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一部 南楚篇 第二十四章
一到夜裏,便是處處篝火,歡聲笑語一浪高過一浪,不斷在草原上回蕩著。
薊都城裏也是歡天喜地,有很多人的族人在城外紮營,他們便在城裏城外穿梭來去,臉上全是喜氣洋洋。
寧覺非雖也感染了他們的歡樂,但大多數時間裏還是會獨自在原野上奔馳。
這些人長年在草原上過著遊牧生活,並不如薊都人一般大部分都會說南楚話。他們的方言寧覺非聽不大懂,心裏總是有些孤獨鬱悶的感覺。
其實,在前世,由於執行任務的需要,寧覺非懂十一種語言,其中還包括冷門的烏爾都語、普什圖語,主要是因為當時在中亞地區與恐怖分子作戰的時候多,這才學了些基本生活用語和專業術語。然而,北薊的幾種方言跟他會的那些語言不大相同,都不太聽得懂,使他感到頗有些抑鬱。
不過,他的心境卻仍然很平靜,就像當年在蒙古、西藏,聽不懂當地的語言,但他仍然可以和當地百姓把酒言歡,心裏也並無不快。
這一日,他仍同往日般縱馬在草原上狂奔。
“烈火”也是越跑越開心。
幾隻鳥兒飛在他的頭上,一直嘰嘰喳喳地叫著,跟隨著他。
寧覺非不由得微笑起來。
正在這時,忽然遠遠的傳過來一聲清亮的馬嘶,顯得那馬神駿非凡。
“烈火”一聽,忽然長嘶一聲,仿佛瘋了一般,興奮莫名地朝那邊飛馳。
寧覺非試著想勒住它,卻沒起多大作用。他不願使太大勁,以免傷了“烈火”,便由著他的性子奔馳。
過了不久,前麵又傳來同樣的馬嘶,“烈火”更是激烈,連連長嘶,如風馳電掣般奔去。
很快,寧覺非便看到了遠處有一匹紅馬,那顏色與“烈火”極其相似。騎在馬上的人一身黑衣,側頭望著遠方,一時看不清他的麵目。
“烈火”高興地直對著那匹紅馬奔過去,片刻之間便跑到近前,隨後猛地刹住。
兩匹紅馬伸頭觸到一起,挨挨擦擦,顯得歡喜不盡。
寧覺非瞧著那馬,脫口而出:“咦?這馬……他們是兄弟嗎?”
馬上的人這時才回過頭來,笑道:“不,他們是父子。”
寧覺非一看,大吃一驚:“你……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這人濃眉大眼,魁偉豪邁,正是剛剛宣布登基稱帝的西武皇帝,獨孤及。
第二十四章
看著寧覺非驚異的表情,獨孤及嗬嗬笑道:“你說呢?我來這兒,是為了什麽?”
寧覺非想也不想便答:“一般來說,深入敵方心髒地帶,主要會做三件事,刺探對方的重要機密,刺殺敵方的首腦,或者收買敵人的關鍵人物。”
“說得好。”獨孤及哈哈大笑,隨即跳下馬來。“覺非,一聽你這說法便知你定是行家。來,我們走走,讓赤龍跟他兒子好好聚聚。”
寧覺非便也翻身下馬,扔了韁繩,讓那兩匹同樣神駿的紅馬著實親熱一番。
二人並肩往薊都的反方向走去。
獨孤及笑道:“看來澹台牧還是有事情沒跟你說啊。”
寧覺非冷靜地問:“你指什麽?”
獨孤及看了看他,笑得十分開朗:“在草原上,也有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其中一條,凡賽馬節期間,所有戰事一律停止,以便所有的勇士都能前來參賽,以保證比賽的公平。北薊的賽馬節是春末夏初,我西武的賽馬節則是夏末秋初。在賽馬節到來時,我們都是會停戰一個月。”
寧覺非頗覺新鮮,不由得笑了起來:“果真如此?”
“是啊。雖然我們兩國在開戰,不過,賽馬節開始之前十天我便停戰了,以便北薊軍中的勇士趕回,好為他們的部族爭金章。”獨孤及輕笑。
寧覺非想了想,頗覺好奇:“那如果有人背信棄義,趁軍中勇士們離開了便搞突然襲擊呢?”
“那是為人不恥的懦夫行為,將受萬人唾棄,再也無法在草原立足。”獨孤及豪爽地笑道。“我們不幹那種事的,除非是南楚的那些無恥之徒。不過,我諒他們也沒那種膽量。”
寧覺非笑了一會兒,用手中的馬鞭輕輕敲了敲皮靴,看了他一眼:“那你來是幹什麽?”
“我來參加賽馬節呀。”獨孤及戲謔地笑道。
“真的?”寧覺非雙眉一挑,似是不信。
“當然是真的。”獨孤及很耐心地跟他解釋。“其實北薊和西武雖然時常爭鬥,但很多部落都同種同源。我的祖母便是從北薊嫁過來的,她出身於北薊著名的三大望族之一鮮於氏。所以,我是有資格以外戚的身份代表鮮於氏出賽的。”
寧覺非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搖了搖頭:“你真敢在薊都露麵?”
“有什麽不敢?八年前澹台牧就那麽幹過。”獨孤及嘻嘻笑道,頗像個孩子。
寧覺非大感興趣:“真的?哎,說說。”
“澹台牧的姑祖母是我們西武烏孤一族的美人兒,後來嫁給了澹台的勇士,便是澹台牧的姑祖父。八年前,澹台牧還隻是個小王爺,便悄悄跑來西武的王庭明都,代表烏孤部參加我們的賽馬節。嘿嘿,他也算是能幹的了,竟然一路奪旗闖關,大為引人注目。”
“結果呢?”寧覺非似是聽故事的孩子,連聲追問。
獨孤及大笑:“結果嗎?很不錯啊,他為烏孤一族奪得了銀章。他那時候還很年輕,自然是名聲大震,成為烏孤族了不起的少年勇士。”
寧覺非見他笑得那麽得意,不由得說:“你可別告訴我,那一年的金章勇士是你。”
獨孤及一聽,不由得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親熱地搖了搖:“果然是英雄識英雄,正便是我。獨孤及被人稱為少年英雄,便自那一年開始。澹台麽?終究是未勝過我獨孤,而且我與他年齡相仿,也沒占他便宜,哈哈哈哈。”
寧覺非看著他爽朗的笑容,也覺得好笑。“那你這次也來參賽麽?”寧覺非逗他。“想學澹台?”
獨孤及卻連連搖頭:“我知那澹台牧是求之不得。若我去報名,他便一定會出賽,與我一爭高下。嘿嘿,我偏不讓他如願,就是要他遺憾一輩子。”
寧覺非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得忍俊不禁:“那你又帶那麽惹眼的馬過來。”
“哈哈,那卻是為你帶的。”
“為我?”寧覺非很是不解。
“是啊。我在南楚和北薊的人都傳回消息,說寧覺非騎的是一匹神駿的紅馬,並在鷹愁澗一飛而過,讓澹台牧無可奈何。我一聽,便覺得非常像我們禦廄裏的‘天馬’赤龍。我們對赤龍配種是很謹慎的,但四年多前,有一南楚奸商聞訊而來,用重金收買了我們的馬夫,偷偷將赤龍牽出去配了種。那懷了孕的母馬便被商人帶回了關中。這事後來被我們查出,便殺了那馬夫,卻再也查不出那母馬被帶往了何處。這次聽說你騎的那馬色作火紅,不但神駿非凡,而且性子極高傲剛烈,我便知定是赤龍的後代,所以……”
寧覺非接下去說道:“所以,你帶了赤龍來,好趁我出城騎馬的時候讓它呼喚‘烈火’,引我前來。”
“正是。”獨孤及憊懶地笑道。“我就知你是聰明人。”
“你找我來幹什麽?”寧覺非淡淡地笑問。
“看看你而已。”獨孤及狀極灑脫。“當日在劍門關外我便說過,願與你結為兄弟。現在,在我心裏,也確實是把你當成我兄弟的。你不願去我西武,卻跑來北薊,很傷我的心啊。”說著,他大大地歎了口氣。
寧覺非隻覺匪夷所思:“我來北薊,隻是遊玩而已。你想要我去西武,是要我為你賣命吧?我沒理由幫你殺人。”
獨孤及卻點頭道:“我現在已知兄弟的性情,自然不會存此念頭。不過,若北薊要你為他們出謀劃策呢?”
寧覺非想了想,心裏卻隻覺一片空明,竟連一絲牽連也沒有,便道:“我也不會做。我想不出自己需要這樣做的理由。”
獨孤及朗聲大笑:“好好好,兄弟,你當日一口答應不管我西武戰事,我便甚是歡喜。今日來此,一是想念兄弟,趁停戰之機過來瞧瞧你,二來也邀請你到西武來玩玩。我們西武與北薊相比,也有很多山水勝景,便是草原,也與這邊大不相同。兄弟有時間的話,也過來看看。或者,待到夏末秋初,來明都參加我西武的賽馬節,我跟你比比。”說著,他竟是躍躍欲試。
寧覺非一聽,也是好勝心起,便點頭:“好,到時候我來與你賽一賽。”
獨孤及大為高興,自懷中摸出一塊玲瓏剔透的青玉,遞給寧覺非:“來,你拿著這個,隻要一入西武境內,你便向當地官員出示這東西,他們就會妥善將你護送至明都。”
寧覺非接過,見上麵刻著九匹昂首奮蹄的駿馬,雕工十分精細,不由得讚道:“真漂亮。”
“不過是玩意兒,再貴能值什麽?還不如一匹駿馬稱我的心。”獨孤及笑道。“兄弟喜歡就好。這玉佩叫九駿玲瓏,整個西武都識得。”
寧覺非一聽,便要還他:“這麽重要的東西,我可不能收。再說,我便入西武,也能自己找到明都,哪裏需要人護送?”
“我自然知道兄弟的能耐,但若是被你**,我哪裏還有顏麵存在?”獨孤及看著他,眼裏滿是笑意。“難道你也要我學那澹台牧,調集八萬鐵騎來圍你?”
寧覺非不由得失笑,隻好搖了搖頭:“好吧,我便收下了。”
獨孤及大喜:“那兄弟是認我這個哥哥了?”
寧覺非一愣:“收下這玉就算是結拜兄弟了嗎?”他不大懂古代風俗,各地的習俗又各不相同,因此他從不敢亂收東西,深怕會逸下無窮後患。
“那倒不是,但我既叫你兄弟,你又不反對,那自然是認我這個哥哥了。”
寧覺非聽著聽著,總覺得他的話中有無賴之意,但因不懂西武風俗,也分辯不來,隻是略想了想,認真地道:“本來,陛下驍勇豪爽,覺非自也願與你結為兄弟,但你喜歡濫殺無辜,這卻令我很是不喜。”
獨孤及長歎道:“其實不是我喜歡濫殺,實在是南楚人有時候挺讓人頭疼。若不殺光他們,說不定什麽時候便從屋裏射出一支冷箭來。以前我們沒有屠城的時候,有些兵將竟是被老人、婦女甚至小孩殺的。所以,後來每到一地,便索性斬盡殺絕。唉,既是你不喜歡,以後我下令不屠便是。”
寧覺非想了想,對他笑道:“大哥,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若屠城,便會失盡天下民心。你想踏平南楚,隻怕是難。”
獨孤及聽他叫出一聲“大哥”,不由得歡喜之極,仰天長笑:“兄弟,大哥聽你的便是。”
半晌,便聽見馬蹄聲聲,向他們這邊奔來。
寧覺非回頭一看,卻是一群穿著北薊遊牧民裝束的漢子,他們之中卻跟著那兩匹紅馬。
獨孤及上去帶過赤龍,對他笑道:“這些人,有些是北薊的鮮於氏族人,有些是我從西武帶來的隨從。”
寧覺非便衝著那些人點頭微笑。那些漢子也全都用親熱的目光看著他。
“記住,他是我兄弟。”獨孤及大聲宣布,隨即翻身上馬。
那些人齊聲答應:“是。”
寧覺非帶過烈火來,赤龍卻嘶鳴了一聲,似乎很是不舍。
烈火也頻頻轉頭去看它,眼中滿是依戀。
寧覺非聽說這烈火自小便沒見過父親,倒是很理解它此時的感情,不由得猶豫著,沒有硬拉它離開。
獨孤及看著他道:“兄弟,不如去鮮於氏的大帳,我們好好喝喝酒。”
寧覺非略一思忖便爽快地點頭:“好。”說著,便上馬,與他們疾馳而去。
鮮於氏果然是北薊的三大望族之一,族長的大帳氣勢雄偉,周圍還有數十頂小帳篷,雖是在草原上臨時搭建,卻也像一個寨子一般,應有盡有,熱鬧非凡。
寧覺非跟著獨孤及一路前行,看到的都是笑臉,不過仔細觀察大家的表情,似乎連這裏都很少有人真正知道獨孤及的身份,隻知他是族中的顯貴外戚。
獨孤及隻對人說寧覺非是他的兄弟,大家也都不問別的,隻管端出美酒佳肴相待。這一晚,歌舞醉人,酒香怡人,寧覺非與眾多草原的漢子推杯換盞,又被豪爽的姑娘們逼著學唱祝酒歌,還追著勸酒,笑鬧之中,竟是喝得酩酊大醉。
等到月上中天,眾人大都醉倒,獨孤及也是醉眼朦朧,呢喃道:“兄弟早些休息吧。”便倒在帳中的地毯上,呼呼大睡起來。
寧覺非撐起身,踉蹌著走出帳去。本是內急,待出得帳外,被夜晚的冷風一吹,他已忘了出來的目的。酒勁一陣上衝,不由得低頭大吐特吐。等把積在胃裏的酒肉吐了個幹淨之後,卻是清醒了一些。
他抬起頭來,腦中一片空白,一時已想不起怎麽會身在此處。
“烈火”低低的嘶鳴卻近在耳邊。
迷迷糊糊中,他騎上了馬背。
“烈火”老馬識途,竟穿越草原,奔回了薊都,輕車熟路地回到了國師府,停在了府前。
因寧覺非沒回來,雲深吩咐了家人在門前守候,此時趕緊上前接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將他抬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