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5、第五章

第五章

夜深,附近還有工地在施工,周圍騰起一片灰蒙蒙,白熾燈下顯出的原形,是無數歡躍的塵埃。UC 小說 網:每一顆都是跳躍的音符,集合成一支不知名的舞曲。聽不到聲音卻感覺得到歡騰,聽不到節奏卻被感染了歡愉。

不曉得傻了多久,被這一片莫名的歡愉包圍著渾身顫抖的樊宇,才被遲鵬一直晃在眼前的大手招回魂來:“小宇?”

“啊?噢,嗯、嗯.......”樊宇紅著臉,支支吾吾,聲音低的連自己都聽不清。那滿腔的喜悅若不是咬緊牙關,恐怕隨時都可能像火山岩漿,噴薄而出,焚身為燼,也難以言述那無邊無際的快樂——原來,我在被他喜愛著——樊宇心裏偷笑,吃蜜一樣甜,幸福仿佛是滿溢的水盆,馬上就要決堤傾瀉,將他完全充滿。

不過,高興歸高興,樊宇當時臉上並沒有外露太多情緒,所有驚訝與歡喜統統是藏在心底,悄悄狂歡起舞的。他不是不想回應遲鵬,隻是事情來的太倉促,根本不知怎麽應對,怎麽發展。

“還吃不吃了?”遲鵬等了半天也沒等來一點動靜,實在忍不住了。

“啊?噢,嗯,不吃了,那個,那個......我也許飽了。”樊宇往後一倒椅子,推了下桌子,力氣不小心用大了。那碗脆弱的餛飩,終於連湯帶水,一起倒扣在桌子上,一片狼藉。

“那,走吧。”遲鵬前腳出店,樊宇後腳踮著碎步小心翼翼的跟上。西單那時的馬路還沒有修,兩邊許多小店,樊宇就跟在遲鵬後麵看那些小店。路燈光線昏暗,恰巧可以借機偷看他。冷不防,正做賊的樊宇被一隻大掌抓住左手,嚇了一跳。

他本能的觸電似的甩手,閃躲,低叫:“你幹嘛?!”

而那罪魁禍首非但沒放開沒解釋,反倒抓的更緊,緊的樊宇幾乎要幸福的背過氣去。

可是,不行啊,周圍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芒,身旁那些偶爾經過的人群,仿佛渾身都生了眼,在猜測,在揣摩,在鄙夷,在不屑,在指指點點,戳他們的脊梁骨說三道四,在無風也要起浪的冷嘲熱諷。任哪一樣都令樊宇怯懦,差點連腳都軟。

頭是絕對不敢抬了,樊宇隻想著要走快一點,再快一點,最好用飛的,趕快離開這些是非場所,找到書中寫過的世外桃源,帶著遲鵬,一頭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小宇?”遲鵬的手也有點抖,大概是注意到了周圍。

“嗯?”

“來,看看你喜歡什麽。”遲鵬將他領進一家鞋帽店,終於鬆開了手。那一瞬間,樊宇無比失落。好像揣了很多年的寶貝,忽然間遺失後的惆悵,溢滿胸懷。

這鹹澀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遲鵬將一雙柔軟的毛絨手套塞進他懷裏,才戛然而止。

“這.......”樊宇水潤潤的眼睛仰望著他的神。

“聖誕節禮物。”遲鵬笑的眼角嘴角都彎彎的,好像天上懸的紅黃色的半圓。

聖誕節?禮物?樊宇咬著下唇,吃吃的笑起來。連帶賣手套的黃頭發老板娘看他們怪異的眼神都變可愛起來。

那夜的風是甜酒釀的,一不小心醉了人。

那晚的月是將圓的,留著最圓時刻給他們幸福的見證。

那天所有的小商販賣的所有東西都是質量上乘,樣式討喜的,沒一樣假冒偽劣。

那日就連後半段路壞掉的燈也是配合著樊宇竊喜的心思,故意熄滅了的。

樊宇美滋滋的看著,品賞著,遲鵬雖然沒再牽他的手,但仍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光是想到這一點,就令他心底甘甜。手套牢牢抱在懷裏,比身上厚厚的羽絨服還要溫暖。

哎呀——樊宇忽然想起什麽,頓住步子,有些無措。遲鵬跟著停住,困惑不已:“怎麽了,小宇?”

“啊,啊,沒什麽......”樊宇慌慌張張低下頭,快走了幾步,他可不想讓遲鵬看出來他的窘迫——怎麽辦,怎麽辦,他一分錢都沒有啊,怎麽給遲鵬回禮,怎麽給予他同樣表示,怎麽感謝他的愛意,樊宇急死了,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晃進地鐵的時候,樊宇還在苦惱中掙紮,直到有路人經過,無意中蹭到他,令他一個沒站穩,倒進身後的懷抱,樊宇才清醒過來,抬眼對上那雙始終注視他的深情的眸。

火花飛射,四目相對的一下,某人又被電的不輕。

趕緊掙開,低頭,想想又覺得沒麵子,便挺直腰板,佯裝鎮定的麵朝遲鵬站著。隻是目光六神無主,四下亂瞄了半天,才最終定格在遲鵬的下巴上。本來他比遲鵬就矮半頭,直視過去,也就是這麽個高度。

眼見周圍人越來越多,樊宇卻沒覺得怎樣擁擠,側身查看,發現遲鵬的手臂近在咫尺,隔開了人山人海。躊躇半天,樊宇決定說聲感謝,還沒等開口,一個急刹車,人群如潮水般洶湧,好像當初突如其來的緣分,將毫無防備的樊宇折進剛剛費了好大力氣才忍痛推開的懷抱。

那懷抱真是舒服,樊宇戀戀不舍的停留了兩秒鍾,覺得再不離開就會有上癮的危險,這才忍痛挺直腰板。誰知,一片溫暖,春風拂麵一般,撫慰似的輕輕印在他的前額。

樊宇,整個人瞬間僵住。雖然那片溫暖,如蜻蜓點水,隻是倏忽之間飄過。

但,漣漪,層層疊疊,逐漸洶湧,漫過周圍所有車水馬龍,漫過身前身後波濤滾滾的命運,將他凝固在這一刻這個地方——呆呆的抬起頭,遲鵬果然在看他,眼裏帶著笑意,和無止境的溫存。

他、絕、對、是、故、意、的。

樊宇覺得自己好奇怪,明明被欺負了,怎麽還跟喝了不老泉的泉水似的,從頭發絲暢快到腳趾頭去了?

出了地鐵站,樊宇本能的往公交車站牌去,被遲鵬拉住:“幹嘛?”

“太晚了,車少,咱們,不如打的回去吧。”

樊宇眼睛瞪大:“你真是發工錢了是嗎?發太多,燒的吧?打的多貴啊!”

遲鵬握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可是我冷.......”

樊宇沉默了,遲鵬送他的手套還抱在他懷裏,舍不得戴,自己那雙手早凍的通紅,遲鵬借口說冷,其實分明在顧念他。兩個人又嘀咕了一會,終於樊宇沒擰過遲鵬,被他拉上一輛麵的,砍價砍到十塊:“你看到家才十塊錢,多便宜。”

樊宇白了他一眼,心思在不經意之間又起了暗潮洶湧的化學變化——離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近他越喘不過氣——該如何去麵對家人,如何解釋,如何說明。

“媽。”

“幹媽。”

媽媽抬起頭,看見他倆一起回來果然疑惑:“你們......”

“啊,小宇去同學家串門了,我們是在村口碰見的。”遲鵬生怕樊宇為難,搶著圓謊。可樊宇看著媽媽奇怪的眼神,心還是提到了嗓子眼。他怕,他實在怕,如果媽媽再多問一句,他一定會跪下老老實實的招供。

“哦。那小宇,早點去睡吧,明天還要去上學呢,別遲到,”媽媽搓搓手,卻並沒多問,“小鵬啊,你路子廣,留意一下有沒有薪水高又不太要技術的工作,小宇他哥又和老板吵架了。我擔心.......”

原來是為了哥哥的事在苦惱,難怪都沒注意到我。樊宇有些傷心又有些慶幸。虧的媽媽在煩心哥哥,不然,怎麽可能看不出端倪,單憑那雙一直抱在懷裏的新手套和遲鵬一直擋在身前的堅定,就是十足的真相。

樊宇洗過腳爬上床,遲鵬才和媽媽說完話推門進來。掀開自己那床被蓋在了樊宇被子上麵,樊宇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有人已經掀開他的被角鑽了進來。

“小宇......”略顯低沉的聲線,輕輕纏繞在他耳畔,**著樊宇扭過頭去,自動送上溫熱的唇瓣。

“要是我不主動些,你這個小傻瓜要被動等到什麽時候?”耳鬢廝磨之間,樊宇沒精力回答什麽問題,他隻覺得身上有個開關被打開,血液從那裏汩汩流出,湧到他的唇舌之間,在那裏由著遲鵬翻江倒海。他隻覺得渾身上下都給遲鵬一個火辣辣的親吻暖熱了,燒燙了,鑽木取火、焚燼成灰了。他隻覺得世界中空了,時間靜止了,他也融化在遲鵬熾熱的呼吸中,成雲,成雨,成一場顛倒美夢.......

事後許多年,樊宇想起這段故事的時候,還記得清晰,那年的冬天一點都不冷,好像融化了一個春天在其中。

“我要凍死了,”小黑客一雙可憐巴巴的眼透過電腦熒幕望過來,“我現在隻能抱著主機取暖。”

“家裏沒暖氣嗎?”

“有。但我忘交暖氣費了。”

樊宇扶住額頭,要不是隔著網絡,他一定會給那小子一拳頭,怎麽又是和自己一樣的,為了一場情殤便六神無主到無所適從地步的傻瓜?

“傻瓜。”樊宇敲完這兩個字又忽然笑起來,好像遲鵬也曾這樣叫過他,就是在那一晚,貼在他耳後,無比寵溺的說著這兩個字的。那時候,他似乎還說過許多話,似乎每一句都很甜蜜,似乎每一句都暖洋洋的,似乎每一句都在憧憬他們共同的未來。

但細細想去,樊宇又不記得更多——他在不知不覺中睡熟在遲鵬的懷裏,做了個朦朦朧朧的夢。夢裏,遲鵬還在和他講述著愛意,夢裏,遲鵬還在為他描繪著幸福,夢裏,他們一直在親吻......

醒來,枕邊卻是空的。

樊宇心一涼,莫非昨晚真是一場荒唐夢?

“醒了?”一個淺淺的親吻落在臉頰上,一件秋衣趁著樊宇愣神的工夫,迅速套上他的身。

“遲鵬.......”樊宇還在糾結夢的問題。

遲鵬則一邊利落的替他穿衣服,一邊騰出手篤點樊宇小小的鼻尖,半玩笑半認真:“你還叫我遲鵬?!嗯?!”

樊宇轉轉眼珠子,抓抓頭發:“那,不然叫你什麽?”

“你說呢?”輪到褲子,遲鵬背過身去,給樊宇倒洗臉水。

“我......”樊宇臉紅著,快速穿上褲子,踩上鞋,站到遲鵬身後,支吾半天,終於很小聲很小聲的念了一個字,“鵬?”

遲鵬回身獎勵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小宇我真太喜歡你了!”

啊?樊宇眼睛亮起來,原來昨晚不是夢,他真的喜歡我,就像我之前喜歡他一樣。真是,太好了。

“以後沒別人的時候,就這樣叫我,或者叫另一個稱呼也是可以的。”

另一個稱呼?樊宇洗臉洗到一半,困惑的抬起頭,他倒是曾叫過遲鵬哥哥,莫非他指的是這個?

“笨小宇,就知道你沒想到,好吧,我大人有大量,給你一天時間考慮,想到了晚上我有獎勵,”遲鵬拿過毛巾,幫樊宇把臉上的水漬拭淨,“不過,上課是第一位的,明白嗎?”

可那天,樊宇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老師:“唐朝的貞觀之治指的是哪個皇帝的政績?嗯......樊宇你來答。”

魂遊天外的可憐的樊宇被雷劈中,猛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回應:“老師,選B!”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師的臉變成茄子顏色。

還好,這位曆史老師平素很看好樊宇,並沒和他多為難,隻是課間十分鍾叫他去訓了兩句話。可小蕾和香香她們就不好打發了。一群以‘女人的直覺’稱霸天下的高手們,看猴戲一樣把小樊宇圍在中央,七堂會審。

“喂,樊宇你六神無主的,被妖怪附身了嗎?”

“昨天看電視看的太晚了吧?”

“可別跟我說你昨天寫作業寫到很晚,所以沒休息好。打死我都不信。”

“是不是你家裏有什麽事啊?”

“等一下!”小蕾豪爽的一拍桌子,火眼金睛,“你臉紅什麽?!”

樊宇一驚,下意識去摸麵頰,小蕾詭計得逞嗬嗬大笑:“騙你的!你果然心裏有鬼!”

樊宇的冷汗都下來了,莫非真被她們看出端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