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喜事

第17章 兄妹兩暫時休戰

村頭的梁家裙褂鋪子,傳來了梁光耀的怒罵聲。

“什麽?梁心還敢回來?”梁光耀驚叫,“她要不要臉,我那天不是把他們轟走了嗎?”梁光耀激動地看著梁水根,“水根,你確定你沒看錯吧,他們母子倆真回來了?”

“光耀,我還不至於老到眼瞎的地步,真是你妹帶著你外甥又回來了。”

梁水根路上遇見了梁心母子,這會兒路過梁家裙褂店鋪,想著先跟梁光耀通個氣,叫他回去別吵得全村人盡皆知。

這兩天村裏外人多,鄉鎮領導也多,都是為了接下來老屋改造的事。他勸梁光耀不要意氣用事,剛剛評上了釘金繡非遺傳承人,要注意自己這個新的身份。

梁光耀將杯子重重一放,滿臉已經氣得通紅,嚇得幾個學徒都不敢說話。

這時,他看見徒弟阿龍在裙褂上麵繡了一隻鯽魚,氣得破口大罵:“這是裙褂上麵的鯉魚,不是鯽魚!阿龍,你來學手藝最早,現在學得最差,不行明天就別來了。

你這雙手五大三粗,當初你爸帶你過來,我就說你沒那個天賦。明天把你爸喊過來,我勸他帶你去工地上搬磚。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

阿龍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裙褂,眼淚當場就掉了下來。“師父,我不想進廠,我就想跟著您學習釘金繡手藝。我爸說在廠裏,一輩子就廢了,沒法出人頭地,跟著師父才能出人頭地。”

“那你能不能以後別把鯉魚繡成鯽魚,別把龍繡得像條蛇?”

“師父,我一定會努力的,您就看我的表現吧!”

梁光耀氣得團團轉,從來不抽煙的人突然要抽煙,梁水根勸說了半天,店裏吸煙容易引發火災,他店裏的布料針線最多,屬於村子裏麵消防安全的重點勘察地點之一。

一個下午梁光耀在店裏唉聲歎氣,幾個徒弟都嚇破了膽,大氣不敢粗喘一聲。後來,阿龍在裙褂上繡了一對鴛鴦,結果繡成了一對神似白鵝的鴛鴦,氣得梁光耀罰阿龍晚上繡一百隻鴛鴦才許回家。

直到傍晚十分,梁光耀回到家中,看見妹妹和外甥都在院子裏幫著母親做嫁女餅,那幅畫麵看起來就像是他們小的時候。父親剛剛過世那陣子,母親傷心過度,一連消沉了數日。有天看見麵黃肌瘦的兄妹二人,決定打起精神拉扯他們長大。

從那以後母親開始拋頭露麵謀生計,每天沒日沒夜做嫁女餅,白天挑著竹簍出去叫賣,晚上披星戴月回到家中給他們兄妹二人做飯,照顧好他們洗漱上床睡覺,母親在院子裏麵繼續做嫁女餅。

無數個夜裏,他起身上廁所,都能看見母親忙碌的身影。後來他學了釘金繡,師父教會他使用縫紉機繡製,他覺得母親就像一台縫紉機,永遠不知疲倦。

直到那一年母親積勞成疾,臥床數日,他仿佛一夜之間長大。等到母親病好了,他就和妹妹一起幫母女打下手,一起製作嫁女餅。休息日,他們兄妹會陪著母親一起在十裏八鄉叫賣嫁女餅。直到後來母親的嫁女餅生意漸漸家喻戶曉,附近村莊女子出嫁前都會登門采購大量嫁女餅,母親出去的次數才越來越少。

看著眼前這一幕熟悉的場景,剛才一路上還怒氣衝衝的梁光耀,想起了小時候和妹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心裏麵的怒氣已經一點一點散去。過去他對這個妹妹視若珍寶,母親更是舍不得打罵,沒想到日子久了,竟然養成了梁心驕縱的性格。她開始處處與他們搗亂,後來竟闖出了那麽一個大禍。

“哥,你回來啦!”梁心一抬頭看見大哥陰著臉回到家中,嚇得心髒撲通撲通狂跳。

一峰還記得這個凶舅舅,看見他回來了趕緊嚇得躲在了母親的身後瑟瑟發抖。梁光耀目不斜視回了屋,梁心母子這才鬆了口氣。

知子莫若母,陳素芬已經知道兒子不說話,就是代表默認了,同意他們母子暫住在家中。

梁心捂著胸口直喘氣,下午她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想出了這麽一招,一直慫恿母親再多做一些嫁女餅。

陳素芬原先做的嫁女餅已經夠多了,女兒非要她繼續多做一會兒。老太太一開始還納悶,這會兒才明白女兒是利用她演了一出戲給光耀看,光耀的心腸到底還是軟呀!

晚上,梁心又自告奮勇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手好廚藝驚豔到了所有人的味蕾。

曉丹是個有一說一的人,飯桌上讚美了姑姑的廚藝,說口味完全不輸給飯店裏的廚子。梁心聽了很高興,一直給曉丹碗裏夾菜。當然了,也不忘給坐在她對麵悶頭吃白米飯的嘉怡夾菜。嘉怡並不領情,沒有接受她的好意,搞得梁心十分尷尬。

大家都看出來吳一峰很喜歡嘉怡,每次吃飯都要緊挨著嘉怡坐。嘉怡很反感他這麽死皮賴臉,但也不好公然叫他走開。

說到底,嘉怡是有些嫉妒一峰的,嫉妒一峰擁有完整的母愛,嫉妒母親為了一峰的將來,能夠如此厚著臉皮回來討要賠償款。這些都是母親從來沒有為她做過的舉動,一峰雖然傻,但是一峰也是幸福的。

陳素芬看著一峰這麽喜歡嘉怡,心裏感歎這就是血緣關係。一峰能夠一眼就喜歡嘉怡這個姐姐,足以證明了血緣關係的力量之神奇。

飯桌上,梁光耀一直悶頭吃,吃完飯才冷著臉看向梁心,道:“我知道你這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麽,我可以明確肯定地告訴你,賠償款你一分錢都別想得到,出嫁女婚後就會被村裏剝奪了征地補償資格。

你如果是想著回來恕罪,我不需要,你以後對媽,對嘉怡都好一點。我可以同意你住下來,但請你不要再惹是生非,最好收斂住自己的那些心思。白天你在村裏說的那些話,已經有人傳到我耳朵裏了。

梁心,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要把心思動在嘉怡的身上。雖然你生了嘉怡,給了她生命,但是養而不育,你這輩子都是欠她的。這孩子這麽多年一直在和自己較勁,我們都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嘉怡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女孩,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你當初拋棄了她。”

嘉怡看著舅舅,這一刻心裏的生疏和隔閡一下子**然無存,沒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舅舅竟然心裏什麽都知道,原來他隻是不善於表達。

她想起這些年自己對舅舅又敬又畏,總是刻意敬而遠之,其實舅舅一直以來都對她挺好的。這一刻,她從舅舅身上感受到了父親般的感覺。

晚飯後,梁心主動收拾碗筷,讓母親坐著休息。她一邊洗碗刷筷一邊心中暗罵大哥霸權主義。另外,她也暗罵朗村的村規,憑什麽出嫁女就沒有資格享受土地補償權益?她決定必要的時候,通過走法律途徑來甩掉“出嫁女”的身份,維護自己的權利。當然,目前她的希望是村民投票,如果得到2/3村民代表的投票,她就能得到那筆賠償款。

梁心收拾完廚房,聽見大哥和嘉怡在院子裏麵聊天。大哥聽說村子裏麵人為了多得一些賠償款都在各顯神通,例如那個李鴻泰和周嘉玲,兩人已經離婚三年了,最近兩人手拉手在村裏招搖過市。

梁心那天回村路上撞到了他們二人密謀假複婚,手機裏麵還保留著那段錄音。原本想著拿出來給大哥和嘉怡當證據,突然覺得此事需要謹慎,這一步棋要是沒走好,說不定最後裏外不是人。

大哥和嘉怡未必會覺得這個證據拿出來,就顯得她有多麽高尚,說不定還會認為她心機叵測,詭計多端。李鴻泰和周嘉玲現在是敵是友還不能確定,不如先留著錄音,說不定以後能用到他們。

她和一峰雖然住下了,大哥也明確說了,賠償款她一分錢別想得到。

她很清楚自己這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麽,並不是為了贖罪,也不是為了彌補嘉怡,歸根到底她就不覺得當年的事情她有什麽錯,她反倒是覺得是母親和大哥對不起她。當年他們一個忙著做嫁女餅,一個忙著製作裙褂,沒有一個人真正關心過她。

後來,她遇到了吳清遠,一眼就掉入了愛河。吳清遠雖然是不學無術、打架鬥毆的古惑仔,但對她好是真的,每天到哪裏都會帶著她。如今想起那段風光無限的時光,她還記得被眾人喊“大嫂”的那份快樂。她恨母親和大哥,不把她懷孕的消息告訴吳清遠,這才造成了他們被迫分開了八年。

她恨母親和大哥包辦婚姻,恨他們為了所謂的麵子逼她放棄了自己的愛情。好在八年後,張學有死了,吳清遠回來了。但是這些年來,她有過婚史,有過其他男人,一直都是膈應在他們夫妻之間的一個疙瘩和心結。要說母親和大哥恨她,其實這些年來,她何嚐不恨他們當初的獨裁和霸權?

梁心將手機放回了口袋,繼續豎起耳朵聽大哥和嘉怡談論李鴻泰和周嘉玲複婚的事。

“嘉怡,他倆當初離婚鬧得沸沸揚揚,而且我聽說周嘉玲已經處了個男朋友,據說年底兩人就要結婚了。朗村要進行老屋改造,消息一出周嘉玲就回來了。兩人現在出雙入對,這裏麵肯定有事情,一定是為了多拿幾個賠償款。”

“舅舅,賠償款標準是按照家庭成員計算。沒想到村裏人已經聽說了這件事,不知道是什麽人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嘉怡,會不會是村委會或者唯品會開發商或者是你們集團?”

“這絕不可能,我們三方已經簽訂了保密協議,不會提前公布一切消息。我懷疑是第三方競爭對手在故意使絆子,但目前我暫時還想不出會是誰要這麽做。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開發商遲早會把賠償款標準確定下來,到時候自然就清楚每家每戶能得多少錢了。”

梁光耀想了想,覺得有些不踏實,“嘉怡,我是覺得現在村民對賠償款的想象力越來越不切實際,萬一沒有他們預想的那麽高,說不定你們的工作可能會遇到阻礙和困境。現在人都很現實,尤其是村裏這幾年婚嫁喜事用品生意一落千丈,大家都指望這筆賠償款翻身度日。”

嘉怡明白舅舅的擔憂,“村民如果眼光和格局大,一定能夠理解朗村老屋改造背後的深意。脫貧攻堅,發展鄉村旅遊是一個重要渠道,朗村一定要抓住鄉村旅遊興起的時機,把資源變資產,實踐好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

我們發展鄉村旅遊不會過度開發朗村的原有風貌,不會搞大拆大建,而是會把傳統村落改造好、朗村的傳統非遺文化保護好,這樣才能全麵帶動朗村的經濟發展,幫助村民實現發家致富的心願。

舅舅,接下來我會挨家挨戶和村民宣傳鄉村文旅建設的目的和未來,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夠明白,與其得到一錘子的買賣交易,不如一起努力建設文旅朗村,這樣未來才能進行良性循環的經濟增長模式........”

梁光耀明白這些道理,但他心裏很清楚,朗村的村民未必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像嘉怡和梁茶這樣的年輕人,他們往往帶著滿腔的抱負,想要開疆辟土,實現偉大理想,可是他們往往容易高估了人性骨子裏麵的東西。村民更看重的不是未來,他們看重的是眼前的利益,這就是村民的格局和眼界的問題。

就好比梁茶回來創辦公司,已經對外宣布,村裏人可以利用公司銷售渠道和直播渠道,將各家各戶的喜事用品進行推廣銷售。目前除了母親和六嬸勤勤懇懇,腳踏實地,製作嫁女餅和婚嫁喜字窗花,其餘人的心思都放在了老屋改造賠償款的事情上。說到底,比起靠著雙手努力創造一份財富,大部分人都想著怎樣可以通過不勞而獲。

梁心隔著窗戶聽了半天,心中暗暗竊笑嘉怡不切實際的理想。她心裏很清楚,村民現在都浮躁了,因為一個“錢”字。她決定利用好當下的處境,為自己爭取利益最大化,不斷拉攏村民人心,為接下來村民代表投票努力一搏。為了他們一家三口未來的生活保障,她必須像英雄一樣去努力去戰鬥。

嘉怡和舅舅聊完天,回屋洗漱時遇見了母親,母親像是刻意在等她。

“嘉怡,能跟媽坐下來聊兩句嗎?”梁心的眼神裏麵帶著濃濃的母愛。

這一刻嘉怡隻覺得母親十分惡心,冷冷說道:“不好意思,我和你沒話可說。你也不用覺得你生了我,又離開我,心裏對我有一絲愧疚。我們雖然是母女,但是六親緣淺,以後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互不幹擾彼此的生活。對了,讓你的寶貝兒子也離我遠一點,我沒有弟弟,也沒有母親,我的爸媽早就在我八歲那年過世了。”

梁心一下子愣在原地,內心久久無法平靜。雖說回來之前,她想到過女兒會恨她、怨她、怪她,但萬萬沒有想到女兒對她已經恨之入骨,甚至連同一峰都一塊兒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