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玄鳥紀

第13章 竊馬

話才出口,羌丁看到載,臉色倏地一變。

“你、你怎在此?”他指著載,大喝一聲,“你怎敢……”

他話沒說完,載已經走到跟前,一把抓起他的衣領:“你說戎人攻城,怎麽回事?”

羌丁被他嚇了一跳,言語支吾:“是……嗯,外麵到處是人,都這麽說。”

載一言不發,放開他,大步走出門去。

宮外,已經能聽到別處傳來的吵嚷。

載沒走出幾步,迎麵碰到了尋來的賓。

“王子!”賓見到他,神色緩下,一抹額頭上的汗,道:“城外有戎人,正在攻城!”

“何處來的戎人?”載問他,“有多少?”

賓說:“我也不知,聽說足有四五千。”

載吃驚地看他。

“怎會突然有戎人?”這時,罌也走了出來,聽到賓得的話,上前問道。

賓正要回答,載卻開口:“我去見睢侯。”說罷,他看了罌一眼,帶著賓朝前方走去。

二人腳步匆匆,身影很快隱沒在夜色之中。

“冊罌,”羌丁看看宮道那邊,神色憂慮:“怎麽辦?”

“要快些逃走呢。”一個微微顫抖的聲音傳來,他們看去,卻見是奚甘。

微光下,她滿臉害怕:“我母親以前曾去過羑裏,她說那裏曾被戎人攻破,邑中之人不分貴賤長幼,全都給殺死了!”

罌沉吟。

睢國的曆史她曾向小臣騶了解過一些,這裏在王畿北麵,初封之時就是為抵禦戎人而設。不過許多年以來,商人勢力擴張,睢國已經一百多年沒有了城下之危。

“不怕。”她安慰道:“睢國城牆堅固,戎人要攻進來也不容易。”

“不是不是!”奚甘的聲音快要哭了:“宗女不知麽?雖有城牆,可青壯已經盡被征走,邑中隻剩老弱婦孺!”

這話出來,罌的心猛地一沉。

“……王子躍伐工方,天子令睢國登三千,邑中男子幾乎都出征去了呢。”小臣騶白日裏的話猶在耳畔。

“冊罌……”羌丁也感覺到了不妙,不安地看她。

“去收拾細軟。”罌不假思索,轉身朝宮室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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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絕大多數的人想法與罌一樣。

當罌等三人簡單地收拾好行李出去,隻見宮道上到處是匆匆奔走的人,每張臉上都掩不住恐懼。許是衛士都調去了守城,他們沒有受到阻攔就走到了大街上。

街上更是混亂,到處是背著行囊的婦女老幼收拾起了行囊,罌三人才走出來,就被人潮擁著走向了城門。

“罌!”羌丁被人擠得幾乎變了形,突然發現身旁不見了罌,著急地大喊。

“在此!”罌喊道,一手牽著奚甘,用力擠了過來。

可是人實在太多,他們怎麽樣也走不出去。喧囂的吵鬧和哭喊不絕於耳,雖然看不到城外情形如何,罌的心情卻不由地更加緊張起來。

人群一直向前,沒多久,城門赫然矗立在前。燎火在城上熊熊燃著,將四周照得通明。睢邑的城門被新運來的木料頂著,幾十衛士手執兵刃戍守在此,人潮雖擁堵,卻靠近不得。

“戎人來攻,國君有令,無論如何不得開啟城門!”一個彪形大漢站在城門大吼。說話間,衛士們過來驅趕,一時間,人群四處躲閃,哭嚎聲大作。

三人險些又被擠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又聚到一處。

“此處出不得去!”罌已經出了一身汗,喘氣道。

“我知道還有別處,隨我來!”奚甘道,說著,帶他們朝一旁擠了出去。

奚甘在睢邑生活多年,對地形極是熟稔。她帶著罌和羌丁鑽入小巷,避開了人潮。耳邊突然清靜下來,罌和羌丁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奚甘不卻放慢腳步,黑夜裏,那動作敏捷如白日,教罌刮目相看。

“奚甘,你家人呢?”路上,罌忍不住問她,“不一起走麽?”

“我父母都死了,隻有我一人。”奚甘頭也不回。

罌與羌丁對視一眼,不再言語。

三人七轉八拐,沒多久,走到了另一條街上,不算寬,卻很是筆直,能看到盡頭的城牆。

“這是何處?”罌問奚甘。

“那城牆處有邑中唯一的側門,”奚甘說,“隻是多年不用。”

罌頷首,與他們一道走過去。

不過,守城的衛士顯然沒有疏漏這裏,再靠近一些,他們看到幾個執矛的人影在城門晃動。

奚甘和羌丁的臉上明顯浮起失望之色。

罌覺得身上涼颼颼的,正在這時,一個聲音突地響起:“羌丁?你在此處作甚?”

三人都被驚了一下,看去,卻見是個瘦高的人,肩上扛著一根粗大的木頭。

“丙!”羌丁將那人看清,鬆一口氣。

罌借著模糊的光照,也認出了這人。他叫羌丙,是去莘國迎接罌的仆從之一,羌丁一路上跟他玩得很熟。

“你們要走?”羌丙看到羌丁肩上的包袱,問道。

羌丁點頭,道:“羌丙,你也走麽?”

羌丙歎口氣,道:“我走不得。自從聞得戎人攻城,小宰怕仆人跟著作亂,把邑中所有的仆人都看了起來。我力氣大些,他們就叫我出來搬運,婦孺卻還在圉中。”

罌覺得詫異,問:“睢邑圉中有多少仆人?”

羌丙道:“兩千有餘。”

幾人相視,一時無言。

羌丙看看他們,岔話道:“你們要走此門麽?有人守衛呢。”

羌丁搔搔頭,道:“我們也無法,隻有此門守衛最少。”

羌丙想了想,道:“你們要出去,我倒可幫上一幫。隻是你們即便出得去,腳力若是不夠,恐怕要撞上戎人。”

這話出來,三人皆是一振。

“腳力無須擔憂,你果真可助我等?”罌按耐著激動,道。

羌丙頷首,望望城門那邊:“隻是要快。”

罌點頭,對奚甘說:“你可知宮囿在何處?”

奚甘說:“知道。”

“羌丁留在此處,奚甘隨我來。”罌說罷,拉著她朝宮室的方向奔去。

“冊罌!”羌丁不明所以,追著問,“你去宮囿做什麽?”

“找馬。”

“馬?”羌丁吃驚:“那可是國君的,囿人怎會給你?”

罌沒有答話,羌丁還想再問,她的身影卻一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再度回到睢侯的宮室,這裏已經不像之前那樣吵嚷。宮道空蕩蕩,傍晚的鬆明殘火時而可見。

罌取下一截還在燒著的鬆明,跟著奚甘一路奔跑到囿。

夜色沉黑,囿中並無他人,隻時而能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野獸鳴叫。奚甘很快找到了馬廄,許是被突如其來的明亮打擾,罌聽到一聲輕輕地響鼻。

她舉著鬆明細看,隻見一匹馬拴在幾步開外的棚子裏。

“是棗馬!”奚甘欣喜地說,“我父親馴的,國君最喜歡它呢!”

“隻有一匹麽?”罌舉著火把,往旁邊仔細看去,其他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是呢……”奚甘也注意到,露出失望之色。

“總好過沒有,走吧。”罌管不得許多,動手去解韁繩。

棗馬發覺了陌生人靠近,躁動不安地刨起蹄子。

“我來。”奚甘忙上前,摸摸棗馬的鬃毛,在它耳旁道,“勿驚勿驚!”

棗馬慢慢平靜下來,待它不再動作,奚甘即刻把韁繩解了開來。

“先走出宮道。”罌對她說。

奚甘點頭,牽著棗馬走出了馬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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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道上很安靜,時而能聽見些隱約的呼喊聲,教人感到無形的詭異。

兩人抄著偏僻的路徑走了一段,眼見宮門在望,奚甘指指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問罌:“有乘石,騎上麽?”

罌看看棗馬,心裏有些覺得沒底。

“你會禦馬麽?”罌問奚甘。

“會。”奚甘說。

罌正要開口,忽然,一聲喝問在身後響起:“何人?”

二人又被驚了一下。罌回頭,望見一個身影舉著火把,正從宮道那邊走來。

罌的心一下高高吊起,睢侯的馬就在這裏,這種時候,再笨的人也知道她們要做什麽。就在焦慮之時,罌瞥見兩丈遠的地方有一處岔道,急中生智,忙教奚甘牽著馬躲進去。

那腳步聲很快走到,罌轉過身去,借著火把光,卻見是一名小臣。

“宗女?”那小臣看清了罌的臉,驚訝地說:“你在此處作甚?”

罌努力鎮定心跳,不答反問:“小臣可見到了宗女姱?”

“宗女姱?”小臣明顯愣了一下。

罌皺著眉點頭:“她不見了,母妗心急得很,我來尋她。”

“如此。”小臣露出憂慮之色:“我也未見呢。”說著,他卻舉著火把照向四周,“我方才聽到些雜亂之聲,還以為有歹人進了來,不想隻有宗女……”

“雜亂之聲?”罌說,“小臣怕是聽到了宮外的聲音,我方才也正擔心。”

小臣頷首,歎口氣,道:“今夜也不知如何,我還須去別處巡查,宗女萬事小心才是。”

罌點頭。

小臣舉著火把,再一禮,轉身走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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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身影消失在宮道的轉角,罌才鬆了口氣,把手心裏的膩汗往袖子上擦了擦。

“出來吧。”她朝岔道口裏說。

奚甘牽著棗馬走出來,火光下,神色又是害怕又是慶幸:“宗女……可嚇死我了,他要是發覺……”

她話未說完,罌卻拉她走向那大石:“快上馬。”

奚甘回過神來,趕緊登上大石坐上馬背。罌咬咬牙,仿照她的動作,也騎上馬背。

“宗女坐穩!”奚甘對她說,罷了,雙腳一夾馬腹,棗馬跑了起來,朝宮門外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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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仍然擁著不少人,奚甘很機靈,挑著偏僻的道路,馬不停蹄。路上遇到不少行人,罌和奚甘大聲呼喝,他們看到棗馬急急奔來,驚愕地閃到兩旁。

待得那側門出現在眼前,奚甘勒起韁繩,棗馬馴服地停了下來。

“冊罌!”羌丁看到她,一下從藏身的巷口奔出來。

罌從馬上下來,喘著氣問:“羌丙呢?”

“在城門。”羌丁說著,把手攏在嘴上,發出一陣犬吠。

那聲音惟妙惟肖,一旁的奚甘忍不住笑了出來。

羌丁瞪了她一眼,這時,一個人影朝他們跑了過來,正是羌丙。

“回來了麽?”他問。

“回來了!”羌丁笑嘻嘻地指著棗馬。

羌丙點頭,道:“此時門外無戎人,你們在此等候,見他們撤開,就去衝出去。”說罷,他轉身走入漆黑的巷中。

三人麵麵相覷,不知其意。

等了好些時候,突然,有人大喊:“失火了!快救火!”

三人聞聲望去,隻見層疊的屋脊後麵,一團亮光漸漸明了,能隱約看到滾滾的煙氣。

“救火!救火!”那聲音仍然在喊。

城門的衛士明顯被那火吸引了注意,罌聽到他們唧唧呱呱一陣,紛紛朝火場的方向奔去。

“走!”罌說著,跑拔腿向城門。

城門兩旁燃著火燎,四周清晰可見,那些守衛已經不見了。罌和羌丁用力把抵在門上的大木搬走,打開門閂。

木門沉沉開啟,發出鈍鈍的聲音。

“何人?”一聲怒喝在不遠處響起,“有人開門!”

罌一驚,對羌丁說:“快上馬!”

羌丁答應,攀著馬背想上去,卻老是夠不著。附近沒有墊腳的東西,罌發急,用力把他抱起,奚甘也在馬上使勁拉,費了好大力氣,羌丁才勉強坐穩。

“冊罌!”羌丁伸手拉她,卻已經來不及。

“站住!”說話間,紛雜的腳步聲已至,罌回頭,七八個武士正氣勢洶洶地奔來。

“抓穩!”罌急道,往棗馬的臀上用力一拍。

棗馬受驚,撒開蹄子向前奔去。

“冊罌……”羌丁驚恐的話音被馬蹄的飛馳聲吞沒,一下消失在門後。

罌還沒回頭,背上被猛地一拽,火光明亮,幾根尖銳的利矛指著她的喉嚨:“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