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3章

第4章

憋在屋裏一直不敢出門,甚至連門窗也不敢大開。心裏實在沒底。在這裏,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連個熟人都沒有。

春妮,可以說,已經是我最“認識”的一個人了。然而,我也就隻和她認識十來天而已。

多年的工作經曆,給我一種能力,就是評估環境的風險程度。目前,我對這個環境的風險評估結果是:不可接受的最高水平。

這是一個等級製度森嚴的時代,因為年映荷而死的那兩個仆人的遭遇真切的提醒著我這一點。我不懂得這裏的禮儀,不了解尊卑的評價方法,甚至於,出了自己的房門以後的地形,我都不能掌握。我不願意冒險,盡管閑的極其難受,但是,我還是願意就那麽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多麽希望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隻要一覺醒來,我就會回到那列火車上,目的地已經到達,看到月台上早已站著接車的下屬。不過,在過去的十多天,我曾經狠狠掐過自己好多次,感受是:灰常疼!

因此,分析結論——這個不是夢,也絕不會那麽容易醒!

既然明白不是夢,那就隻好退而求其次,想想回去的辦法。可是,想到年映荷是懸梁殞命,餘星辰經曆的那個事故更是慘到我自己都不願意去回憶,隻得放棄用同樣的方法做逆向運動的企圖。再市儈的算計一下,此刻即便回去了,餘星辰的軀體缺少零件的幾率實在太大。雖說,我不歧視殘疾人。不過,我卻也無法接受自己成為一個殘疾人。無論那個殘疾人多麽有才,她的臉蛋多麽漂亮。思來想去,留下的綜合評分會更高一些。就當自己是在出一次很特別的差吧!

“噔……”我撥弄了一下案上的古箏。

假如我沒有認錯,這個東西應該叫古箏。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從居住的環境而言,年氏應該是一個蘭心蕙質的美人。屋中不乏藏書,案上擱著古箏,文房四寶齊全,坐塌一角的針線匣子上倚著繡到一半的女紅功夫。

如此女子,怎叫人不動心?!

不過呀,依我看來,她應該是極不得寵的,自我醒來,都快半個月了,她的丈夫——雍正,從來也不曾踏進這個屋子半步。

一個女人,活在康熙五十六年,無子,又失寵。唉,怪不得隻能尋短見了。

想來也是蹊蹺,既然是不得寵,雍正為什麽巴巴的把年氏帶到熱河來,扔在北京豈不省事?!

想不明白,反正啊,站在我的立場,年氏是越不得寵越好。我巴不得他雍正一輩子不來。我就清淨過我的日子。說不好,哪天一個機遇,就回到未來去了。或者,就那麽終老;作為一個爭奪皇位勝利者的女人,悠閑度日,這個結果也不壞。再或者,他會宣告我死亡,然後,放我往山水間安身。最後一個想的可能有點美,想想卻也無妨。

“唉,”閑呐……,閑的難受死了。一直忙碌慣了。沒事做的感覺還真是不踏實。超級不踏實。

我也試圖在年氏的房間裏麵找找現有的素材,為自己取樂。未果。我們的愛好太不相同。

她的書都是什麽唐詩宋詞啦,女則啦……唐宋詩詞,小時候在媽媽的威逼利誘下,也背了不少,但是,我沒有太多興趣。找來找去,發現她這裏,我可以翻翻的書,居然隻有一本皇曆。

“唉……有本《大清律例》也好啊!”我歎息,好歹那個可以引起我一點興趣來。其實,閱讀那些繁體字,對我完全不是難事,大學的時候,出於愛好,念了不少中國法製史方麵的古本。再者,閱看各種史籍,本也是我一大愛好。可惜了,有能力,卻沒有東西可看。

至於,樂器麽,古箏,我不會的說。

無聊的從屋子的這頭踱到那頭,然後再踱回來,然後再踱回去,唉,這日子過的,也就比去死好那麽一點點了。

“吱呀,”隨著開門聲,春妮滿麵堆笑小跑進來,“福晉,夫人來了。打京裏來。給王爺請了安便過這邊來。”

“夫人?”

“三老爺家的夫人。”春妮好似非常興奮。

我莫名的搖搖頭。

春妮虛掩了門,到我近前,“就是三老爺繼娶的夫人,輔國公蘇燕家的千金。”

三老爺?年羹堯?哇……他老婆來啦?心裏想著,我挑眉看向春妮。

春妮像是明白了我的心語,點頭如搗蒜,“是現四川巡撫任上,羹堯三老爺的正房。輔國公蘇燕的女兒。福晉,可記得一點了?”

“有……那麽一點……”唉,真不知道以後這府裏的人會怎麽看我這種“選擇性失憶”。

才說著話,便見有兩個丫頭推開房門通報,“舅太太求見。”

應聲進來的,是一個三十左右的貴婦。一身漢家裝束,鳳眼桃腮,儀態萬方。

春妮忙俯下行禮,“請舅太太安。”

婦人不理不睬,與春妮擦聲而過,方才冷冷道:“起吧。”

我愣愣看著她,不知道怎麽自我介紹比較好。如果按娘家輩分,我應該尊稱她嫂子,給她行禮。可是麽,我嫁的老公,比較牛X,貌似,按照品級,她又該給我請安。

正在搞不清楚的間隙,她很自覺地趨步向前,一福:“請福晉的安。”請了安,她方敢抬頭看我。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被她看得我心裏直發慌。我是冒牌貨嘛!

她果然很不滿意的樣子,轉身申斥春妮,“怎麽由著福晉如此穿戴?!”

哦?原來她不滿意的是我的單衣、麻花辮和漢鞋啊。哈哈,難怪她不滿意。春妮都不滿意的。

我忙替春妮解圍,“不怨她,是我覺得這樣輕快。身體不好,怕熱。”

婦人看了一眼門口的婢女,示意她們關門出去。接著,才過來拉我的手,到塌上坐在一處。

她心疼的看著我的臉,輕輕用手攏著我耳邊被汗水浸濕的散發。

“姑娘這些年盡好像又瘦弱了許多,”說著說著,她眼眶裏麵竟濕潤起來,“說來,我與姑娘卻也處得不多。當日姑娘未出閣時,是老太爺處起居,自你哥哥四十八年外放四川任上,我便隨去了。與姑娘也一向少見。便是如此,也能覺得姑娘清瘦了,真是……”

她說的如此情深意切,我好像也被她感染了。她的眼裏麵沒有絲毫的矯飾,沒有幸災樂禍,沒有怨怪,有的隻是綿綿的親情。這是一雙親人的眼睛。

自我醒來,她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親人。她的溫情也勾出了我的眼淚。

她抽出絲絹替我拭淚,“姑娘莫哭,要不,竟是我不好了,引得姑娘動了傷心。姑娘在此間的事由,早有人往京中送信,幸得我恰從四川往京中老太爺府請安,否則,大老爺帶家眷在安徽布政使任上,老太爺身邊又無力壯的人。姑娘這裏,要如何是好?”

“嫂子,你什麽時候從北京來的啊?”

“自得家奴報信,我便準備動身,先往王府稟明嫡福晉,福晉準了我帶人出塞,便匆匆一路趕來。這一路上,心中害怕,就怕見不上姑娘了。現看姑娘一切安好,我也就放下一顆心來了。”她慈愛的看著我,就像看著自己的女兒,“姑娘啊,您心裏有什麽排解不開的,就敢把自己個往那房梁子上掛?”說著,大哭起來。

“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她。因為把自己掛上去的那個不是我。這個問題還是年映荷同誌比較有發言權。

“若是為了小格格,常人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姑娘在,孩子哪會沒有?若是為了小時候的那些事,姑娘也該想開些,在這世上,哪有凡是合心的,姑娘得嫁貴婿如此,又是聖上親自指婚,何等榮耀?怕是旁人豔羨,都豔羨不來的。”她低頭拍著我的手,絮叨著,“縱使姑娘您不稀罕,仍掛念著小時候的事,”她頓了一頓,注視著我的眼睛,似乎在遲疑什麽,不過好似又下定了什麽決心,決定說下去,“那也該給自己留點念想,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興許能如姑娘的願呢?”

“小時候……的事?”我的心裏盛滿了詫異,難道那個年映荷尋死,還有外傳。

她更是滿臉不解,仔細打量我,可能瞧著我臉上的神色也不像是裝的,瞬即把目光移到站在門邊的春妮身上。

春妮似是惶恐,又似是帶著些許輕鬆,跪上前來,“回太太的話,福晉自是那日病後醒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

春妮真的是好巧妙,上吊說成生病。外交人才啊!哈哈。

嫂子竟也輕鬆的吐了口氣,“依我說呀,有些事情,竟是忘了的好。這是菩薩保佑!阿彌陀佛……”說著,她高聲呼道,“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