因如此，這些會議的具體內容也並沒有對外提供公開的官方記錄，外界也不可能對其進行進一步的解讀。
不過，在二十八日中午《拉斯凱因密約》被通過之後僅僅兩個小時，世人想不到的一件事實是，其主要的條約內容就已經擺在了米蘭市商業協會烏金大廈的某一間秘密的辦公室的辦公桌上了。
這種機密泄露的情況雖然是西蒙尼元帥領導的蘭帕德政府所極力避免的事情，但是在星漢上的米蘭市這裏，卻幾乎是絲毫不足為怪的。這是因為，人所共知的是，米蘭自由市不僅僅是星漢最著名的商業中心，同時也是星漢最大地下情報網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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