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百年

第79章

第80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又是一年元宵佳節,皇子們都上乾清宮赴宴去了,剩下一府邸的女眷在那聚在一起抹骨牌、聽小戲。我原本就不太與她們往來,這樣的場麵我本也不甚喜愛,故而雖烏拉那拉榮芳請了多次,我還是推脫著沒有上前殿去。

倒是愛蘭珠偷偷換了衣裳帶著白哥,從東角門裏溜了進來,鼓搗著我也換了漢裝,兩人嚴嚴實實裹了鬥篷悄悄出了角門,往街上去看花燈。

“行了,別在那賣弄了,欺負我這個不通文墨的。”愛蘭珠緊了緊大紅百花緞底的鬥篷,笑得如這漫夜的燈海般燦爛,“你眾裏尋了千百度的他,現在在西北呢!你就是再回首,也看不見!”

“十四爺……可好?”我猶豫地問道。

愛蘭珠哈了口熱氣在手上,搓了搓手背,笑道,“好著呢!年前皇阿瑪招從青海回來複職的延信、楚宗、策旺諾爾布、常授,與議政大臣、九卿等共同商議進藏事宜,結果這幫廢物,也不知道打怕了,還是苦怕了,竟是議出四個字來,惟行看守。可貝勒爺早就說了,看著皇阿瑪的意思,是一定要打到底的,故而事先跟十四弟那邊都通了氣的,十四弟早就上疏給皇阿瑪明誌必戰,這下可算是投了皇阿瑪的所好。看著吧,過幾日便要下旨了,讓他呀,從西寧移駐木魯斯烏蘇,管理進藏軍務糧餉。”

“康熙五十九年,離他凱旋就隻有一年半了,快了。”我喃喃道。

“嗯?你說什麽?”愛蘭珠剛好轉過頭去看燈,未聽見我的話。

我假意輕鬆一笑,說道,“沒什麽。”

愛蘭珠接著說道,“老十四這回可算把風頭給出足了,在西北呀,跟那些青海蒙古的王爺、台吉幾次會盟,還說服了那個什麽羅卜藏丹津,恩威並施,搞得那些蒙古王爺都與他歃血為盟,誓與大清共存亡,等化了雪,便要派兵隨征啦!”

我點了點頭,思慮了片刻,是了,十四阿哥在康熙一朝西北平叛一役中最大的貢獻便是發揮了傑出的外交才能,使得青海諸部誠心依附清廷,為西藏戰事的勝利贏得了關鍵條件。

如今,我唯一的心願,往後沒了我的日子,他能一切都好。

“唉,不說那些朝堂上的囉嗦事,映荷,你快看,那個燈好看!”愛蘭珠遠遠指著一個巨大的組燈,興奮地嚷道。

我順著她手指著的方向遠遠看去,人群中心一個巨大的亮點五彩斑斕。原來是一組西王母瑤台宴,紮燈的人可真是心靈手巧,不論是燈頂的王母,還是圍繞燈台的七位娉婷而舞的仙女,皆是栩栩如生。

可能是這燈太過紮眼,周圍人頭攢動,密密麻麻圍了個裏三圈外三圈。有些個頭矮的人,因是看不真切,都隻得高高踮著腳尖。愛蘭珠與我自知是擠不進去的,隻是遠遠地看看便欲要走了。

轉身處卻是見白哥和凝雪兩人正在拉拉扯扯,似是為了什麽事紅了眼,反常地緊。

愛蘭珠嗔怒地瞪了白哥一眼,問道,“怎麽啦?”

凝雪忙應道,“沒,沒什麽,八福晉。”

愛蘭珠卻哪裏是那麽好糊弄的主,隻側目掃了眼白哥,便引得白哥忙將真相脫口而出,“回福晉的話,那邊燈後頭看著像是雲姑娘。”

凝雪怨怪地瞥了白哥一眼,暗暗一個跺腳,過來拽住我不讓我回身去看,“福晉,今日難得元宵佳節,就讓雲姑娘玩一玩吧,啊?”

我不理她,執意回頭去找墨雲的身影,細細一看,果見那燈後頭一個墨綠色小襖紮小辮盤髻的燦爛少女,她個頭小,看不到燈,此刻卻是被底下的人馱著,手裏還拿著串冰糖葫蘆,自己吃一顆,又遞給馱著她的人吃一顆。

愛蘭珠認得十七阿哥,這會子也知道自己惹了禍,忙勸道,“映荷,難得過節,十七弟也不是外人,就讓她樂一樂。”

“凝雪,”我厲聲吩咐道,“去把墨雲給我拉回來。”

“福晉,這……”

愛蘭珠過來抓了我的手,硬是把我往遠處拽,“行了行了,不就是小孩子一起看個燈嗎?你年輕的時候也看過,我還老遠看著十四弟笑得跟撿著銀子似的,背上背著你,兩人別提多樂了。這會你就是要凝雪去拉,這人山人海的,她也擠不進去呀!”

白哥甚為靈秀,也在一邊幫腔道,“映荷姑娘別介意了,您當年由十四爺背著的那個樣子,奴才也見過,比雲姑娘現下還歡實呢!沒什麽大不了的,咱還是上前頭東直門那看舞龍舞獅去吧,那個熱鬧!”

我硬是扭著不肯離去,卻聽凝雪指著南邊說道,“看,那不是八爺、九爺和十爺嗎?”

我回身一看,確是他三人,遠遠的還跟著一班便衣侍衛。愛蘭珠隻得放開我,上前去給八阿哥請安,八阿哥笑著拉起她來,攜著她的手,走在一處。

我也忙小步跑過去,說道,“三位爺來的正好,你們帶著侍衛呢,讓他們幫我把墨雲拉回來。”

八阿哥不語,看了眼我指著的方向,隻是一味笑著,並不吩咐人出手去拉,也不出言解勸我。倒是九阿哥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說道,“怪不得今日早早不見了老十七,原來躲這會美人來了,哎我說映荷,你們年家怎麽竟出能迷皇子的小丫頭啊?”

九阿哥與我說話向來是沒正型,這會子我懶得理他,可礙著跟十阿哥又不是十分相熟,不好開口相求。

可我不開口,十阿哥倒是先向我搶白道,“映荷,別那麽較真,我們兄弟幾個也是宮裏散了宴席便服出來看看熱鬧,若是幫你抓人,鬧得這燈會亂了不好看不說,若是明日哪個多事的傳到宮裏,又免不了皇阿瑪責罵。”

八阿哥這才笑著開口道,“是啊映荷,難得過節讓他們熱鬧熱鬧,你也不必擔心,一會十七弟定會送墨雲回去的。”

說著愛蘭珠便離了八阿哥過來拉我與他們同行,一行人擁著上東直門內去看舞龍舞獅。

十阿哥忽然擠到我身旁,低下一張俊臉來,湊近了小聲說,“哎映荷,我聽九哥說你能看懂紅毛鬼的字?”

我愣了愣神答道,“我隻會看兩種,其他的不認得,其中一種,也不是很在行。”

十阿哥立馬來了興致,“可是你大哥教你的?”說著,自己也怔了一怔,忙歎道,“你大哥,唉……反正也沒事,過兩年找個缺就給補上了。”

“十弟,別說那些掃興的事,看熱鬧是正經事。”九阿哥陰陽怪氣地說道。

十阿哥低歎了一聲,走開幾步,立到八阿哥身邊專心致誌看起了舞龍。

忽然,一雙冰涼涼的手蒙上了我的眼睛,暮得唬了我一跳,驚魂未定中卻傳來墨雲清朗的笑聲,“嗬嗬……姑媽,您也溜出來玩啦?”

愛蘭珠正在不遠處,剛好瞧見,忙過來替墨雲解圍道,“你個小丫頭,你姑媽方才就看著你了,要貝勒爺遣侍衛抓你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

墨雲咯咯笑著,歪著腦袋撓了撓鬢角,又瞅了眼身後的十七阿哥,說道,“其實方才十七爺遠遠瞅見姑媽了,說與其回去被姑媽責罰,不如自己來領罰,嘻嘻。”

我憤憤瞪了她一眼,罵道,“你個死丫頭!”因見她隻穿著件墨綠的羽緞小妖,並未有擋風的鬥篷,忙要解下自己的給她。

愛蘭珠一把擋住我,說道,“得了得了,就你那身子骨,把厚衣裳給了她,改明兒自己還不得病個十天半個月啊?”邊說邊解下自己的大紅百花鬥篷來,嚴嚴實實捂上墨雲,又道,“姑侄兩個一個樣,都是不知道死活的主,今兒這景啊,我十年前就見過一回,今兒又見上了。”

“十年前?”墨雲好奇地問道,“十年前姑媽跟姑父也看過燈嗎?”

愛蘭珠這才悻悻然知道失了言,忙遮掩道,“十年前還沒嫁你姑父呢!是跟八貝勒福晉我一道看的燈!”

看罷了舞獅,夜有些深了,八阿哥伸手一招呼,一邊立在不遠不近處的侍衛忙小跑著過來,指了指胡同裏早已備好的兩輛馬車。

八阿哥總是那麽體貼周到,我豔羨地看了眼身邊的愛蘭珠,卻見她正專注地望著她摯愛的夫君。

馬車穿街走巷,很快便把我們送回了王府,車子停在雍親王府東角門上,愛蘭珠先下了車,又回身扶了我下來,彼此告別後一東一西各自回了府邸。

角門上厚重的銅釘木門緩緩關上,我一把拽住想跑的墨雲,說道,“你跟我來。”

墨雲扭動著掙紮著,不甘地嚷道,“姑媽,您幹嗎?姑父說了可以去的。”

我一個轉身厲聲問她,“你是我的侄女還是他的侄女?”

“應該算是你們兩個的吧?”墨雲先是一愣,然後眨了眨躊躇著答道。

“噗……”一邊早在角落裏候著我們的嬤嬤忍不住笑出了聲,“福晉別當真,王爺吩咐過了,雲姑娘今兒晚上可以跟著十七爺去看燈,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我歎了口氣,壓低聲音向墨雲道,“墨雲呀,這愛新覺羅家就是個虎狼窩,姑媽我是身不由己,進來了出不去。既然老天都幫你,讓你選落了秀女,你又何必執迷不悟?富貴聲名都是過眼雲煙,讓你阿瑪給你好好選個書香子弟,紅袖添香、攜首白頭比什麽都強。”

墨雲不服氣地一甩被我抓住的手,引得我一個踉蹌,怏怏不快地提步離去,回自己屋子去了。

嬤嬤忙上來扶我,道,“福晉小心別閃了腰,這孩子也沒個輕重,不過呀,也是像您,可您那麽大的時候倒也不這樣,墨雲顯性子早。”

我卻不去在意嬤嬤的話,盯著墨雲的背景默默出神,她要何時方才能夠明白我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