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江湖

正文_第62章 聞昔(1)

張尋匆匆告別楊清慧,施展輕功,追趕那白影而去。

此時雖為黑夜,那白影輕功也不俗,但張尋在練氣之後,無論輕功、內功,皆已達到當世武林一流境界,追趕起來自然絲毫不費力氣,不一刻,他便已追至離那白影大約十丈之處。

憑他的目力,已能將對方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便收住腳力,不疾不徐地繼續跟蹤著,要看看這神秘人物將幹些什麽。

又奔了好一會,張尋發現腳下的路開始平坦起來,前方也已出現一大片屋宇房舍,原來已經到了紹興城郊的一座村落。

前麵那白影奔跑的速度也開始逐漸減慢,更顯其步態輕盈曼妙,身形婀娜苗條。

張尋心中暗暗思忖:“果然是個女子。她半夜三更的一個人來到這郊外,要幹什麽呢?”

同時也隨那神秘的白衣女子放慢了腳步。

這是那女子悄然躍過一堵矮牆,張尋也跟著躍入,卻見土牆裏麵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樹林,張尋的身邊是幾株果實累累的梨樹,看樣子是個果園。

但這園子東南角的圍牆卻坍了一大片,能看見牆外的村莊。

那白衣女子站在樹底下,月光淡淡地披在她肩上以及肩上紛披的黑發上,一陣清風過處,她的衣帶也隨之飄拂,姿態十分淒迷動人。

張尋隱身在十丈之外的一棵樹下,不一會鼻孔中就沁滿了一股甜甜的清香,衣袖上也染上了這份清香,拂之不去,十分怡人。

細細一看,地上身上還積了一層小小軟軟的東西,卻原來是從枝頭灑落的桂花。

張尋又環目四顧,便明白了原來自己已置身於一小片桂樹林中,金秋月圓之夜,正是丹桂飄香之時,近百樹盛開的桂花竟吐芳馨,將空氣也濡染得仿佛是又香又醇、沁人心脾的美酒一般。

張尋不禁對那白衣女子更為好奇了,隻是她在樹下獨立半晌,忽然從懷中掏出一件物事,彎腰揮臂,一下一下地似在刨土。

張尋不禁大奇,忙定睛細看,便看清那白衣女子手中握的是一柄精巧的鶴嘴鋤,她一下一下努力進行著的工作確確實是“刨土。”

“她為什麽要在這兒挖土呢?難道那株桂花樹下埋藏著金珠寶貝或者什麽秘密要緊的物事?”張尋決定看個究竟。

很快地,謎底揭曉了,隻見那白衣女子三下五除二,熟練地從桂花樹底下挖出一隻小小的壇子,打碎壇口上的泥封,舉壇便飲。

“女兒紅!”這時張尋一下子便明白了那白衣女子卻原來是個盜酒賊。

因紹興地方曆來多美酒,傳說在春秋戰國時代越王勾踐那時候起便開始了釀酒史。

勾踐出兵代吳時,越國文老以酒勞軍,勾踐將美酒投江,與百姓共飲,故而那條河從此得名“投醪河”,又名“簞醪河”,當地百姓也有人喚之作“勞軍潭”的。

到南北朝時,紹興酒已很有名,連梁元帝讀書時也喜歡。

張尋雖從不嗜好杯中之物,但此時見到心儀已久的“女兒紅”也不禁口舌生津,食指大動。

同時又是那白衣女子連掘連飲,一下子吃盡了三、四壇“女兒紅”,心下更是大為驚異,不知她單身女子,深夜盜飲別人家的“女兒紅”卻是為何?

又見她嬌軀微晃,似站立不

穩,想是喝得醉了,便趕緊搶上前去,意欲一探究底。

“喂!”張尋不知該稱呼那白衣女子什麽,便隻好立在她身後輕輕“喂”了一聲。

白衣女子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身子,似在責備張尋打擾了她的雅興,但等到她的雙目與張尋的雙目相碰撞,她的臉上頓時現出了驚異之色,轉瞬間又從極度驚異變成極度的驚喜,然後低呼了一聲“然哥”,雙目一閉,便昏暈著撲倒在張尋懷中。

這下可把張尋搞了個滿頭露水,不明白何以滿滿的數壇“女兒紅”未能醉倒這神秘的白衣女子,而且已輕輕的一聲“喂”卻令她受驚而昏厥,驀地裏,軟玉溫香抱滿懷,頓叫下來行事中規中矩的張尋倍覺不知所措。

他想去前麵村子裏找戶人家,把懷中昏厥的女子交給主人。

但才走得幾步,他便又想到假如農家主人問起自己和這女子的關係,那又該如何言相答對?

隻怕難以解釋清楚這更深夜靜、孤男寡女之嫌。

何況這白衣女子又盜飲了村莊中不知誰家的“女兒紅”,或許她平日裏與那戶人家有些個嫌隙,將她於昏迷之中交到別人手上,卻也不甚妥當。

張尋躊躇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又想起楊清慧還在蘭亭等候,說不定況寂也早已到了,可懷中素不相識的女子卻兀自昏迷,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明月漸漸西斜,心裏也漸漸焦躁不安起來。

張尋正不知該怎麽辦,在他懷中的白衣女子忽然動了動身子,悠悠醒轉。

張尋喜不自禁,忙將她放下,急忙言道:“這位姑娘,你身子沒事吧,快回家去吧,在下告辭了。”說完轉身欲走,但卻被那女子拉住了衣袖。

“然哥!難道隔了二十多年,我阿伶老得連你都認不出來了嗎?然哥,我是你的阿伶妹妹啊!”

那女子的聲音中帶著哭泣,也帶著懇求,不由張尋又轉過身去,好言撫慰道:“對不起,你大概認錯人了。我叫張尋,不是什麽‘然哥’!”

這時月亮的清暉透過縱橫交錯的桂樹樹枝,投在那即自稱“阿伶”的白衣女子臉龐之上,張尋才看清楚原來這張美麗憂傷的臉龐已不太年青,潔白細膩的麵頰和前額雖然依舊光潔平整,不顯一絲皺紋。

但那雙溢滿淚水的大眼睛邊上歲月已無情地刻下了細碎的魚尾紋。

“不,然哥,你不要騙我,你不叫張尋,你應該叫張卓然。”那白衣女子醉眼迷離,但口齒卻很清晰。

“什麽?張卓然?”

“張卓然”這三個字送入耳膜,張尋便立時如五雷轟頂,百味穿心,一時驚訝他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半晌,才顫聲道:“你認識我父親張卓然?”

“你父親張卓然?”那女子臉上表情也是頗為訝異,微醉的雙目也睜大了些。

“你父親張卓然?然哥有孩子?”白衣女子喃喃自語了一會,驀地伸出雙手想捧住張尋的臉,張尋吃了一驚,忙退開一步。

但那女子又踉蹌一步,雙手依然顫顫地伸過來,張尋望著她癡迷的神情,心中不忍,一猶豫間,已被她捧住臉龐。

轉到光亮處細細的端詳,接著那女子又展開右手纖纖五指,反複地摸了摸張尋的右耳後麵,張尋正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

頭腦,隻聽她頹然道:“然哥有孩子了,是和她生的孩子。是和她生的孩子。”

繼而又極興奮地拉住張尋的手臂,叫道:“那麽你父親現在在哪裏?快帶我去見他。”

張尋適才聽這白衣女子說出父親張卓然的名字,正滿心期待著從她嘴裏探知父親的下落,卻不料對方向自己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一時不由大為失望,黯然低頭道:“我也不知道父親現在在哪兒?我也一直在找他。”

“什麽?你是然哥的兒子,居然不知道然哥現在在哪裏?那麽你娘呢?你娘現在在哪裏?她應該知道然哥的下落的?”白衣女子拚命搖晃著張尋的身子,好像要從他身上搖出張卓然的下落似的。

張尋聽對方提出早逝的母親,不由得心頭又是一陣酸楚,難過地回答道:“前輩,我母親她在生下我的時候就已經過世了,當時我父親應六大門派之邀,去蓬萊‘萬灰山莊’圍殺況寂,說好不出半月就回曲阜接母親的,但母親卻再也沒有見到父親。”

那白衣女子聞言,俏臉上滿是失望,黯然低頭道:“然哥,沒想到你失蹤了二十多年,寶石穀的地圖我找了二十多年,也是像你一樣找不到,難道我這輩子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嗎?”

張尋聽她這樣講,話中似有所指,忙問道:“前輩,您剛才的意思是說我父親現在在寶石穀,您因為找不到寶石穀的地圖,所以才沒能去找我父親的,是嗎?”

“是的。”那女子點頭道。

張尋見她點點頭,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心想聽她的口氣,似乎是和自己父母甚是熟稚,那麽就算她不知道父親的確切下落,也定能提供一些關於父親下落的線索。

但不知為何母親的日記中卻從來未曾有一字提及麵前的這位白衣女子。

想到這兒,他自然不肯放棄了解父親的絕好機會,便出言要求道:“前輩,小侄自出生以後,從未見過生身父母之麵,這兩年一直在江湖上千方百計打聽,尋訪父親的下落。

“您既是我父親的好友,今日小侄有幸拜識前輩。

“能否請前輩為我講講我父親的事,也好讓我再想辦法找到父親。

“你們多年老友也可有重逢之日。”

那白衣女子聽到張尋的最後一句話,淒然一笑,伸手擦去自己臉上的淚花,道:“好,你是個好孩子,知道孝順父親,體惜長輩,我真替然哥感到高興。”

“前輩過獎了,請前輩為小侄指點迷津。”張尋心裏已經很著急了。

那白衣女子拉張尋並肩坐在清香濃鬱的桂花樹下,回憶起她的年青時代。

“我姓言,名宜冷,是城內‘老正興’酒坊坊主的小女兒。我家住在南街,我們言家是紹興城裏有名的釀酒世家。

“在我曾祖父年輕的時候,有一次一個高官在我家的酒店裏喝酒,一喝之下讚不絕口,親筆為我曾祖父題寫了店名。

“我祖父和父親的釀酒技藝也並不亞於我曾祖父。所以,我們一家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喝酒的。也沒有一個不是海量。

“我在還沒學會吃飯的時候起,父親就常常用筷子頭蘸了酒,讓躺在奶媽懷裏的我嚐嚐。

“可以說我從小就會喝酒,而且喝過各種各樣的美酒。當然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女兒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