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8、第八章

第八章

樊宇正發愣,呆板的電腦屏幕忽然動了一下。UC小說網:Http://樊宇覺得不對勁,仔細看了看,又好像是錯覺,那張藍色天空白白雲朵的桌麵,安靜如常,什麽改變也沒有。

樊宇下意識的去摸鼠標,終於發現問題所在——鼠標在他手沒錯,但熒屏上那個白色的小箭頭一動不動,無論他怎麽擺弄,都沒動靜。幾次之後,樊宇放棄了,他知道是誰來了。

果然桌麵上很快新建了一個文檔,一串黑體大字飛進眼簾:“想看變魔術嗎?”

樊宇莞爾,故意打了個大大的“不”字。換來一張嘴角撇到下巴頦的苦瓜臉,可憐兮兮。樊宇不忍,雖說時間不晚,但有些明天的工作他想今天安排好。他,往往是這樣,一空下來就會想到工作,今天的做完,還有明天的,這個月的做完,還有下個月的.......無限循環,厭倦也好過無所事事。

不過,今天他似乎有了新節目。

“是”字打上去的時候,對方發來一個大的誇張的鬼臉,緊跟著一串歡喜的眼看就能飛起來的字體:“大變活人咯!!!”

沒等樊宇同意,視頻已經光速連接上,一個戴眼鏡的短發帥哥清清爽爽的殺進視野,樊宇愣了一下,對方已經笑開,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嘴角還有一端向上微挑,有點壞壞的樣子。

“怎麽樣?我帥吧?”自我感覺良好的小黑客一臉興奮的注視著他。

樊宇已經笑到不行,打字都不利索:“你晚飯、吃的、大米飯?”

小黑客驚訝了一下,正要開口反問樊宇怎麽知道的時候,手有意無意的抹了抹嘴角,一顆和他牙齒一樣潔白的米飯粒也正齜著牙樂。

“啊!!!”屏幕一下黑掉,好久再沒有動靜。

樊宇隻好重啟機子,電腦這方麵他是十足的小白,碰到問題隻有這一手以不變應萬變的方法。這次似乎不怎麽顯靈,因為他重啟之後,屏幕依舊是黑的。猶豫著,看看電源,插的好好的,樊宇無法,隻好又去重啟一遍。這次倒不是黑的,是藍的,藍屏。

這次他徹底手足無措了。

藍屏上一長串的英文單詞,他哪個都認得,可就是連在一起看不懂。大約早在高中時他已經發現自己在英語麵前無緣無故就會有一種天然的自卑感,還曾不止一次為之苦惱。要知道分是學生不折不扣的命根。英語,數學,語文,三大科,偏哪一門在未來的高考中都將是致命的。事情一直到有天遲鵬捧著自己送他的圍巾笑嗬嗬的誇獎他有藝術天賦的時候,才開始有了轉機。

“其實你可以學美術,走特招。”遲鵬的話,讓樊宇茅塞頓開。他開始學畫。大概真的是天賦,又或者是因為遲鵬的鼓勵,樊宇學的很快,連美術老師都讚歎不已,直誇他有潛力。可樊宇並不是特別開心,嚴格來說,是悶悶不樂。原因很簡單。

在16歲生日之後,他和遲鵬又同樣方法彼此開心過幾次,每次到最後都是戛然而止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一個口幹舌燥的旅客,在千辛萬苦走過茫茫沙漠,好容易尋到一個水龍頭,那水龍頭開到最大也隻是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水而已。與旅客幹燥皸裂的唇角和舌頭完全無法相稱。

樊宇不甘心,他想要弄清楚。

所以他把林子當成了自來水公司管理員,一有空就去求他,求了很久,才終於在林子那句“不學遊戲去網吧幹嘛”的反複追問下,成功的被帶進網吧,在那裏,他忍著臉上火燒的感覺偷偷去查了男男的漫畫。果然,自己的感覺是對的,遲鵬並沒有做到最後。

那一瞬間,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他連問原因,追究竟的勇氣都沒了。或者說,從來也沒有過,隻是憑借一股好奇,闖到這陌生地帶來。

樊宇下意識的抱住肩膀,他忽然覺得冷,很冷,從腳底向頭噴發的冰冷感,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把他凍僵。他就像一條水底的魚,不得不在刺骨的水中,一直遊動著去尋找寶貴的空氣,到頭來卻發現有空氣的地方隻有一張大網,張牙舞爪的末路。

“你怎麽了?”林子平時馬大哈,這時候也發現了樊宇的不對勁,“是不是空調開太大了,你冷?”

“不,沒事。”樊宇打心眼裏感激這位朋友,如果不是他冷不防插話,隻怕自己這時候胡思亂想到了懸崖邊也渾然不覺。

林子問不出所以然,又打了會兒遊戲,扭頭又看看樊宇的臉色,更加擔憂:“小宇?你真的......沒事吧?”

樊宇扯動臉上全部的肌肉,拉出一個笑容:“沒,沒事......”聲音的尾端好像被一根繩子絞殺在空氣裏————這次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沒精打采的回到家裏,天已經抹黑,媽媽已經做好飯,看見他來,伸手招呼:“小宇,來,端飯。”

樊宇手腕上一點力氣都沒有,可還是硬著頭皮去接,結果一不小心,白白的陶瓷碗從指間滑落墜地,碎了個一塌糊塗。樊宇一時愣住,呆著沒動,可把媽媽氣壞了,不由分說就是一頓罵,嫌他心不在焉,嫌他自由散漫,嫌他端碗都不會,將來肯定成不了大器。樊宇垂著腦袋默默的聽著,他忽然真的想要做媽媽口中的笨蛋,傻瓜。因為隻有笨蛋和傻瓜才不會為愛傷神。

那天樊宇吃的很少,一角小小的烙餅嚼在嘴裏,和白蠟一樣滋味。那天樊宇躺下的也早,因為實在看不進書去,惆悵好像小蟲子,在一點一點的蠶食他的心。而他,即便察覺也是無能為力。

唯一能解決的人,還沒回來。

樊宇知道,遲鵬最近升了職,忙碌了許多。他也知道,職場和江湖差不多,都是不進則退的地方。可是他就是不能說服自己,心甘情願,矮於遲鵬的事業之下。或者,平起平坐也不喜歡。

“小宇.......”

親親切切的一聲,春風拂麵,樊宇朦朦朧朧聽著,應著,舒服的真好像夢一樣。

有人說,夢是一首詩,總是說到最動聽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回味悠長,也留下手中空空。

有人說,夢是一首歌,總是唱到最婉轉的地方突然截斷,抽刀斷水水更流,唯有遺恨千千萬。

樊宇則說,夢什麽都不是,就是一場夢,一場醒來就再也回不去的記憶。尤其是當他分明聽到遲鵬在喊自己的時候,忽然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小黑客搖頭晃腦的企鵝像——自己竟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鍵盤上睡熟了。而電腦根本沒有關。確切的說,是樊宇根本不知道怎麽辦,他不想拔電源,就隻好傻傻的看著那張藍汪汪的屏幕看到迷迷糊糊睡著。醒來,電腦桌麵如常,也不知道它自己什麽時候有了自修功能。不過樊宇沒空細想,他正努力分辨著剛剛那一聲是幻覺,還是真實。

“小宇.......”還是很輕很輕的一聲呼喚,這次樊宇聽得清楚,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這、這、這聲音,居然來自他的電腦!!

莫非有鬼?!樊宇大著膽子摸摸鼠標,光標沒動!又摁了兩下鍵盤,還是沒反應!樊宇恐懼的正要去拔電源,忽然那聲呼喚焦急的又響起來:“別拔電源,拔了我就看不到你了。”

“啊?”樊宇仔細察看,發現攝像頭果然正對著自己,趕快點開隱藏在角落裏的跳躍的企鵝,當場差點氣暈——這膽大妄為的小黑客,居然控製了電腦強製跟他視頻,而自己完全不知道。

“嘻嘻.......”對方大概發覺到樊宇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迅速麻利的關閉了視頻,隻打過來一個討好的笑臉。

樊宇根本不搭理他,直接將這個煩擾了自己三個多月的討厭家夥,丟進黑名單,罰他永生永世不得超脫。

眼前終於清淨的時候,心裏忽然又空落落的,三個多月的陪伴,雖然是隔著屏幕,隔著網絡,隔著或許千山萬水的距離,近似於虛無縹緲,卻已經在割舍時有點痛覺。奇怪,樊宇摸摸胸口,不可思議的搖頭,還以為早就不會痛了呢。不是人人都說,哀莫大於心死,都死了為什麽還會有知覺?輕歎一聲,樊宇找不到答案也懶得再想,剛剛趴在鍵盤上睡,窩的他脖子都酸。

可舒舒服服躺倒**,幹睜眼瞪著天花板瞪了半小時,還是沒一點倦意。樊宇苦笑,這麽多年,總是改不了了。打開音響,任憑嘈雜的說話聲音樂聲,流淌滿屋,才微微衝淡一些心頭惆悵。寂靜,對他而言是種抹不去的恐懼。因為安靜,就意味著遲鵬沒有回來,或許永遠不再回來。

“小宇。”他還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睜開眼睛對上的那雙眼,雖然深深倦意遮掩不住,但絲毫不影響它滿滿溫柔。樊宇揉揉眼,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因為遲鵬的臉好朦朧,輪廓像是電影裏的虛景,光線打在一個角度上,映的整張臉都蒙了層霧似的。看不清楚,卻很柔和。樊宇忍不住伸手去摸,意外的居然摸到了實體。

“遲鵬......”一刹那,淚水不知道從哪裏湧來,簌簌撲落枕邊。樊宇也不知怎麽就積聚了巨大的勇氣,一下就衝出被窩,雙臂圈住遲鵬的肩膀,腦袋紮進他懷裏,委屈一擁而上,湧上心頭,“鵬,你愛我嗎?真的愛我嗎?”

遲鵬寵愛的摸摸他的脊背,用力回應他的擁抱:“當然。”

“那你為什麽.......”樊宇將臉完全埋在遲鵬臂彎中,紅的幾乎可以滴血,“為什麽你不要我?”

遲鵬聽的莫名其妙,下意識的反問了句:“什麽不要你?”

樊宇根本不敢深問,他剛剛主動的擁抱已經耗光了所有的勇氣,現在隻剩下羞赧:“就是,就是......”該怎麽說出口?嗔怪,埋怨,怒氣衝衝?似乎怎樣的語氣都不合適。樊宇猶豫著,為難著,他不舍得遲鵬等很久,但又實在是難以表達,一切仿佛抿在唇邊,呼吸一下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吐出,一切又仿佛長在舌頭底下,根本丟不出口。

猝不及防,一隻大手,摸上樊宇的額頭,在那裏以最輕柔的力度按摩:“別皺了,小心出皺紋。”

樊宇呆住,眼淚再次決堤,橫行無忌,樊宇顧不得許多,他一心想要問個明白,遲鵬的寵溺仿佛又讓前頭的勇氣死灰複燃:“為什麽,你不要我?!”

“啊?”遲鵬的手僵在月光裏,這次他聽懂了。

樊宇的心跟著吊起來,一秒鍾捱的像一個世紀。

或許很短暫的沉默,或許很長久的抉擇,或許是從宇宙盡頭傳來的天籟,樊宇仔細聽著,一個字都沒有漏掉。應該說,連呼吸都沒有漏掉:“小宇,你還小,等你成人的時候.......”

樊宇掙紮了一下,很快就被摁住,唇上得了深情無限的一個吻,還有一聲最簡單最醉人的撫慰:“乖。”

這一聲就像點穴高手忽然的出擊,一下就封了樊宇全身的死穴,叫他的人,他的心再難動彈半分,隻能乖乖的應聲“嗯”,然後踏踏實實在熟悉的懷抱裏沉沉睡去,一覺到天亮。那天上學的時候,樊宇記得特別清楚,天藍的不像話,雲白的洗過多少遍似的,陽光也笑的像個吃過糖的小孩子。就連皺紋滿臉的語文老師都變得嬌俏起來。

課間,一群同學像參觀動物園珍稀動物那樣,團團圍住樊宇,一個個眼睛都不眨的死盯著他,七嘴八舌的議論。

“樊宇,你笑了一上午了。你家是不是有喜事啊?是你哥找著媳婦了?”小蕾最鬼,說的是他哥,卻笑的另有深意。

“不對不對,他哥找媳婦跟他有什麽關係,我看八成是他自己找著媳婦了!”貝殼則直率的多。

“哦——”馬上有好幾個人做恍然大悟狀。

“對,不但是找著了,還私定終身了。”香香反應慢半拍,不過看的更深入。

“不是吧?”隻有林子憨憨的,“他都沒有發喜帖,我都沒吃著喜酒,怎麽就定終身了?小宇,我要吃紅燒豬蹄。”

樊宇低著頭,不吭聲,他已經在強壓著控製了,怎麽還是被他們看穿,莫非他們都是孫猴子的後代,個個八麵玲瓏,火眼金睛?為什麽一個個都像是會讀心術似的?!三個女人恐怖兮兮也就算了,怎麽林子也被她們同化?這還讓不讓人活?又往哪裏逃活口去?

“樊宇,沒有燒豬蹄,烤紅薯總有吧,我們幾個買別的不成,買根紅蠟燭,插在上麵,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還是沒問題的。”小蕾半正經半開玩笑的語氣,叫樊宇如坐針氈。

偏偏貝殼還要雪上加霜:“好歹把那個她叫來我們幫你參謀參謀,咱們姐妹一場,我們不幫你,誰幫你?!”

樊宇頭垂的更低,差點就要拔腿跑的時候,傻的可愛的林子一熊掌拍在他肩膀上,自以為很好心的建議道:“別跟女人們一般見識,有什麽事跟哥說,哥幫你!對了,你不是還有一個哥,上次那個大半夜來的那個.......”

一句話,把樊宇嚇得三魂少了一對半,正要衝上去,堵住這八戒的嘴,滿臉皺紋的凶巴巴巫婆一樣的語文老師一聲悶悶的咳嗽,救了小林子的命:“你們幾個要再開小會,我就把你們都一鍋燴了!”

一幫小毛孩趕快規規矩矩的坐下,樊宇剛要舒一口氣,卻看見小蕾猛然回過頭來,沒頭沒腦的丟過一句:“下次帶他來。”

嚇得樊宇長氣卡住在喉嚨裏,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憋的那個難受。直到放學逃回家才略微好過些。一推門,遲鵬竟然在家。

“你......”

“公司今天裝修,放假半天。”

“哦。”樊宇正要開心,媽媽的聲音忽然從南屋傳來,吆喝遲鵬去幫忙。遲鵬起身,忽然又返回,在樊宇唇上蜻蜓點水般的碰了一下,這才離去。留下一個好像掉進蜜罐裏的小家夥,捧著臉,望著天,不自覺傻笑了整整半個小時。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