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3、第三章

第三章

遲鵬的雙臂微微張著,僵在半空,樊宇則抹著淚,偷偷瞧他,捉摸不定他是凍僵了還是被自己的哭嚇傻了。

他怎麽不來擁抱我?

這個念頭忽然跳出腦海,嚇了樊宇一跳,無意摸到麵頰,溫熱的淚水下,似乎臉上更燙。趕快,別了身子,把淚水和一張紅臉趕快收拾幹淨,卻聽那人略帶磁性的聲音背後留聲機樣的響起:“我怕這地方荒涼,你吃不好。”

樊宇鼻子一酸,淚又掉下來。

一個清規戒律的地方,怎麽可能大魚大肉的吃,這點在來之前,樊宇已經想的很明白。這麽多天,從無奈到習慣,他已經無所謂,不覺得什麽。可為什麽,為什麽遲鵬一提,他就數的清幾天來唯一吃的那塊豬肝,他就算的明幾晝夜來啃過的多少壓縮餅幹,他就想得起離開家已經十天零三個半小時。偷偷再瞧一眼遲鵬,那人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憨憨的,唯一沒有被凍僵的目光隨著樊宇的移動而上下左右。

樊宇心裏跟吃了蜜一樣甜。

兩廂沉默了會,遲鵬好像突然解了凍,手摸進懷裏,掏出一樣黑色的東西,塞進樊宇冰冷的小手。樊宇好奇的拿過一看,大驚失色:“啊?呼機!!”還是漢顯的,市價起碼上千塊。

“我不要!!”樊宇本能的塞回給遲鵬,天知道他從小到大沒收過一樣上百塊的禮物,何況這個燙手山芋上千!萬一丟了怎麽辦?萬一摔了、壞了,又怎麽好?

樊宇忐忑不安,遲鵬卻不由分說,將那還帶著體溫的東西再次塞回來:“出門在外,沒個聯絡工具怎麽行?再說,這個不花錢,是我原來用的那個,我現在有了手機用不著它了,留在身邊也是浪費。”

樊宇狐疑的看看他,果然見遲鵬掏出一個半塊磚。

“再說,我也想和你說說話呢。”最後一點猶豫被呼機帶的體溫,和遲鵬最輕的一句話完全消除。樊宇留下了呼機,揣進上衣兜裏,那,離心髒好近。

那晚,站崗兩個小時的光榮任務是由林子一人完成的,而遲鵬到底是怎麽離開的,樊宇最終也不知道,因為淩晨兩點,環山圍繞,偏僻的郊區別說公車、的士,就連最簡陋的電摩托也看不見一輛。多年之後,樊宇有天忽然想起問,也不過被遲鵬一笑帶過,再沒下文。

第二天之後,樊宇上廁所的次數明顯增多,幾乎不分白天黑夜,隻要訓練結束,立馬就衝向廁所。用林子的話說,是“老了,尿頻。”

眾人哄笑。

可誰能比樊宇更開懷?

他正坐在馬桶上,聚精會神的讀遲鵬發給他的每一個字。

“上班,今天很順利,又簽了好幾個單子,老板額外發錢給我。等你回來給你買好吃的補補。”

“天氣越來越冷了,可還有人穿的很少到處走。公共汽車上那麽擠,那女人一扭就蹭過來,我躲沒躲開,擠開了她的內衣扣。她這個尖叫啊,估計天津都聽得見。我懶得和她計較。”

“明年你十六歲生日時,想要什麽禮物?現在有空,就想想吧。想好了,回來告訴我,隻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我都去給你摘。”

樊宇數數手指頭,似乎還有大半年。不過他已經有了一樣特別渴望的禮物,比天上的月亮還要難摘.......該不該對遲鵬講呢?

從軍訓第一天第一次想起他,樊宇就知道自己完蛋了。那份不同於思念家人的留戀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更叫他害怕和怯懦。樊宇曾經一天一夜沒睡覺,睜著眼想破頭,卻怎麽也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一個人,相識不過幾個月就直直撞進自己心裏來,一回眸,一挑眉,一句話,都是令他心跳不已的回憶。

百思不解令樊宇感到莫名的不安,而林子忽然有天想起自己鄰家小妹無比感慨的一句“我肯定是喜歡上她了”,更讓樊宇恐慌。這一句,就像流矢飛羽,一箭穿心,將他扭捏隱藏的心事完全挑開,暴露在白燦燦的陽光底下。

“喜歡麽......”樊宇神遊,喃喃自語。林子卻誤會,紅著眼圈怒視他:“我連吃飯睡覺都惦記著她,連做夢都看見她笑,你說不是喜歡是什麽?”

“是她欠了你錢吧。”一個叫小蕾的女生湊過來,紅撲撲的蘋果臉,一條馬尾辮,很可愛。

林子暴怒:“才不是才不是!!”

樊宇則根本沒聽見他們的爭吵,他的小小心思還徘徊在林子剛剛的那一句“我連吃飯睡覺都惦記著她,連做夢都看見她笑,你說不是喜歡是什麽”。

這樣就叫做喜歡嗎?

我在喜歡遲鵬嗎?

小蕾笑嘻嘻的,正以女子最擅長的四兩撥千斤,挑戰著林子的底限,不想卻瞥見樊宇時紅時白的臉色,好像得了病:“樊宇,你沒事吧?”

所有人的視線都因為她的提醒而集中過來,逼得樊宇赧然低頭,巧妙的隱藏起自己的表情:“沒、沒事。”

小蕾還要說什麽,教官已經走過來,一臉肅穆的宣布:“這兩天大家要加緊練習,後天軍訓結束前,我們班要和鄰班舉行友誼賽,比出操和方隊,大家要努力!”

所有人都蔫了,腦袋耷拉下去,唯有樊宇難掩一臉興奮——後天?軍訓結束?可以回家了?

回家的念頭流星般閃過腦海,不知為何,映出的卻是遲鵬那天凍僵的笑容.......

“至少你記憶裏的我是微笑的,

親愛的有你牽著我的那些日子,

真的好快樂。”

熟悉的旋律又一次似風,吹皺樊宇寧靜的心湖,驚起一圈接一圈漣漪。黑客小小的可憐的哭臉,含著淚透過熒幕凝視樊宇:“我、我跟他表白了。他笑了。”

“那是好事啊。”

“然後他說,你今天喝多了吧?”

“我該怎麽辦啊!!!???”黑客打了無數個感歎號和問號之後消失了蹤影,大概他也知道,沒有人能夠替代他做出決定,即便有樊宇這個過來人。

過來人......樊宇苦笑,這個詞透露多少無奈,大概隻有自己才明了。

軍訓那天回到家裏,已經入夜,爸媽和哥哥早吃過晚飯,遲鵬還沒有回來。樊宇就看著媽媽給他煮麵湯,把軍訓的大概情況匯報完後,看媽媽高興了才支支吾吾的問起遲鵬的近況。媽媽說:“小鵬這孩子啊,太要強,什麽事都想著做好,可這社會上哪來那麽多順風順水,他也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唉,要是你哥哥有他一半的衝勁,我也就不這麽操心了......”

媽媽又把話題轉移到哥哥身上去了,每次一提到哥哥,媽媽總是恨鐵不成鋼的要囉嗦半宿。樊宇插不上話,隻好默默的吃麵。之前的他,雖然不了解遲鵬一個人出門在外每天工作到底多麽艱難,但也明白,房子外麵那個大大的世界並非他想象的單純簡單。可他仍然幻想過許多次,像遲鵬一樣獨自出去闖蕩,像遲鵬一樣自信滿滿,像遲鵬一樣自給自足,像遲鵬一樣在奮鬥中享受著快樂。

不過,嚴酷的軍訓改變了他的看法,奮鬥,好像踩著刀尖攀岩,每一個經曆過的人都是一身傷疤和老繭,就算很小很小的一點成就,也是多少次流血流汗打拚回來的。比如他懷裏正揣著的黑色的呼機。

“小鵬回來了?我也給你下碗麵條吧。”遲鵬那天回來的最早,九點鍾就進了家門,和樊宇差不多前後腳。

“好的,媽。”

媽?樊宇僵住,看看遲鵬,又看看老媽,這是什麽橋段,他怎麽完全不知?

“小鵬認我做了幹媽,嗬嗬,以後他也是你哥哥了,小宇。”

哥哥?樊宇硬著嘴角,叫不出口。的確,有這樣一個積極上進,又體貼自己的好哥哥,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吧,之前樊宇也曾想過,他們要是做兄弟該多好多好。可事到如今,真如自己所願了,樊宇又有點失落——為什麽是哥哥?

哥哥兩個字那天還是在母親的逼迫下,硬著頭皮叫出來,一叫出來的瞬間,樊宇覺得胸口立即有了漲滿感,好像潮水灌進肺裏,透不過氣來。可遲鵬和媽媽都在笑,他也隻能敷衍。事後,樊宇告訴遲鵬,那碗麵條是他吃過最難以下咽的晚餐。遲鵬則對他許諾,再也不會讓他就著難過吃飯。

那年11月,北京並不是很冷,但是遲鵬住的南屋很冷,因為整日照不到太陽,所以不光冷,還陰氣十足。樊宇晚上睡不著的時候,就抱了一床被子悄悄送去給遲鵬,在那裏呆了兩三分鍾,差點沒凍感冒。

“我叫媽給你多生個火爐。”

“不,我有更暖和的辦法,”遲鵬衝樊宇神秘的笑笑,體貼的將他連同被子一起送回西屋,“明天你就知道了。”

樊宇便揣著忐忑又好奇的心等到第二天,遲鵬很晚才進家門,一臉疲憊,但看見樊宇還是笑著:“等一下我。”樊宇看著他敲了爸媽的房門,貼著門不知說了什麽,再回頭已經興奮的像看見糖果的嬰孩。

“你媽同意了,我跟你去住西屋,南屋可以再租給別人。”

樊宇愣住,目不轉睛的盯住遲鵬含笑的眼,一顆心雀躍的差點跳出喉嚨。

當晚,兩個人一起行動,三下五除二,很快就將遲鵬的所有家當都搬進了樊宇的小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