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朗村一片鬧哄哄
1
梁茶是真不知道朗村賠償標準的金額，最近他爸橫看豎看都瞧他不順眼，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罵他，根本沒有心情與他交流朗村的大事。在他爸眼睛，他不回北京發展就是天大的事情。梁茶一臉誠懇，坦白道：“鴻泰叔，這事兒我真不知道。賠償標準出來一定會有公示，到時候您和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嗎？”
梁茶這話一出口，村裏人都半信半疑。
“梁茶，我們聽說開發商端午節過後就會進場，你爸怎麽可能不知道賠償標準？你這孩子在北京待了幾年變滑頭了，趕緊跟大家說說，家家戶戶能不能分到個幾百萬到手？我們聽說投資方是個大戶，有錢。”
“梁茶，別藏著掖著了，大家都是你的長輩們，看著你一點一點長大的，一個村子裏麵的人最重要的是什麽？”
“團結！”村裏人紛紛附和了一聲。
“沒錯，團結！梁茶，快點告訴大家，這次朗村拆遷改造到底能賠償多少錢？”
梁茶看了一眼阿傑，阿傑瞬間意會。兩人趁著村民們鬧哄哄的一片，拿著攝像設備逃之夭夭。梁光耀擔心被再次“圍攻”，趁機加快腳步來到店裏。一群村民自討沒趣，什麽也沒問出來，有人罵罵咧咧了幾句，繼續揣測這次朗村拆遷改造能不能讓村裏人實現一夜暴富的夢想。
村裏不少人都認為這次賠償款少說也有七個數，這部分人以李鴻泰為代表，屬於樂觀一派。周國峰不太相信拆遷改造能有七位數，提出了質疑，他認為六位數到頂了。
肚子裏麵有點貨的村民開始分析，他們認為村裏房子不值幾個錢，但是朗村的地方和曆史文化值錢。現在國家正在大力發展文旅建設，朗村的曆史文化六百多年了，從這裏走出了多少大人物。當然啦，最出名的還是朗村的婚俗文化和婚俗產業鏈。政府要是決定深度挖掘，朗村大有文章，將來文旅城建起來，朗村一定會吸引大批量的遊客來領略這邊的古老文化，村裏人就等著發財吧！
村民們聊得熱火朝天，聽說村裏有些離婚的，已經打算回去複婚。村裏沒有結婚的，已經開始張羅相親。除了老屋宅基地的麵積之外，家庭人口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賠償標準。不少村民都打算將家裏緊急翻新一編，還有人打算原有基礎上麵，另外再加建一層房屋，擴大房產麵積。大家聽說投資方是個有錢的企業，紛紛認為這錢不薅白不薅。村裏的喜事用品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如果能夠從拆遷改造這個身上大撈一筆，也能填補這幾年生意的虧損，說不定一夜之間就可以宣布“退休”不幹了。
周國峰越聊越興奮，嘴巴漸漸不把門。他當著村裏人的麵，竟然口出狂言，分了錢就把家裏的悍婦劉青霞休了，重新娶個年輕貌美的如花美眷當溫柔鄉。聞言，周國峰與李鴻泰勾肩搭背起來，“鴻泰，等咱們一夜暴富了，當天就一塊兒去東莞那邊玩玩呀！”
李鴻泰又不傻，知道周國峰給他下套，“國峰，我可不去。大家夥兒聽著，周國峰要去東莞，你們趕緊去告訴他老婆.......”
人群一陣哄笑過後，村裏的老一輩板著臉開始潑冷水：“要我說朗村這樣挺好的，拆遷、改造，到時候村裏變得不像樣子。現在多好啊，出門都是認識的熟麵孔。將來村子裏麵的遊客多了起來，大家的耳根子就別想這麽清淨了。到時候人多了，村子裏麵雞鳴狗盜的事情一定不會少。”
“叔，話不能這麽說，你們想要養老，圖個清靜，我們還要養家糊口呢！喜事用品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我們又不是梁光耀，他現在火了，是非遺文化釘金繡的傳承人，我們就是做小本買賣生意的。我兒子在城裏月供了一套房子，現在生活壓力特別大，孫子孫女在城裏一節補習課就要好幾百塊，他們年輕人開銷又大，這些錢還不是要我們老的幫襯一些？
我們要是不幫襯他們小的，他們在城裏日子更難過，搞不好小兩口鬧掰了就要離婚，現在年輕人的離婚率太高了，跟這個大環境的壓力都有關係。如果拆遷改造能夠分到一筆錢，也能解決他們年輕人的燃眉之急。我們可以幫他們把房貸還了，剩下來的錢我們自己養老也夠了。”
“就是啊，叔，廠裏的喜糖賣不出去，前幾天一直下雨，喜糖都爛在倉庫裏頭了。現在結婚率越來越低，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大家都要吃飯，孩子要上學，子女的房貸要幫忙還，老人要養老，到處都要花錢。我們這個歲數，又不像你們，可以安心養老。用他們小年輕的話來講，我們這個年紀是躺又不能躺，卷又卷不動，大家夥兒就指望這次拆遷改造的賠償金過日子了。”
“咱們朗村好不容易被開發商看上了，拆遷也好，改造也好，讓我們搬地方也好，隻要把賠償款給足了，我第一個帶頭歡迎開發商來咱們朗村發展鄉村建設，建設美好家園。就是不知道這次能賠償多少錢，拆遷改造的區域圖到現在都沒看見，老天保佑希望能拆遷改造到我們家。”
李鴻泰跳了出來，“這個你們放心，昨天我兒子上網查了一些古村文旅改造項目。第一批拆遷改造以後，還有第二批、第三批的拆遷改造範圍。總不至於村頭改造了，村尾就不建設了。咱們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到底能得多少錢賠償款。錢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情暫時都放一邊。聽說端午節一過，開發商那些人就要到朗村駐場辦公了，到時候他們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找我們這些村民溝通這件事情。
我給大家提一句醒，大家一定要齊心協力，把賠償金的金額要死不放。萬一他們以為我們都是土老帽，隨便給點錢打發咱們，老屋就能隨便他們拆遷改造，沒門！他們想要做出成績，我們想要得到最多的賠償金，這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一分錢都不能退讓，最起碼分到手要有一個七位數的賠償款。”
“鴻泰說得對，一分錢都不能退讓，能多要就多要。村裏喜事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咱們一定都要牢牢把握住了才是。鴻泰，我聽說你妹昨天還來鬧事了，說是為了這次的賠償款，對不？”
李鴻泰嗬嗬冷笑了幾聲，“女子結婚後，村裏會剝奪征地補償資格。這是村約規定，又不是我規定的，她得不到一毛錢。出嫁女還想分到錢？嗬嗬，我看她是白日做夢。”
“鴻泰，如果把你妹逼急了，她說不定要到法庭上打官司告你。”
“告我也沒用啊，這是朗村幾百年來的村規了。她通過法律途徑，也別想甩掉她出嫁女的身份。她請再牛的大律師也沒用，一分錢都別想分到手。從古到今，都是村規自治大過天，就是把政府領導請過來也沒用。”........
朗村的大廣場上一片喧鬧，大家都在絞盡腦汁分析這次拆遷改造的賠償款事宜。陳素芬在自己的院子裏麵忙碌起來，今天梁茶和阿傑要來給她拍視頻宣傳廣州人出嫁必備的糕點“嫁女餅”。老太太聽說要出境，早上特意換上了一件嘉怡給她買的衣服。平日裏都舍不得穿，這是因為要出境，老太太才從箱子底下翻了出來。早上梳頭的時候，不忘給頭發抹了油，看起來精氣神十足。
早飯和兒子聊起了那個白眼狼，心情才一落千丈。想起那個白眼狼已經十幾年沒回朗村看望她這個當母親的，看望自己的親生女兒，老太太心裏對這個女兒咬牙切齒的恨。可是聽到兒子詛咒自己的親妹妹死在外頭，老太太又覺得言語十分刺耳。沒辦法，終究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即便這個白眼狼壞事做盡了，老太太心裏還是不願意看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一幕。
見大門敞開著，梁茶和阿傑扛著拍攝的設備走進院子，兩人喊了聲“陳奶奶”，陳素芬趕緊背過身子擦幹眼淚，不想讓村裏的小輩們擔心自己。
梁茶和阿傑今天準備給陳奶奶錄製一期製作嫁女餅的視頻發到網上去，村裏會製作嫁女餅的村民不少，陳奶奶製作嫁女餅的年頭最長，手藝也是最正宗的。
梁茶見老太太在抹眼淚，忙上前半開玩笑地安慰道：“哎呀，這是誰惹我們陳奶奶不高興了？陳奶奶，您把他叫出來，我和阿傑好好教訓他一頓。”
阿傑後知後覺，“陳奶奶，您怎麽哭了？誰欺負您了，您跟我們說，我和梁茶哥一起教訓他。如果是光耀叔就算了，光耀叔成天板著一張臉，我看了心裏就犯怵。”
陳素芬看到兩個孩子，心情瞬間好多了，笑嗬嗬地說：“沒人欺負我，剛才有陣風吹進了眼睛裏。人老了，風一吹就容易流眼淚。你們光耀叔才不敢惹我生氣呢，他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之前曉丹問了他一個問題，奶奶和媽媽掉進河裏，他先救誰，光耀沒猶豫就選了我，說是我們家珊琴會遊泳。”
話落，逗得梁茶和阿傑笑了老半天。其實，梁茶看出陳奶奶不是風吹了眼睛，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選擇看破不說破。“陳奶奶，咱們今天把您如何製作嫁女餅的流程，一道一道工序都拍成視頻。回頭阿傑把視頻剪好了，咱們就發到網上去，到時候您就是國民網紅奶奶了，咱們朗村嫁女餅的形象代言人。”
陳奶奶臉一紅：“我都多大年紀了，一臉的褶子太難看了，你們別找我當形象代言人。會做嫁女餅的不止我一個，你們去找村裏其他人吧！”
“奶奶，村裏人都知道，朗村就您做的嫁女餅味道是最正宗的。外麵那種嫁女餅，我們都不愛吃，就喜歡吃陳奶奶做的嫁女餅。我們的阿爸阿媽，也都是吃著您做的嫁女餅長大的。”
“陳奶奶，您就本色出演，不用太刻意看鏡頭。您是最漂亮的奶奶，真的特別特別的上鏡。”
梁茶和阿傑一唱一和，老太太放鬆了不少。“梁茶，阿傑，如果能幫村裏人把婚嫁婚慶喜事用品生意重振起來，我願意當這個嫁女餅的形象代言人。”
梁茶和阿傑豎起了大拇指，“陳奶奶的格局，整個朗村都找不出來第二個，那咱們就先開始錄製吧！”
兩人剛將拍攝設備準備好，村裏做大紅燈籠的玉蘭嬸風風火火跑進了院子。“不好了，不好了，梁茶，村裏出事了，出大事了。”
“玉蘭嬸，您慢慢說，村裏出什麽大事了？”
玉蘭嬸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打......打起來了，周國峰跟他老婆打起來了！”
“剛才我們還看見國峰叔在大榕樹下麵聊天來著，怎麽突然跟青霞嬸子打起來了？”
“梁茶，你趕緊過去勸勸，夫妻兩個現在都在氣頭上，吵著鬧著要離婚呢！兩人加起來一百多歲了，也不嫌丟人的。周國峰剛才開玩笑，說拆遷改造賠償款一到賬，他就帶著李鴻泰去東莞玩幾天。兩個男人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有人告訴了青霞那個大醋壇子。兩口子剛才都動手打架了，周國峰張口就提出了離婚，說受了青霞一輩子的窩囊氣，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青霞哭著說，國峰這輩子沒跟她提過離婚這兩個字。眼看要拆遷改造，很快就有錢了，開始嫌棄家裏的黃臉婆，急著想出去找個小的回來。兩人先是動嘴罵了幾句，青霞氣不過動手打了他，國峰上去就給了青霞一個大耳光。你們說，公示結果還沒出來，這個國峰憑什麽以為就能拆到他們家？真以為自己能一夜暴富了，尾巴都已經翹上天了，連自家的老婆都敢打了........”
2
周國峰家裏圍了一群人，劉青霞在屋裏嚎啕大哭，把周國峰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看見梁茶和阿傑來了，拉著梁茶哭得更是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梁茶見周國峰蹲在牆角，當起了一個和事佬。兩口子吵架最怕外人拱火，最近村裏喜事用品生意差，不少人閑來無事，有些人故意挑事看熱鬧。
“國峰叔，有話好好說，動手打人確實是您不對，趕緊跟青霞嬸子賠個不是。”
周國峰倔脾氣上頭了，“梁茶，我和李鴻泰又沒真去東莞，男人之間開個玩笑不行嗎？她上綱上線不說，也是她動手先打了我。我堂堂一個男人，一輩子都被她打壓，是個人都有脾氣的吧，今天我就偏不讓著她了。等到賠償款的錢到了賬上，我跟她一刀兩斷，夫妻恩斷義絕，錢一人一半，我不跟她過了。”
劉青霞一聽這話，哭嚷嚷了起來，“梁茶，你看吧，這才是他的真心話，他早不想跟我過日子了。以前他手機從來都不設置密碼，這幾天聽說村裏要拆遷改造了，馬上就要一夜暴富了，手機密碼三天兩頭的改，手機裏麵肯定藏著一些外麵的小妖精。
周國峰，我告訴你，朗村現在還沒拆遷改造呢，說不定根本就輪不到你頭上。大家都來看看，這巴掌就是這個渾蛋打的，他不僅打老婆，還要跟我鬧離婚。我今天當著大家的麵把話說出來，這個家的房子不管拆不拆遷，改不改造，有沒有賠償款這回事，我都不會跟周國峰離婚，你休想有生之年再恢複自由身，老娘這輩子都要耗死你，不會便宜了外麵那些妖豔賤貨。”
村民見梁茶來了，紛紛開始勸說，“國峰啊，不管怎麽說，你打人確實不對，趕緊給青霞道歉。俗話說，家和萬事興，夫妻同心，其利斷金。男人道歉不丟人，快給青霞賠個不是。”
“是啊，咱們這個歲數還鬧離婚就太難看了，我們要給孩子們做個榜樣。這年頭離婚率本身就高，咱們這些六零後、七零後不要再湊熱鬧了，好好過日子，爭取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起來。好不容易朗村有了這麽大的好消息，說不定家家戶戶都能分到一筆可觀的數字，咱們的好日子在後麵呢！”
“是啊，梁茶也從北京回來了，接下來要在朗村開公司。打算建立一個朗村的電商平台和短視頻基地，帶著村裏人一起搞事業。國峰啊，搞錢才是第一，別的都是假的。外麵的女人哪有家裏的女人好？都是圖你錢的女人！人家青霞跟了你半輩子，為你生了一兒一女，你要好好對待青霞才是。”
周國峰看著梁茶，不知道這小子哪來的魅力，朗村的村民一個個都服他。有人傳言，梁茶突然從北京回來，很有可能是未來朗村的下一任村主任。這麽一想，周國峰敢怒不敢言，沒了剛才的盛氣淩人。但是讓他向劉青霞這個悍婦道歉，他心裏其實一萬個不服氣。無奈四周都是劉青霞的支持者，又有村主任的兒子撐腰壓著他一頭，他隻好悶著嗓子不情願地說了一句，“老婆，對不起，咱倆以後好好過日子。”
梁曉丹的生物鍾很準時，中飯之前醒了。起床推開窗戶，院子裏麵香氣撲鼻。老太太看見孫女醒了，叫她趕緊下樓吃飯，下午她還要繼續錄製製作嫁女餅的視頻。
曉丹洗漱完畢，一身打扮不倫不類，坐在四方桌前啃著白斬雞，與她開播時候的樣子判若兩人。鏡頭前，她是妥妥的精英女士，人間清醒的大女主人設。私底下最邋遢、最屌絲的一麵都留給了家人。曉丹剛回來那會兒，老太太還會說幾句，如今已經見怪不怪了。
曉丹大快朵頤啃著雞腿，過去曉陽和嘉怡在家時，白斬雞身上的雞腿很少會屬於她。奶奶心疼嘉怡無父無母，每次做白斬雞，都會偏心的給嘉怡留一隻雞腿。她和曉陽需要剪刀石頭布，誰贏了雞腿是誰的。父母見到了就會批評她，說她不懂得以大讓小，當姐姐的應該把雞腿讓給弟弟吃。諸如此類的話說多了，曉丹反倒是聽不進去，每次都跟曉陽搶著吃雞腿，曉陽小的時候沒少被這個當姐姐的弄哭鼻子。
“奶奶，您今天又要做嫁女餅啊？”
“是啊，多做一些嫁女餅，多攢一些錢，以後給你和嘉怡當嫁妝。”
“咦，我才不信呢，嫁妝居然還有我的份兒。奶奶，您是給您的寶貝嘉怡攢嫁妝的吧！”
“愛信不信，奶奶的小金庫肯定有你的一份。”老太太笑眯眯地說著，不住往孫女碗裏夾菜，“別光顧著吃肉，多吃蔬菜對身體好。你成天熬夜工作，以後能不能調整到白天工作？晨起而作，日落而息，這是大自然的規律，不能隨便更替。你現在年紀輕，人到中年小毛小病就容易找上身了。”
曉丹敷衍應和了幾聲，目光看見院子裏麵擺放著攝影裝備，問：“奶奶，這些東西是誰拿過來的？看不出來啊，朗村還有我的同行。”
“梁茶和阿傑，兩人在村裏要開公司了，接下來做那個電商平台和短視頻。梁茶這小子真不錯，說是要帶著朗村人一起搞事業，一起發家致富，把咱們朗村的這些婚俗特色文化打響，帶動朗村的婚慶喜事用品生意，以後咱們村裏人又多了一條銷售的渠道。早上他倆來給我錄製做嫁女餅的視頻，村子裏麵突然出事了，兩人被你玉蘭嬸子叫過去幫忙勸架了，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有沒有吃飯。”
梁曉丹與村裏人一直保持著泛泛之交，一旦她和顏悅色幾分，村裏人的邊界感就會飛到太平洋去，老生常談就盯著她問那麽幾個問題。“曉丹啊，你成天在家裏搗鼓什麽工作呀？一個月能賺幾個錢啊？你不出去上班，哪來的錢去買了一輛寶馬車？曉丹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什麽時候結婚啊？我們認識幾個不錯的小夥子，嬸嬸們回頭幫你去打聽一下.........”
村裏人沒有邊界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曉丹自然而然避而遠之。村裏很多事情，她都是從奶奶口中才得知的。“奶奶，村裏到底出啥事了？”
老太太輕哼了一聲，“都是錢鬧的唄！朗村這還沒開始拆遷改造，村裏人一個個都開始坐不住了。最近那些人都不幹活了，每天約在大榕樹地下談論這次拆遷改造能分多少錢，村子裏麵到處都是鬧哄哄的一片。曉丹，奶奶雖然老了，腦袋一點也不糊塗。
我發現朗村出現了三個派係，以李鴻泰為首的一批人支持拆遷改造，希望能一夜暴富。以周國峰為首的一批人，雖然也支持拆遷改造，但是他們一直在觀望。另外一批是村裏的老人，他們堅決反對朗村拆遷改造。人老了，拗不過他們那些年輕人。但真要是動了他們的老屋，說不定他們第一個不配合。哎，先不說這些了，梁茶和阿傑被玉蘭叫走了，說是你國峰叔和你青霞嬸子在家打架呢！所以我說，都是錢害的。”
“奶奶，國峰叔為什麽要跟青霞阿嬸打架啊？青霞阿嬸一直都是村裏的悍婦，國峰叔出了名的怕老婆。哈哈，這眼看著要有錢了，莫非錢壯慫人膽了？”
“聽玉蘭說，國峰約了鴻泰打算去東莞玩幾天，這話前腳剛說，後腳就傳到了青霞的耳朵裏。青霞是個大醋壇子，一聽這話就炸了，對著國峰又是罵又是打。國峰以前是個軟柿子，今天反手就給了青霞一個大耳光，聽說都把青霞的臉給打腫了。”
曉丹驚掉了下巴，回過神來語氣充滿了玩味，“奶奶，房屋拆遷改造，其實就是一麵照妖鏡，考驗著人心和人性。接下來咱們朗村會一天比一天熱鬧，您就等著看好戲吧！明天嘉怡回來，也等著看好戲吧！”
老太太瞪了一眼孫女，“不許幸災樂禍，村子裏麵亂糟糟的，奶奶看了就心煩。最近這幾年，村裏婚嫁喜事生意不好做了，現在的年輕人都像你這樣，不談戀愛也不結婚，這個喜事生意哪能好的起來？年輕人喜歡自由，不願意結婚，但是家裏‘貓狗雙全’。奶奶真的是老了，這個世道已經看不明白嘍！”
曉丹笑了起來：“奶奶，您真洋氣，竟然還知道貓狗雙全。”
“前幾天是梁茶告訴我的，奶奶也是剛學會的。曉陽已經娶妻生子，端上了一個鐵飯碗。奶奶現在就擔心你和嘉怡，你倆一天不成家，奶奶心裏就一天不踏實。你都三十來歲了，以前人像你這個歲數，都有兩個三個孩子了。曉丹啊，你也該收收心了，好好找個男人嫁了吧，奶奶擔心你這樣以後老了誰來照顧你？之前那個小周多好啊，大畫家，長得也帥，你怎麽就把人家給甩了呢！”
3
曉丹一直覺得她比起表妹張嘉怡，雖然有父親有母親，但這一路走來，父母給她的並不多，無論是經濟還是情感，他們將全部的愛都給了曉陽。大一下學期開始，她在網上替人寫稿子、當槍手賺錢，通過互聯網就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那時候就不再問家裏要學費和生活費。
弟弟曉陽比她費錢多了，不管刮風下雨、嚴寒酷暑，父母都送他到鎮上各種補習。父母不惜一切代價，高達幾百塊一節課的補習班，眼睛都不眨一眼。有陣子父親的中式裙褂被西方婚紗禮服衝擊，家裏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父母帶動全家人節衣縮食，從每個人的牙縫裏麵省出來的錢，努力給曉陽創造一個最好的學習條件。
曉丹雖然外表大大咧咧，其實心裏已經麻木了。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本質上和嘉怡是差不多的，有時候想想這種有名無愛的親情，倒不如像嘉怡這樣，沒有一點期望反倒是活得輕鬆自在一些。奶奶一直最疼愛的小輩兒就是嘉怡，因為嘉怡無父無母，奶奶一直把嘉怡放在心尖兒上疼愛。這個家裏的所有人，都有他們要守護的人，唯獨沒有人守護她。
奶奶突然提到的小周，是曉丹的前男友周城，廣州嶺南一帶的青年才俊，已經頗有名氣的油畫家。她跟周城分手最大的原因，如今細細回想起來，錯不在於周城。這話說來話長，曉丹已然沒有興趣做多餘的解釋。
“曉丹，明天嘉怡回來，你一定要做好當姐姐的榜樣。嘉怡這孩子心氣高，不然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這麽大的領導。奶奶有些話說多了，你們年輕人不喜歡聽，你要多勸勸嘉怡，遇到合適的男孩子，就嚐試著相處看看。她一個人在廣州，我想起來就不放心，有個人照顧她一日三餐，奶奶這顆心也能安心踏實一些。”
曉丹心裏憋著一個天大的驚喜，但是她決定保守這個秘密，等著嘉怡自己回來和奶奶說。奶奶要是知道朗村的項目是嘉怡負責，接下來的幾年時間都會留在朗村建設文旅小鎮，奶奶一定要高興壞了。
自從嘉怡告訴她的那一刻，曉丹也思考過一個問題，嘉怡的工作是不是出現了問題。按理說，嘉怡留在正易集團總部，肯定是比外派到項目上駐場辦公要好。三年後再回去，不知道他們集團內部會變成了什麽樣，到時候會不會有嘉怡的容身之地都說不準。當然啦，說不定是她想多了，也許是嘉怡他們領導想要曆練她一番。
於是曉丹話鋒一轉，笑嗬嗬地看著奶奶，“奶奶，我覺得婚姻對男人的好處太多了，比如可以找個女人一起分擔家務活兒、一起共同創造家庭的財富價值、並且擁有合法的**生活，女人還能為男人傳承子嗣等等。奶奶，那您說，結婚對我們女人到底有什麽好處呢？”
老太太一臉寵溺地笑了起來，“奶奶可以打包票，結婚對女人的好處太多了。曉丹，我看梁茶這孩子就挺不錯的，聽說他不打算再回北京發展了，以後就留在朗村創業。梁茶雖然比你小個幾歲，但現在的時代已經變了，男人比女人小，那是咱們女人有本事。梁茶和阿傑待會兒過來，奶奶幫你好好撮合一下。要是你倆能成就別訂婚了，一步到位趕緊結婚，明年就生個孩子出來，趁著奶奶還有力氣，還能幫你帶帶孩子。”
聞言，曉丹的一對白眼已經翻到了天上去，“奶奶，嘉怡不在家，您就知道催我結婚。您要是把我催煩了，我以後也不住在家裏了，到時候您就一個人孤獨地守著這個家吧！我跟梁茶絕無可能，這小屁孩根本就不是我的菜，您還是留給嘉怡吧，他倆差不多大。”
老太太思考了幾秒，十分讚同地點了點頭：“有道理，明天等嘉怡回來，奶奶來問問她。他倆能在一起，那也不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曉丹，村裏那個阿傑，你喜歡嗎？除了長得黑點、胖點、矮點，這孩子老實敦厚，見了人眼睛就笑成一道縫，奶奶越看他越可愛。”
曉丹嘴裏的白斬雞頓時不香了，“阿傑那個長相也能叫可愛？奶奶，您是不是誤解了‘可愛’這個詞。奶奶，在您眼裏孫女的條件這麽差嗎？我大小也是坐擁幾百萬粉絲的情感大博主，這根本不是我的官配，完全就是下嫁模式啊，我怎麽對得起我的粉絲們啊？”
“我覺得阿傑人挺靠譜的，男人好看能當飯吃嗎？之前那個小周長得多好看啊，你不照樣沒留人家？奶奶覺得阿傑不錯，大家都是一個村的，知根知底，奶奶還不用擔心你外嫁出去。你真要是外嫁了，以後誰陪著奶奶聊天。”
“奶奶，我就不嫁，一輩子陪著您，在家裏當老姑娘。您要是能告訴我，結婚對女兒有什麽好處，隻要您能說服我，我立馬出去公開招親。”
老太太眼睛一亮，昂著脖子激動道：“結婚的好處多著呢，比如.......那個........我覺得吧.......算了，算了，你吃飯吧！”
老太太氣得無語，看著院子裏做嫁女餅的食材，長長地歎了口氣，“要是誰都像你這樣想，這些嫁女餅可就都賣不出去嘍！”
曉丹捧著碗不住嬉笑，覺得奶奶的樣子特別可愛。奶奶絞盡腦汁也沒想出來結婚有什麽好處，因為她年紀輕輕就讓她當了小寡婦，辛苦拉扯一雙兒女，這輩子太苦了，實在不知道結婚給她帶來了什麽好處。
最後想了半天，老太太開始道德綁架，將年輕人必須結婚這件事情上升到了關乎於朗村人的未來命運。“奶奶不會說什麽大道理，但是奶奶心裏都明白，結婚肯定是好處多過於壞處。要是你們年輕人都不結婚了，村裏人以後都要喝西北風去了。你爸的裙褂生意這才剛好起來，店裏麵還帶了一些徒弟。人家跟著他學手藝，如果大家都結婚了，這門手藝學了還有什麽用？朗村世世代代都是做婚慶婚禮喜事生意的，就指望著你們年輕人結婚，來村裏置辦一些婚嫁喜禮過日子。”
“奶奶，我爸才不會喝西北風呢，他現在可是人民藝術家了，政府剛給他頒發了一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釘金繡）代表性傳承人的稱號。曉陽從小就喜歡釘金繡，我爸一根筋希望他考公務員，偏不讓他繼承衣缽。我爸就是老思想，看不起自己的職業，覺得男人做釘金繡不體麵，他簡直埋沒了一個人才。
要說曉陽幾歲就會織毛衣，簡直天賦異稟，骨骼驚奇，萬中無一。我爸這步真走錯了，公務員的工作雖然穩定，工資也是透明的，想要大富大貴是不可能的。我爸埋沒了一個釘金繡的大藝術家，現在隻能從他的那幫徒弟裏麵，爭取培養出幾個釘金繡的傳承人了。”
陳素芬歎了口氣，兒子心裏有根心結。別人不知道，她當媽的不可能不知道。
“當年家裏的錢隻夠一個人去學手藝，你姑姑做什麽事情都是三分鍾熱度，奶奶擔心她半途而廢，白白浪費了這筆錢。釘金繡又是一個辛苦活，做衣裳一針一線，容易熬壞了眼睛，熬壞了頸椎，我舍不得她一個女孩子去吃那個苦。
學一門手藝再窮也餓不死，你爸性子從小就穩，我就讓你爸去拜師學藝去了。你爸特別爭氣，幾十個學徒裏麵就他上手最快，他師父都誇他是個奇才，就跟曉陽織毛衣一樣，這就是天賦。當初一共二十幾個孩子學手藝，最後就出了你爸這麽一個人物。
你爸覺得手藝再好，也隻是個做衣服的。他不讓曉陽碰釘金繡，擔心影響他學習。你要跟曉陽好好學學，多聽父母的話，早點結婚生子，別讓村裏人一直戳著咱們家的脊梁骨。”
“我才不跟曉陽學呢，他的那些黑曆史，全村的人都知道。大學畢業出去旅行了一趟，畢業宴能變成了結婚宴。小敏原本準備讀研，結果意外懷孕耽誤了學業，年紀輕輕就當了媽，現在還成了遠嫁的女人。”
“曉陽起碼搶在你跟嘉怡前頭結婚生子，要我說，曉陽聽話這一點就是比你倆強多了。”
“奶奶，您孫子了不起，妥妥的人生贏家，老婆孩子熱炕頭，還有一份旱澇保豐收的工作，咱們老梁家以後就靠曉陽了。”
老太太知道孫女刀子嘴豆腐心，她現在心裏唯一的缺口就是那個沒良心的女兒。當初丈夫給女兒取了“梁心”這個名字是希望她能做個知恩圖報，有良心的人。誰知道事與願違，她根本沒良心。原本以為替她找了張學有這麽好的老實人嫁了，她能夠有點良心，好好過日子，沒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女婿張學有當年屍骨未寒，她就跟著吳清遠那個混混跑了，連自己的親身骨肉都不要了。
梁茶和阿傑回來了，老太太忙問他們兩個有沒有吃飯，周國峰有沒有給劉青霞賠不是。
梁茶笑道：“國峰叔已經賠不是了，剛開始還不願意拉下臉麵，死要麵子活受罪，後來被村裏人圍著苦口婆心才勸好了。青霞阿嬸也是，聽風就是雨，國峰叔就是過過嘴癮，他哪敢真去東莞那些地方惹是生非？現在不是以前了，市民舉報很厲害的，東莞那邊一直抓得很嚴。”
“哦，你倆吃飯了嗎？”
“陳奶奶，我倆都快要餓死了！”梁茶剛打算說吃過了，阿傑已經說漏嘴了。
“快快快，趕緊坐，跟曉丹一塊兒吃，我去給你們盛飯。”
“謝謝陳奶奶，幫我盛多點。”
“你餓死鬼投胎啊？自己沒有手去盛飯？”梁茶拍了拍阿傑的腦袋。
“梁茶哥，我是真餓了，國峰叔跟青霞阿嬸和好了，也不說留我們吃飯的，真摳門。”
“留你吃飯？阿傑，你最近臉是不是大了？要不要我拿把尺子給你量一量？”
老太太端來了米飯，“梁茶，阿傑，你們多吃點，鍋裏飯多呢！”
“謝謝陳奶奶。”阿傑不客氣地接過碗，吃相有點一言難盡。曉丹看著奶奶，臉都憋紅了。
半晌之後，曉丹想起剛才奶奶說打算撮合梁茶跟嘉怡。如果兩人真有可能，她這個當表姐的必須替嘉怡好好把關。嘉怡雖然智商高，情商高，可是她的戀愛經驗為零，妥妥的一個情感小白。她是坐擁百萬粉絲的情感主播，專門替人把關戀愛、婚姻，傳道授業解惑的情感知識付費博主，自己妹妹的人生大事，她當然更要嚴格把關。梁茶從北京回來這件事情就值得懷疑和追問，曉丹看著埋頭幹飯的梁茶，問：“梁茶，你為什麽從北京辭職不幹了，這些日子村子裏麵已經傳出了好多個版本。你都聽說了嗎？”
梁茶笑出了一嘴大白牙，這樣一個玉樹臨風的小夥子坐在對麵，曉丹的心不免都融化了。然而，她對梁茶沒有半點的非分之想，梁茶並不是她所喜歡的類型。
“曉丹姐，阿傑都告訴我了。村裏有人說我被北京一個富婆傷害了，氣不過離開了北京這個傷心地。還有說我在單位犯了紀律性錯誤，被單位給開除了。也有人說我不想努力奮鬥了，回朗村是為了躺平加啃老。哈哈，最近還有人傳言，說我發了一筆橫財，已經實現了財富自由。曉丹姐，你該不會也加入了他們的八卦陣列吧？
曉丹笑了笑，“實不相瞞，我還真挺有興趣的。梁茶，你在北京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好端端的消防員不當，選擇回到朗村創業開公司？這不太符合現在年輕人對於成功學的定義，你能給我一個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