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4、第四章

第四章

樊宇的小窩很小,一張雙人床就擠得滿滿當當。UC小說網:以前樊宇並未因此抱怨過,可今天他無比的希望這房間能再大一點,這床能再大一點。至少,不必讓遲鵬那麽辛苦,為了照顧自己,幾乎是整個人麵貼著牆睡。麵貼著牆,背對著樊宇,好像抱著樊宇還要沉的心事,一動,一翻身,就會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可惜當時,小小的樊宇並沒觀察的那麽仔細,他隻是仰麵看天花板,胡猜著遲鵬要搬來的真正原因。

幫媽媽省錢,那是個多麽不高明的借口。就連十五歲的孩子也看得出不尋常。

幫自己省租金,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粗心大意的母親大概是因為想到這一層,又覺得孩子還未成年才沒有認真考慮就滿口應承。可樊宇相比之下要**的多,他不用看別的,單看遲鵬背對自己那僵硬的紋絲不敢動的身軀,也察覺得到蹊蹺。

記不得什麽書上說過,人,隻有在很緊張對方的時候,才會刻意的控製自己的肢體動作。

遲鵬算不算是在控製?又算不算在緊張自己?樊宇忽然想到什麽。

咳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果然引得遲鵬微微側身:“你很冷?”

樊宇輕輕點點頭,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他竊喜的差點控製不了自己的笑聲,遲鵬原來,真的在緊張他。

下一刻,一件本該搭在遲鵬被子上麵的棉外套被剝下來,摞在了樊宇被子上麵,樊宇抬眼一看,十一月的清冷月光中,遲鵬隻穿著內衣內褲跳出被窩來為他掖被角。看不清他的表情,卻感覺得到遲鵬很認真,一舉一動的嗬護都細致入微。那一瞬間,時間靜止,一箭穿心。甜蜜泛濫成災,淹沒了樊宇腳下所有退路。

他終於明白自己再也跑不掉。

“也許你隻是把他當哥哥囉。”後來和小蕾、香香、貝殼她們幾個豪爽派的女生熟絡之後,樊宇得到了幾位‘玉女’的獨家心理指點。

“也許你隻是太孤單,太缺少朋友吧。”“也許你叛逆期,太想找個倚靠吧。”“也許你家太冷,凍得你睡不著,才會胡思亂想的。”

樊宇啞然失笑。前幾個借口他也曾試圖拿來用,但任憑他想象力再豐富,貝殼提的最後一個借口也是鞭長莫及的。

望著那一張張熱情洋溢的麵孔,唾星飛濺的紅唇,樊宇隻有仰天長歎,托腮苦笑的份——女人這種熱鬧的生物,他是一輩子都了解無能了。

晚上回家,吃過飯還沒見遲鵬進門,樊宇就趴在桌子上寫作業,他故意寫的很慢。因為最近的習慣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更改,他幾乎每天都要磨蹭到十一點遲鵬進了門,洗漱完,上了床,他才能真正闔眼睡熟。然後在清晨六點,天還沒大亮的時候,偷偷看一會遲鵬沉沉的睡顏,看到實在不能拖的時候才會小心翼翼的關掉鬧鍾,悄悄穿衣服踩鞋子,一路狂奔去學校。漸漸的,睡眠不足似乎成了個大問題。就好比現在,樊宇看著作業本上的字越來越花,頭也跟著越來越沉。終於眼前一黑,好像腳下一軟,跌進混沌.......

再醒來時,冷風正刀子一樣割著他的臉,樊宇掙紮了一下,發現自己正被人緊緊抱在懷裏,而周圍的景物非常眼熟。

“我,怎麽在院子裏?”

“你有點煤氣中毒,沒關係的,醒過來就好了。”抱著他的人不止身體在顫抖,連聲音也抖的不像話。

樊宇吃了一驚:“遲鵬?!”他想要翻身,遲鵬哽咽的聲音叫他很不安。可遲鵬死死的抱住他,不允許他動彈:“小宇,下次無論如何要等我一起,要等我回來再睡,明白嗎?”

樊宇終於不再掙紮,因為有一滴溫暖的水,滴進了他的脖領,劃過他的肩頭,流入胸口的位置。

怎麽可能隻是把你當哥哥?就是親兄弟,我也沒有為他等過門。

怎麽可能隻是缺乏朋友?小蕾,香香,林子,貝殼......那麽多聽我可以說知心話的朋友,也都沒有一個如此貼近我的心。

怎麽可能隻是太想找個倚靠?爸媽,兄長,學校,老師,社會,國家,任哪一樣都比一個單槍匹馬闖蕩社會,連溫飽都自顧不暇的青年更讓他安心。

我喜歡你,因為你不是別人。很多年後,樊宇寫下這樣一句話,叫那個整天無所事事在他的電腦裏調皮搗蛋的黑客沉默了很久。

“我跟他攤牌了。很嚴肅,很正經的攤牌了。”

“哦?”

“他終於也明白過來,我不是在開玩笑。”

樊宇沒有回應,他知道對方想說的話遲早都會說,如果不想說,逼迫或者誘導都沒有意義。

也許隔了一個輪回那麽久,黑客才打過來一行不同以往亂七八糟顏色的黑體字:“一切都結束了。下麵我要學會忘記。”

忘記?樊宇看著閃光的熒屏苦笑,這是神仙才能達到的境界吧,與凡人從來無幹。即便是他們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學會了離開,學會了隱藏,學會了舍棄,學會了忍受,學會了無數種,也絕對學不會這一種。

故事中也曾有那失去記憶的情人,在不經意中,會下意識的去維護當初的心愛。仿佛那段刻骨銘心,真的是砸進骨子裏,融進心血裏,隻要生命繼續,呼吸不停,就不會絕塵而去。所以,沒有真正的忘記。與其寄希望於學會遺忘,倒不如學會漠視思念,轉移注意力來的有效。

“你當初都是怎麽忘掉的?”黑客不知深淺,在樊宇傷痕累累的心房上敲了敲門,還附帶一個可憐巴巴的眼神。他哪裏知道,這邊的樊宇看到這行字便幹淨利索的關掉電腦,洗澡睡覺去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

樊宇翻來覆去,又陷入一個失眠夜。遲鵬,他大概永遠都不會夢見。

因為夢是思想的垃圾,是準備被遺忘才會最後呈現在大腦中。而遲鵬,永遠不會在這之列,不管隔過多久。

大約真是有點煤氣中毒,那晚,怎麽回到房裏,又怎麽睡著的,樊宇記不清了。他隻知道,第二天清晨,六點半,是遲鵬叫他起床的。一起穿衣,一起洗漱。遲鵬騎車托著樊宇,頂著凜冽的西北風騎了足足一刻鍾,送樊宇進了校門,遲鵬才轉去上班。那時候,樊宇不敢摟遲鵬的腰,雖然天寒地凍,周圍還黑著,路上行人寥寥無幾,但樊宇仍是怯生生的,隻肯牽住他的衣角,因為光是貼近遲鵬的體溫就足以叫他心跳劇烈好一陣。

呆呆站在校門口一個角落裏,偷看遲鵬走遠,樊宇才覺得鼻子有點不對勁,一抹,一把清鼻涕,哎呀,糟糕!形象啊,他好容易維持在遲鵬心目中的大好形象啊,不知道會不會就此毀掉。

擔驚受怕到放學回家,辛辛苦苦熬到十一點遲鵬忙完,樊宇才抓住機會問,結果一張嘴,一個大大的噴嚏!樊宇心灰意冷,這下還問什麽,肯定全完。誰知一張雪白的手紙遞過來,還有遲鵬溫暖的手掌,貼緊他的額頭:“不是發燒了吧?”

樊宇仰頭,貪婪的望著那雙關切的眼,想點頭,又知道隱瞞不了,隻好乖乖搖頭。換來一個意義不明的腦瓜崩:“上床,睡覺去,明天穿厚點。”

那之後,遲鵬也改了生活習慣,無論幾點睡下,都會在六點半準時叫樊宇起床,刷牙洗臉,然後送他上學,自己上班。

那時,全班同學都會騎自行車,唯獨樊宇不會。小蕾當時拍著巴掌大驚小怪的樣子,樊宇至今還記得,那小丫頭用上了新學的成語:“還笑?你怎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呢?”

樊宇不睬她,轉過身去揣著自己的小秘密竊喜——如果可以一直有遲鵬送,他寧願一輩子不學會騎自行車,不從高中畢業。

上高中前,樊宇聽說過聖誕節,但從來不過,也沒有人肯陪他過。然而,那一年,當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現在校門口朝他招手示意的時候,樊宇忽然對這節日充滿了期待,他幾乎是插了翅膀飛到校門口的。

“你怎麽......”意識到自己在狂喜,音量過大,樊宇急忙四下看看,壓低了嗓門,“你怎麽來了?”

遲鵬笑笑:“我提早下班,你放學了嗎?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咦?”

“老板發了我提成啊,”遲鵬拍拍車後座,“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那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事後一年多,樊宇才知道,遲鵬是每月固定五號發工資,十五號發提成,其他日子沒有一分錢可拿。

順著胡同七拐八繞,轉到樊宇頭暈時,遲鵬才停下來,指著一個不大的店麵說:“這裏有很多好吃的。”

樊宇一抬頭,看見那上麵嶄新的匾額,寫著——華天小吃。

店裏的小吃確實齊全,而且每樣都濃香適口,好吃的不得了。可樊宇卻食之無味,他有預感,遲鵬今天肯定要和他說什麽事,他企盼著,又慌張著,簡直無所適從。除了借吃來掩飾自己的亂作一團的心緒,小樊宇想不到別的方法來處理當前的情況——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抬起頭來,對上遲鵬正凝視他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小宇,你對我印象怎麽樣?”遲鵬突然出擊。

“啊?”嚇得某人手一抖,一個芝麻團掉在地上,滾出半米去。

“小宇,看著我啊。”

“啊。”樊宇受驚的小鹿一般怯生生抬起黑亮亮的眼,視線一會偏左一會偏右,就是不敢直麵前方。

“小宇?”他還在等自己的答案,我該怎麽辦?樊宇將雲吞碗往前一推,不小心潑出半碗湯去。

“那個,那個.......”生物書上說,人的心率是不可以大於每分鍾100次的,而樊宇現在是絕對超標,不曉得會不會死啊......“我,我,當你是哥哥啊.......”小家夥的腦袋差不多都要垂到桌子底下去。

“那別的呢?”遲鵬繼續逼問。

樊宇叫苦連天,不得不以不變應萬變,幹脆保持沉默。電視上不是說過麽,有權保持沉默.......否則每一句話都會變呈堂證供。

“我喜歡你。”遲鵬大概等不及了,直接扔下重磅炸彈,致命武器。

炸的樊宇腦海中徹底一片空白,傻在當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