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江湖

正文_第64章 聞昔(3)

她轉過臉來,又一次仔細端詳張尋,憐愛地道:“賢侄,不必了,她和你父親之間的恩怨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斷了的。

“你父親說不能娶她了,她正好在梳妝,一時氣極,就順手用硬木蓖子打了他,在他的右耳朵後邊留下了永遠的紀念。這件事,就算了。”

其實,事情又哪裏會是如此輕描淡寫,此時此刻言宜冷眼前仿佛出現了那過去了的漫長的二十年光陰。

而這漫長的二十年她就是在一家一家地盜飲“女兒紅”中渡過的。

她發誓既然不能與張卓然一起共飲自己的“女兒紅”,那麽別人家的“女兒紅”也不能讓他喝上一滴。

二十年來,紹興城內外嫁女兒的人家總是會發現“女兒紅”被人盜飲了,或是打碎了,無論埋在哪裏都一樣,而且,人們也再沒有福氣喝上言家“老正興”酒坊釀的好酒了。

今夜,言宜冷便是聽說城外陶家堡堡主第二天要為女兒發嫁妝,便趕來盜飲“女兒紅”,碰巧遇上了張尋。

張尋自然也明白了言宜冷語焉不詳,但聯想起方才言宜冷用手撫摸自己右耳後麵時的神態,深知她內心深處也足夠淒涼。

同時他也為母親感到悲哀,因為父親給予她的隻是同情,而不是愛。又想到自己出道以來,連續遇上秦小叢、真憐、和楊清慧等妙齡女孩,而且都可稱得上是自己的紅顏知己。

今後該怎樣對待她們呢?

雖然他們中有的人也許再也見不到了,有的人已長眠九泉。

言宜冷見張尋雙手抱頭,久久無語,還道他仍在為父親當年的薄幸而難過,便岔開話題道:“賢侄,你剛才不是說要千方百計尋找父親嗎?我想你不妨到西域‘寶石穀’去試試,依我看,你父親十有八九去了那兒。”

“為什麽?”

“因為在我認識你父親之後,你父親常常向我提起寶石穀,江湖上傳言‘西域寶石,神奇無比,一涉此穀,獨霸江湖’,故而無數江湖豪傑紛紛前往西域尋找寶石穀,很多人從此卻沒能回來。”

“這我知道。”張尋道。

言宜冷朝張尋點點頭,接著又道:“你父親是個很正直的人,他說中原武林幾百年激烈的正邪之爭。

“腥風血雨,殺戮不斷,黎民百姓不得安寧,好不容易戰勝了邪惡。

“邪教魔派的勢力被六大門派合力鏟除,已成不了氣候。

“沒想到又突然冒出來一個‘寶石穀’,叫許多江湖豪傑利令智昏。

“一窩蜂似地去尋發寶石穀,妄想獨霸江湖。

“把好端端的江湖秩序又給攪亂了。

“況且這麽多年來,人們也隻是聽說西域有個‘寶石穀’。

“聽說寶石穀穀主石大王每隔三年都要來到中原,在驚蟄那一天到泰山頂上日觀峰賣一個時辰的寶石。

“而且他的寶石沒有一顆不是能夠療傷解毒,增強功力的絕品。

“但誰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個‘寶石穀’,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麽進了’寶石穀’就能獨霸江湖。

“所以你父親說他打算到西域走一趟,看看究竟有沒有寶石穀。

“如果有,那寶石

穀又是什麽樣子的,回來後也可將真相昭告天下武林。

“免得許多江湖人士白白地去送死。”

張尋聽了,重重地點點頭,道:“言前輩,我父親的這個打算我師父也曾對我講過。”

“你師父是哪一位?”言宜冷問道。

“川北藏龍山黃龍派前任掌門莊守嚴。”

“哦,是莊大俠,當年你父親也曾跟我提起過他。”

“可是,言前輩,既然江湖上有那麽多人想去寶石穀但沒去成,我如果要去那兒尋找父親,西域那麽大,怎麽找呢?”張尋為難地問。

“唉,難就難在這裏呢。”言宜冷輕輕歎了一口氣,接著道:“這二十年來,為了要知道去寶石穀的路徑,每逢三年一度的賣寶石的那個驚蟄節,我都準時趕到泰山日觀峰去,希望寶石穀穀主石大王能告訴我去寶石穀的路線。”

張尋聽了,頗為感動,心中又酸又澀,辨不清是什麽滋味,同時又極關切父親的下落問道:“那您等到石大王了嗎?”

言宜冷緩緩搖頭,黯然道:“沒有,我一共爬了七次泰山日觀峰,可七次都沒有見到石大王的影子。

“這期間我還去過西域,在那兒辛辛苦苦找了二年,幾次迷路,差點餓死、渴死、凍死、烤死,但還是不知道寶石穀究竟在哪裏。

“隻好回來,再趕到泰山日觀峰去等石大王。

“有時候,我甚至想,雖然況寂是個武林中人人切齒的大魔頭。

“但當初如果六大門派不去合力圍殺他,那我還可以到‘萬灰山莊’去懇求他幫我複製一份去寶石穀的地圖。

“因為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況寂與寶石穀穀主石大王交好,石大王曾經給過況寂一張去寶石穀的地圖。

“現在況寂死了,我雖然多次進入‘萬灰山莊’,可每次都找不到那份地圖,每次去每次都萬念俱灰地回來。”

“前輩,”張尋深為言宜冷對自己父親的一片深情而感動,激動地叫了一聲。

“其實,也許當初六大門派根本就是殺錯了況寂,因為你父親說過況寂是好人,他是被人陷害才戴上十惡不赦的大魔頭的帽子的。”

言宜冷頓了半晌,突然提高嗓音,很快他說出了上麵哪些話。

“我父親也曾說過況大叔是被人冤枉的。”

張尋仿佛覺得自己是找到了揭露二十餘年前一場江湖大陰謀的契機,生怕有誤,忙將當日在藏龍山況寂告訴他的關於父親張卓然趕赴蓬萊之約路過紹興時發現烏篷船幫幫主汪見成以卑鄙手段殺人,卻故意製造假象陷害況寂的事一口氣說了出來,以求得言宜冷的證實。

果然,言宜冷邊聽邊點頭,又道:“對,對,當時你父親極為氣憤,便出麵質問汪見成為什麽要那樣做,汪見成見事情敗露,惱羞成怒,孤注一擲想偷襲你父親。

“結果被你父親自然而然地用內力一彈,他使的鐵槳反彈回去,打在自己的腦門上,當即身亡,這也叫作惡有惡報吧。”

“你父親到我家裏找我告訴我這件事,便忙去蓬萊找況寂,要告訴他有人陷害他,要他想辦法洗刷自己的清白,從此,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你父親了。”言

宜冷說完,和張尋不約而同地幽幽歎了口氣,二人久久陷入了沉默。

這時,天已漸漸地亮了。

從遠處隱隱約約地傳來一陣熱熱鬧鬧的絲竹鑼鼓聲,辨不出是什麽曲調,但簡單活潑,輕鬆而歡快,讓人聽了不自覺地會嘴角邊掛上一絲微笑。

言宜冷對張尋道:“賢侄,若你找到你父親的下落,千萬別忘了到我家來通知我一聲,我就住在城內南街,你隻要問一下就行。

說完,便急急地低頭走了。

張尋遠遠地目送言宜冷離去的身影,心中感慨萬千。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急忙往來路奔回。

經過與言宜冷的邂逅和長夜一席話張尋覺得自己更應該好好珍惜與楊清慧等紅顏知己之間的情意了。

雖然他還未像當年的父親那樣,和哪位姑娘訂下鴛盟,但他已經決定絕不能傷害了她們中的任何一個,讓言宜冷和真憐式的悲劇重演。

張尋心裏這樣想著,又見紅日初升,霞光萬道,便知楊清慧早已等得急了,說不定正與況寂二人分頭找自己呢。

於是腳下發力,疾步如飛,真如風馳電掣一般,一會兒便回到了昨晚與楊清慧分手的蘭亭鵝池之畔。

“清慧,我回來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況大叔來了嗎?”還隔著兩排一人多高的夾竹桃,張尋便迫不及待地喊了出來。

可是,楊清慧並沒有像張尋想象的那樣,高高興興地答應一聲,或是笑眯眯地迎出來。

待轉過兩排夾竹桃,卻見碧瑩瑩的鵝池邊冷冷清清,空無一人。

栓馬的柳樹旁剩下他自己的白馬,而楊清慧的青鬃馬,卻不翼而飛了。

“清慧,你在哪裏?清慧,你在哪裏?”張尋一下子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有一種力量要使他和楊清慧永遠分開似的。

他呆呆地盯著楊清慧坐過的石凳,心中閃電般掠過許多念頭,她生我的氣,故意躲起來了?

況大叔一直沒來,她去找我或況大叔了?

她被人劫走了?……想到後來,他忽然意識到應該去尋找楊清慧,便立時像一支上滿了弦的弓,“唉”地射了出去。

張尋找遍了蘭亭的亭台池閣,假山署名叢,不見伊人倩影,於是便趕緊上馬,離開蘭亭,一路往紹興城內方向追尋而去。

烏柏樹,水鬆林,芙蓉花,篷船,靜靜流淌的小河,以及小河邊三口兩口的浣沙女,卻在張尋眼中如飛地向後退去,一路上看不見那一角熟悉的杏黃,他的心中如墜重鉛,雖說是涼意沁人的秋日清晨,他的額頭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到了城牆下,他跳下白馬,從西門入了城,牽韁緩行,同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仔細捕捉著街道中每一個聲音,每一條人影,盼望著楊清慧能夠突然地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

拐過兩道彎,是一條比較熱鬧的街道,中間的青石板路比從蘭亭進城的小道寬得多,可以容得下三匹高頭大馬並肩或疾馳。

街兩旁的店鋪也大多有門有臉,看得出都是些殷實上流家。

那些酒店,藥店,錢莊和綢緞莊的夥計們或忙著做買賣,或緊扯著嗓子吆喝,招攬顧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