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4章

第5章

門又複開,三五個仆婦進屋來給我請安。跪拜之後,都趴在地上不起來。

我好奇的看看她們,又看看嫂子。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仆婦們說,“都起吧。蓮葉上前來。”

人堆裏一個著藕荷色緞褂的女孩子脫列而出,“福晉吉祥!”

那女孩子長得纖長,一臉的聰明伶俐。

“姑娘,這個丫頭,原是姑娘未出閣時最是喜愛,偏偏古靈精怪的很,因此,姑娘出嫁時,依老太夫人的意思,不曾讓姑娘帶來。現姑娘身邊少了可使喚的貼心人,故我稟明老太爺,將她補給姑娘。她原叫琳兒,姑娘出閣後,撥給老太夫人使用,老太夫人給改名叫蓮葉,現看來,竟是犯了姑娘的名諱了。還是請姑娘給改個新名吧!”嫂子指著蓮葉向我介紹。

“改名?”起古代名字,這個不是我的特長,但忽而想起他最是喜歡樹上的積雪,“就叫凝雪,好不好。”

“謝姑娘賜名。”凝雪立馬答道。

果然是伶俐乖巧。

“再者,另給姑娘配一個嬤嬤,便是站在最前頭的那位了,嬤嬤滿洲姓,姑娘便叫她嬤嬤即可。嬤嬤是原納蘭夫人的大丫頭,早些年還在宮裏伺候過,我思來想去,再沒有比嬤嬤更妥帖的人。一並配於姑娘。這二人來伺候姑娘,是王爺並福晉允了的。姑娘就盡管放心使。”嫂子指指站在最前左側的一位大約四十開外的婦人。

嬤嬤隻原地淺淺一福。並未向凝雪那般向我行大禮。看來是有來頭的。

我也朝她微微笑笑。表示一下友好總是沒有錯的。

晚上,才來的凝雪和嬤嬤就到房裏來伺候。屋子裏人多了,不再顯得冷冷清清、淒淒戚戚。所謂人氣,大概指的就是這個了。

這些日子,除了春妮,其他粗使丫頭進了我這個屋,就跟見了鬼差不多。交了差,忙不迭的出去。所以屋裏竟沒有什麽生氣。凝雪和嬤嬤的到來,可謂一掃房裏的頹敗。

剛洗了澡。春妮半跪著端著銅盆服侍我敷臉。她對我每次沐浴都要求先洗臉,然後洗澡,最後用溫水敷臉加以拍打的習慣,十分不解。但也隻能陪著我折騰。

嬤嬤正在嫌**的褥子太薄,說我睡著不會舒服,嚷嚷讓春妮趕緊再抱兩床出來。春妮忙忙的去了。

凝雪便過來替了春妮。

拍了臉,接過凝雪遞來的手巾,拭幹臉上的水珠。凝雪偷瞥了一眼嬤嬤和春妮,見他們都往西稍間臥房去了。向我努努嘴,暗暗指指左袖。我順著她的目光,手探進去,硬硬薄薄的,應該是信箋。

此刻,她正背對西稍間。我看了一眼,嬤嬤和春妮仍在那裏扯皮些什麽。好似是嬤嬤正在嫌棄春妮原先服侍的不周到,春妮卻是有些不服氣。兩個人邊低聲嘟噥邊鋪著床墊。

我迅速從凝雪袖中抽出信箋。凝雪則恰好用身子擋在前麵打掩護。

打開封印。抽出信紙,雪白的飛金宣紙,這種紙以前媽媽寫書法的時候,我見過,這不是一般人使得起的紙,據媽媽說,那紙上飛的,都是真金。

一筆極盡漂亮的行楷躍入眼簾:

卿卿映荷如晤:

我在京中忽聞你之危況,滿心皆為牽念。雖前天不遂人願,使我有情人一時難成眷屬,天各一方。然,你怎可因一時無望,再無眷戀紅塵,棄我而去。

我滿洲故有舊俗,當日,肅王獲罪而睿王納其福晉;後,世祖亦得襄王之妃。他日大業成時,我定不負你相思之意。踐前所諾。萬望珍重。

禎。我腦中轉瞬跳出兩個大字——胤禎,十四阿哥。是十四阿哥。別人萬不敢拿多爾袞和順治皇帝打比方。大業成時,指的一定是奪得皇位之後吧。

原來年映荷的心上人是十四阿哥。

瞬間,心裏萬分的感動,又瞬即升起一陣寒意。這對苦命的鴛鴦,分離多年卻依舊舊情不改。然而,皇家果是無情,處處殺機無限。肅王,肅親王豪格,襄王,襄親王博穆博果爾,他們都是權力鬥爭的失敗者,等待他們的結局隻有死亡。他們死後,連福晉都成了勝者的戰利品。

我似乎明白了,年映荷為何極不受寵,隻恐怕,她與我一般,怕的正是受寵。

“福晉可要回信?”凝雪輕聲問詢。

回信?也就是說凝雪不但有辦法把信帶進來,還有本事把信送出去。這條線,厲害的緊呐。

“等等再說。”我跟十四阿哥有什麽可說的。大家也不是很熟。也隻能先這般回答了。

“福晉,嬤嬤都嘮叨我一晚上了,嫌我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春妮撅著小嘴,扭著身子撒著嬌過來抱怨,“您倒是說說,我好不好?”

我慌忙把信往凝雪懷裏一塞,輕聲道:“交你保管!”

“好!怎麽不好呢?!”春妮對我是好的,我得給她撐腰。

“好什麽呀?!打今起我來了,再不容你們偷懶。看看福晉那床,硬得跟石板一樣,也不見你們給多墊點被褥。那樣的床,晚上怎麽能安睡?!再有,福晉沐浴完了那麽會子了,也不見你們打發人把水倒了。……”嬤嬤斜睨著眼數落春妮和凝雪。

“睡了睡了。福晉趕忙睡吧。要不嬤嬤沒完了。”凝雪順勢把信掖進衣襟,推著我向臥房去。

春妮站在外間衝我們做鬼臉。

“嗬嗬,好了,睡了。哎,那個誰,吹燈啊!”我也向春妮打趣道。

床鋪經嬤嬤的一番整治,果真舒適不少,一夜睡得黑黑甜甜。一覺直到天亮。

有了嫂子的陪伴,日子好過了許多。每天都有她陪著說話,也不覺得那麽無聊了。也不像剛醒來的時候,一天說不出三句整話。

笑盈盈的看著鏡裏的自己,任由春妮給我梳頭。

“自打夫人來了,福晉一下快活了起來。”春妮笑語。

“那是,這可是我睜眼以後,見到的第一個親人。”

春妮扯了扯嘴角,道:“這個福晉可記岔了,第一個來看福晉的,是王爺。福晉睜眼看了王爺好一會呢!”

難不成,我在彌留之際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不是幻覺。難道,來看我的是雍正,不是他。那為什麽我看見的是他。是他們兩個長得一摸一樣,還是我太虛弱,看錯了。

肯定是我看錯了。世上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人。更何況,他倆隔著三百年的光陰。

“王爺聽著可要傷心死了,瞧把這福晉沒良心的。”嫂子人未到,笑聲就先飄進來。打斷了我的思緒。

“嫂子早。”我轉頭向她笑笑。

“喲,不敢。還是妾身這廂給福晉請安吧。嗬嗬。”嫂子性情極好,日常也愛開個玩笑。

凝雪忙端了圓凳,擱在梳妝台前請她坐。

她揮揮手,“我不坐。”說著,走到外間去把窗子一扇一扇打開,“你這裏整天連個窗戶都不大開。白白浪費了外麵園子裏的景致。這窗子呀,要常開。”

我順著她打開的窗戶看出去,景色即刻撲入眼簾。

正是盛夏,清晨時分,日光尚未灼熱,窗外一片鬱鬱蔥蔥。柳條隨風輕輕擺動,白鷺點水而過,遠處湖裏的荷花開得正好,鳥兒在樹上輕快的叫著。正是: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

看著這樣的景致,心情仿佛都清亮起來。

嫂子拿絲絹擦著脖頸裏滲出的汗,許是早上趕著過來,走的快了些,她氣尚有些急,“凝雪、春妮,你們好好給福晉拾掇拾掇,我陪福晉到外邊走走去。老憋在這屋子裏,好人也該憋出病來啦!”

凝雪機靈,聽聲就趕緊開了箱籠,問:“福晉穿哪身衣裳?”

我走過去,一件件看,都不是很入眼。又嫌這件豔,又嫌那件太繁瑣。但見箱籠最裏處兩件水綠色氅衣,一件圓衽繡荷花半枝蓮暗花緞底,另一件右衽暈綠緞底繡蝴蝶。清麗脫俗,頗為合我的心意。

伸手扯出那件圓衽繡荷花半枝蓮暗花緞底的,轉向春妮,“就穿這件!我有那麽好看的衣服,你怎麽之前都不說呢?”

春妮麵有難色,“福晉,那兩件,原您是說,死也不穿的。”

“哦?”我撐起氅衣,朝向嫂子,“嫂子,我穿好看嗎?”

嫂子笑道:“好看!好看的緊呢!襯得膚色極好!”

我把衣服交給凝雪,“那就穿這個。反正原來說過什麽,我現在都不記得了。好看就成。”

換上氅衣,凝雪過來要給我描眉畫眼。我示意不用。在現代,平日裏我都是素麵朝天的,總是覺得臉皮上有什麽東西捂著,特別不舒服。一再拗不過凝雪的堅持,最後隻撲了點胭脂。

春妮取過首飾匣子叫我挑釵環。

一抬眼就瞅見匣子深處的碧璽絡子。五光十色,煞是好看。

“這個!”取出絡子,交到春妮手上。

春妮熟練的把絡子固定在發髻上,“福晉這是怎麽啦?原來最不待見東西,現在怎麽都看著上眼了呀?”

“是嗎?”看來我跟年映荷的審美觀念還真的是不同。那麽好看的衣服首飾,她居然不待見,真是有眼不識金香玉。

打扮停當,春妮早捧著旗鞋跪在跟前。

啊呀,這個可是我最沒技術的東西了。我衝春妮眨眨左眼,示意她換漢鞋。可見她老實巴交的跪著隻是不動。眼睛老是去瞥嬤嬤。

明白了,我現在有人管了。得要守規矩。勉為其難,套上花盆底,站起來。以為自己會晃晃悠悠呢。其實倒也還好。一旦掌握了平衡,這個鞋子比現代的高跟鞋要舒適平準的多。

“福晉莫怕!奴才們扶著您呢!你慢些走便是!”嬤嬤見我乖乖就範,反而上來好言安慰。

“嬤嬤,您還真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吃呢!”我撇嘴衝她拋去一個小白眼。

周圍丫頭仆婦盡皆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