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傳

第二節 結 婚

“撒哈拉沙漠,在我內心的深處,多年來是我夢裏的情人啊!”

——三毛《白手成家》

三毛用一顆破碎的心,換來了一顆金子般的心。但她不急於結婚。她還 有一個浪漫的願望沒有實現。

有一年,三毛無意間翻了一本美國出版的《國家地理雜誌》,書中有一 篇文章,介紹與西班牙隻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沙漠。沙漠觸動了三毛:

“我隻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釋的,屬於前世回憶似的鄉愁,就莫名其妙, 毫無保留地交給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

她想成為第一個橫穿撒哈拉沙漠的女探險家。 荷西也有一個浪漫的願望。他的願望屬於海洋。他從朋友那裏借來了一

條帆船,他要到地中海航行一個夏天。他的目的地,是希望海神的故鄉—— 愛琴海。

荷西遠航愛琴海,當然舍不下三毛。他邀集了六個夥伴,把三毛也拉了

進去。給她派的活是:煮飯兼攝影師。荷西安排得很周到。 沙漠和海洋,三毛都不想放棄。可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權衡再三,前世鄉愁,深於海洋。三毛選擇了撒哈拉。她把這個選擇告

訴了荷西。

荷西也麵臨選擇。有海洋就沒有三毛,有三毛就沒有海洋。魚與熊掌, 也不可兼得。

荷西不猶豫。他做出了選擇,但不把它告訴三毛。

荷西選擇了三毛。他不聲不響地,申請到一份去撒哈拉沙漠的工作。他 悄悄地打起行李,比他情人早到了那裏。

那是 1973 年 2 月的事。

位於地中海之南、非洲北部的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麵積最大的沙漠, 總麵積八百萬平方公裏。1975 年以前,撤哈拉沙漠的西部,還是西班牙的殖 民地。西屬撒哈拉,占地三十六點六萬平方公裏。它北靠摩洛哥,東臨阿爾 及利亞,南與毛裏塔尼亞接壤。西麵,則是一望無際的大西洋。

在西屬撒哈拉,大約有七萬人,生活在這片終年無雨、黃沙漫漫的土地 上。主要居民是阿拉伯人,還有北非的回教土人,以及少量的西班牙白人。 荷西來到西屬撤哈拉的首府——阿尤恩。在城外一家磷礦公司從事工

程。他住在公司的單身宿舍。 為了迎接他的“女子探險家”,他還在阿尤思租好了房子這裏烈日炎炎,

風沙漫漫。荷西毅然放棄了他熱愛和向往的藍色夏季,為了愛情,像一名苦 僧一般,甘心情願地到這裏來受罪。

他不覺得苦。 三毛知道了,寫信給荷西,勸他不要為了她,吃這麽大的苦頭。荷西回

信了,寫得十分誠懇: “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邊,隻有跟你結婚,要不然我的心永

遠不能減去這份痛楚的感覺。我們夏天結婚好嗎?” 三毛去撒哈拉,是為了獵奇探險,而不是去結婚。“但是我卻看了快十

遍,然後將信塞在長褲口袋裏。到街上去散步了一個晚上,回來就決定了。” 三毛的心,不願再流浪了。 回到單身宿舍,另外三個花蝴蝶都已經睡下了。三毛自己動了凡心,覺

得有點對不起她們。第二天,四姐妹照舊出去閑逛。逛回來三姐妹入夢。三 毛悄悄留下一張字條,告訴她們,她結婚去了。然後,她拿起行李,關了燈, 輕輕地推開門出去,直奔機場。

三毛下飛機的時候,正是撒哈拉沙漠的黃昏。 落日將撒哈拉染成了一片紅色。無際的黃沙上,有寂寞的大風嗚咽地吹

過。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壯而安靜的。血紅的沙漠,近乎淒豔恐怖。 初冬的氣候,在原本期待著炎炎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為一片蒼涼的詩意。 分別了三個月,荷西著實吃了大苦。牛仔褲髒得要命,雙手粗糙不堪, 頭發、胡子上落著黃土,臉焦紅,嘴唇幹裂,連眼光都好似含著創傷的隱痛。

三毛一陣陣難過。

跟著荷西,到新家安頓下來,荷西急著辦結婚,拉著三毛奔法院。法院 裏坐著一位老秘書,滿頭銀發。

辦結婚手續,在這裏的法院,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沒有白人在這裏結

婚,而本地人結婚,是不找法院的。老秘書抱來一大摞民法書,一邊翻找, 一邊琢磨,終於弄清結婚需要哪些文件:出生證明、單身證明、居留證明、 法院公告證明?台灣的新娘麻煩還要多一些,證明文件由台灣出具後,還須 由台灣駐葡萄牙公使館翻譯證明,轉西班牙駐葡領事館公證,再經西班牙外 交部轉到西屬撒哈拉審核,核準後公告半月,然後送馬德裏戶籍所在地法院 公告。這麽多的馬拉鬆式的文件旅行,至少需二、三個月時間。

三毛對文件旅行,一向頭疼。問荷西,是不是不辦結婚了?荷西搖頭,

他結婚的決心堅如磐石。 三毛沒法,隻好一邊等待結婚,一邊探密撤哈拉。

聽說三毛是要橫穿沙漠的人,當地人都視其為瘋子。警察局長不分青紅

皂白,聲稱三個月後,要把她送回馬德裏。退休的軍團司令,把她請到地圖 前麵,不厭其煩地指點她:撒哈拉,這是一個人跡罕至的沙漠,根本沒有正 常人走的路。

三毛被澆了許多瓢冷水,便去請教上著老人。老人告訴她,去沙漠那頭, 需要兩輛吉普車和一個向導,還要大量的汽油、食物、水?總之,沒有四十 萬西幣(二十七萬台幣)免談。三毛聽了目瞪口呆,這哪裏是一個小學教員 奢望得起的。

她除了搭一搭便車,見識一下海市蜃樓,或者跟著賣水車,到更遠點的 地方拍一些民俗照片之外,隻有乖乖地在家,等待結婚。

沙漠的七月,天燒似火。

一天上午,老秘書突然通知三毛:文件旅行結束。明天下午六點,到法 院舉行結婚儀式。公告已經發出。

三毛讓人趕緊通知荷西。荷西來了,立即興奮地建議:停下手中的一切 活計,看電影以誌新禧。沙漠裏隻有一座四流的電影院,他們看了一場《希 臘左巴》。

第二天下午結婚。結婚的經過,三毛有精采的回憶: 先是結婚禮物。

第二天下午五點半,荷西來敲門,三毛正在睡午覺,他進門就大叫:快 起來,我有東西送給你!

“我趕緊打開盒子,撕掉亂七八糟包著的廢紙。嘩!露出兩隻骷髏的眼 睛來?原來是一副駱駝的頭骨,慘白的骨頭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齒 正毗牙咧嘴地對著我,眼睛是兩個大黑洞。

我太興奮了。這個東西真是送到我心裏去了?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哪 裏搞來的?’我問他。

‘去找的啊!沙漠裏快走死了,找到一副完整的,我知道你會喜歡。’ 他很得意。這真是最好的結婚禮物。”

接著,是穿婚禮服。

“我有很多好看的衣服,但平日很少穿。我伸頭去看了一下荷西,他穿 了一件深藍的襯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好,我也穿藍色的。我找了一件 淡藍細麻布的長衣服。雖然不是新的,但是它自有一種樸實優雅的風味。鞋 子仍是一雙涼鞋,頭發放下來,戴上一頂草編的闊邊帽子,沒有花,去廚房 拿了一把香萊別在帽上?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園風味,這麽簡單 反而好看。’”

他們沒有車,隻好走著去法院。

“還沒走到法院,就聽見有人說‘來了,來了!’一個不認識的人跳上 來照相。我嚇了一跳,問荷西:‘你叫人來拍照?’‘沒有啊,大概是法院 的。’他突然緊張起來。

走到樓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裝,打了領帶,比較之下荷西好似是

個來看熱鬧的人。” 很快,婚禮開始。

“我們坐定了,秘書先生開始講話:‘在西班牙法律之下?第一:結婚

後雙方必需住在一起?’ 我一聽,這一條簡直是廢話嘛!?那時,我開始閥笑起來,以後他說什

麽,我完全沒有聽見。後來,我聽見法官在叫我的名字——‘三毛女士’, 我趕緊回答他:‘什麽?’那些觀禮的人都笑起來?

這時我突然發覺,這個年輕的法官拿紙的手在發抖,我輕輕推了一下荷 西叫他看。這是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證結婚,法官比我們還緊張。

‘三毛,你願意做荷西的妻子嗎?’法官問我。我知道應該回答——

‘是。’不曉得怎麽的卻回答了——“好!”法官笑起來,又問荷西,他大 聲說‘是。’我們倆人都回答了問題,法官卻好似不知下一步該說什麽好, 於是我們三人都靜靜地站著,再後法官突然說:‘好了,你們結婚了,恭喜 恭喜。’

我一聽這拘束的儀式結束了,人馬上活潑起來,將帽子一把拉下來當扇 子扇。許多人上來與我們握手?他竟忘了給我戴戒指。”

儀式結束。回來的路上,荷西建議,到沙漠最豪華的國家旅館住一夜。 人生結婚一次,難得揮霍一下。三毛搖頭,她不願意揮霍,一個勁地拉新郎 回家。

推開家門,一個精致的大蛋糕在那裏靜靜地等著他們。是荷西的同事們 送的。蛋糕上寫著:新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