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離間
何曾卻對她大吼一聲,“你還不住口?!我已是要上路的人,你別再執迷不悟了!”
蘺娘卻突然正色道,“要死一起死,我們一家三口,到了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
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
容夙因這句話而大笑起來,他笑聲不止,眼前這一對苦命鴛鴦還真是有情有義,何曾竟也能引得出蘺娘那楚楚動人、溫婉賢淑的一麵,他果然是愛著這女人的。可偏偏,他們讓他容夙背負了不幹不淨的名聲!
一邊是他最為得意的部下,一邊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們把他當成了什麽?他們竟也敢!
容夙氣到了極點,猛地從地上將蘺娘拉起來,她吃痛地尖叫,何曾驚恐地乞求道:“二公子,別傷了蘺娘!”
他叫她蘺娘……又喊出了那聲“二公子”。已經多久沒有人叫他“二公子”了,容夙悲從中來,可隻要一看到蘺娘的肚子,他便越發的火冒三丈,狠狠地抓著她的肩膀道:“蘺娘,你給我仔仔細細地聽清楚了,我可以讓你把孩子生下來,但無論是男是女,都休想從我容家姓氏。你不尊婦道,我自然可以休了你。但那太便宜你了,可你若是想帶著孩子留在容家高枕無憂,沒那麽容易!你讓我丟人現眼,我就要你和你的愛郎一輩子都見不到麵!等到生了野種,你就給我滾,容家不留你!”
聽著這些話,蘺娘眼中震驚不已。她不尊婦道?哈,多可笑,他竟指責她不尊婦道!蘺娘狂笑出聲,容夙又加大指尖力度,就要掐碎她肩上的骨頭一般:“你笑什麽?!”
“我笑你可憐!”蘺娘連眼淚也笑了出來,她痛徹心扉地道出,“我的今天又何嚐不是你容夙一手造成的!我從嫁進容家的那一刻起,我就要為你守活寡,你容家已經破敗不堪,父親慘死,妹妹遇害,你又被發配去了北庭郡,難道要我一輩子都獨守空房不成?你又何必在乎我是否汙了你的名聲?!”
容夙瞪圓了眼,眼眶泛紅,一聲怒吼脫口而出:“你竟連這些時日也忍不了!你簡直****下賤!”
蘺娘倒是什麽都不怕了,索性全部吐出,“你容夙生性就是冷血無情,庶子出身,如何敢和當今聖上鬥?你們容家得罪了他,還要連累我也和你一起受苦嗎?我憑什麽要為你忍了這些,我也有追尋幸福的權利!”
夠了,夠了,別說了,他不想再聽了。容夙失魂落魄地鬆開了蘺娘,她癱軟無力地坐倒在地上,雙手牢牢地護住肚子,何曾萬分擔憂地望著她,隻聽到容夙怔然說道:“何曾,你走吧,隨便你去哪裏,可你不能再留在這……我也不想拆散你們,然而人言可畏,我要顧全大局。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他們母子,好歹我也和她夫妻一場,她離開容家時,也會帶走足夠的錢財,會衣食無憂的。”
何曾瞬時熱淚盈眶,忍受著雙腿的劇痛伏下身來,磕頭在地,“謝二公子寬宏大量,何曾永世銘記在心,無以為報。”
容夙卻一臉的漠然,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房內的一角。他還沉浸在蘺娘所說的那些話中,她的話像是鋒利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入他心窩,撕裂他肺腑,痛得驚心動魄。他覺得自己像是站在懸崖絕壁之人,腳下碎石滾落,跌入萬丈絕仞,連眼前唯一可救贖離去的藤條也已枯敗,搖搖欲墜似稀疏的秋千索。
他的指尖嵌在掌心裏越陷越深,容夙痛苦的咬得牙齒格格作響,目光散亂,背脊冰涼。
北庭郡一事,決不是突然決定,是當權者想要看見容家落得家破人亡的淒慘境地。
而親手造成這一切的,除了沈戮,又有何人?
容夙胸中慘痛淒楚,茫然望向窗外天際,烏雲密布,雷聲滾滾,整個容家早已不複當年榮光,隻剩淒涼。
圍剿聲如驚濤駭浪般襲來,八方各異,千裏殊風雨,閑愁萬種。
那年是沈戮在位的第二年,也是容樓瘋癲的第二年,更是容夙妻離子散的第二年。
早在定江侯駕鶴歸西之日,容家就已搖搖欲墜,更為可怕的是,在離間了容夙夫妻後,沈戮又將容夙派去戰場。
可由於容夙缺乏謀略能力,他一介文臣,根本不是武將的對手,短時間內便潰不成軍。
為了讓容夙戰死,沈戮不惜浪費了一座城池的力量。
艱難地撤退後,卻在返回皇城途中遭遇埋伏,損失異常慘烈。
皇城城邊,戰火衝天,屍身成山。
容夙手持長劍單膝跪地,他喘息劇烈,額角滲出鮮紅血跡,視線也被汙血模糊了。他努力的想要看清周遭情形,卻發現自己的部下在半米處死未瞑目,且是身首異處。
容家輝煌,悲悲喜喜,大起大落,一分一合,終究是一山難容二虎。
當日夜裏,容夙帶領參與的士兵回到了皇城容府,卻發現府內已經遭受過了屠戮。
眼前的景象已不得而知,似乎耳邊響起了聞所未聞的巨響。
容府內院,竟是在他眼前炸開了。
容夙抬頭仰望空中彌天火光,循著爆炸聲響起的容府大門疾馳而去。
匾額已經炸成了粉末,洋洋灑灑地飄落在斷樹周圍,刺鼻的焦糊味兒令那名獨自前來此地的容夙緊蹙眉頭。
他翻身下馬,順著廢墟走入燃盡了的府門中,目之所及,耳之所聞,鼻之所嗅,皆如絕望詭譎的潮水般湧向他。
映入眼中的是遍地屍身、殘骸,被壓在樹下、石下與鼎下的斷肢,令他驚愕難掩。他惶恐不安地走在這地獄之景中,忽在一堆燃成黑炭的前頭發現了一隻殘缺的手掌,地上掉落著一枚核桃,是容莘最為喜歡的物件。
容夙登時跪下身去,伏在那隻手掌前顫抖著,動彈不得。
許久過去,他聽到不遠處傳來微弱的呻吟聲。轉頭看去,一具並未燒焦的軀體還殘存著氣息。他忙上前去,聽那人囁嚅著說了什麽,便趕忙起身,將樹下廢墟翻了個遍,終於找出了僥幸生還的另一人。
竟是奄奄一息的蕭氏。
天色漸亮,除蕭氏之外,容府再未發現任何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