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為何這樣

第53章 銜月樓

迦陵頻伽依舊膽戰心驚。

晦暗神色半明半滅隱在樹影之後的人長久沉默下來, 每多沉默一瞬,這茫茫雪原之上似乎便要更冷上一分。

迦陵頻伽真的很怕他突然發瘋,畢竟南客成天一副“好無聊還是做點什麽讓世界亂起來吧”的樣子。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但無奈又什麽都做不了,烏黑眼珠轉了半天,終於想到了一句能安撫住這閻王的話, 冷汗涔涔的開了口。

“大人……殿下。”他換了從前,在雪山之上聽滿殿神佛稱呼孔雀明王的尊稱,小心翼翼的說道,“…還會有信來的。”

美人在雲端, 雲端有信來。

迦陵頻伽其實不太明白孔雀這一體兩魂的糾結。

在他看來, 無論是佛子還是南客, 不都是一個人嗎, 雖然這倆人都處心積慮的想把對方搞死(洛長鶴的這個想法比較隱晦), 但本質上他們倆就是同一個人啊,還都那麽喜歡美人,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在一起不行嗎。

小鳥覺得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美人一定也會讚同他的。

南客卻似乎不為所動。

月光蒼白, 他依然倦怠而散漫的倚在樹梢, 指尖素白信箋簌簌響在風中, 像是誰的一懷寂寞心事。

半晌,他終於慢條斯理收起了信,原模原樣藏進懷中, 突然漫不經心般談了談手指。

“哧”一聲輕響。

是皮肉乍破的聲音,淨如素白宣紙的積雪地上刹那間爆開一地血痕, 宛如一樹紅梅洇上誰案頭丹青, 與雪地上濃濃淡淡的樹影交織。

殺人也自帶三分風流。

一具軀體重重倒地, 出乎意料,是個佛修。

“他實在是優柔寡斷的令人生厭…”南客淡淡開口,以手支額,麵色冷得嚇人,“明覺那老東西都死了那麽多年了,竟然還留著些嘍囉在身邊礙眼。”

迦陵頻伽欲言又止。

南客對洛長鶴的偏見真的很大。

佛子的確沒有將明覺殘留在寺中的勢力清理幹淨,並且明裏暗裏還有意放任,給了他們許多不切實際的希望。

但這一切,當然是另有所謀。

他隻能說南客和洛長鶴這倆人,一個是明著瘋,一個是暗著壞,果不然是一體兩魂。

不過小鳥不打算開口了,沉默是金,還是讓他明哲保身吧。

他老老實實不說話了,南客卻不放過他,又開口問道:“…她要去折月宴?”

迦陵頻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愣的問了句:“誰?”

南客便輕輕一抬手指。

倒掛在樹上的可憐小鳥頓時便做了一個180度轉體,一瞬間醍醐灌頂福至心靈什麽都想起來了,放聲大喊道:“是是是!美人就是要去折月宴!”

南客聞言輕輕一挑眉:“…美人?”

“不不不。”迦陵頻伽連忙搖頭,可憐又絕望,“是殿下!是明妃殿下!”

南客終於輕輕一笑。

他漫不經心思索了一陣子,抬眼看向麵前連綿雪山,低聲呢喃般開口:“…既然你想玩,總不能讓亂七八糟的東西打擾了你。”

雪山之中精魅生靈眾多,因其臨近潛魔淵,為之魔氣所染,雪山之中一幹生靈俱混沌不堪,全部殺幹淨是最省力的法子,洛長鶴卻不忍,寧願耗費真氣修為鎮壓。

世間行事,宛如逆水而上,無有一件易事。

但鎮壓也隻是暫時的。

雪夜沉寂,幾乎染白他烏黑驚豔眉宇,他厭惡一般微微皺了眉,霍然抬手。

…愚鈍。

以殺止殺,殺之可也。

他按下手指。

迦陵頻伽先是覺得眼前一亮。

那亮光不似尋常乍明,反倒是如同黑暗莽原上驟然燃起的熊熊妖火,一亮之後乍暗,他再抬頭看,便注意到天中的一輪月亮,暗了下來。

濃霧、厚雲,以及煙氣。

漫天煙氣。

連綿雪山被籠罩在煙氣之中,一瞬間風雲倒卷,吹冷萬裏寒山,天地間刹那混沌。

下一瞬便寂靜。

……

直到折月宴前夕,四洲二海的修士、妖修、人族都在討論佛子一式,使得赫連雪山寂靜九日之事。

大部分人說起來都是很讚同的。

畢竟這事關自身,倘若魔族卷土重來,誰也討不了好。

倘若這雪山中沒有魔氣泛濫,亦或是這魔氣無法危害到四洲,那肯定會有許多人頗有微詞,即便是不敢明麵上說,背地裏也少不了指指點點,無非是身為佛子,出手如此戾氣狠絕實在不好。

而這些人中,一小半是真不同意,另一大半則是忌憚。

抬指便屠萬裏雪山,這樣幾乎已經稱得上恐怖的修為,這樣毫不顧忌的行事,怎能不讓人忌憚?

是佛子又怎麽樣,昔年孔雀明王還曾墮魔屠滿殿神佛,誰又能保證佛子能一直琉璃心腸悲憫眾生?

眾人都這樣在心裏嘀嘀咕咕,卻沒有一個不長眼的敢明麵上說起,遇見了也都滿麵笑容,拱個手讚一句佛子慈悲,再聊幾句折月宴的事。

今年的折月宴由銜月樓準備。

銜月樓地處南域最風景秀麗、溫潤宜人的雲城,銜月樓的主人又是百年世族楚氏的家主,家底頗厚,又極好風雅,因此令雲城城眾早早便高懸明燈,滿城璀璨華美,玉帶浮橋,碧波漣漣,燈影迷離亂了人眼。

參加折月宴的一幹修士到了雲城,便有專人引他們去往下榻之地,不願意拘束的也可以自去,順帶逛一逛雲城風光,因此一時之間城內喧鬧吵嚷,宛如年節一般。

相凝霜戴著頂帷帽,也慢悠悠的走在人群中。

她這些日子真的做了很多正事。

比如給小孔雀寫了好多封信。

…開玩笑,當然不止這個,總之她真的累得夠嗆,得借著這個機會好好玩玩。

她來折月宴的意圖其實很不明確,而且並沒有什麽一技驚人豔驚四座的打算。

非要仔細說來,她隻有一成的打算,是想圓一下年少的心願折一趟月。四成是想來這看看長留的笑話。而剩下的五成,則是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佛子調調情。

是的,洛長鶴寫給她的其他幾封信裏,提到了他也會在折月宴上現身。

當然,他身為佛子,自然不會參加,隻是代表大法華寺於台上觀宴。

嗯……這不是更刺激了嗎。

她現在還在 “很想搞佛子”與“搞佛子可能會很麻煩”之間搖擺不定,但幸虧她最擅長的就是沒心沒肺,因此也不費神去想,隻是隨著人流沿著城中主路向前走去。

時至午後,淡金日光燦麗卻不刺目,是極好的光景,在城中遊覽的修士也慢慢多了起來。南地人多擅行商,原本居於雲城的普通百姓也心思活泛,都趁著人多,在道路兩側挨挨擠擠的支起了鋪子賣些新奇的玩意兒,還有機靈的,甚至設了投壺□□,引得眾人來玩。

大多數修士俱多年少便於山中修行,沒有過什麽玩樂,乍然見了投壺這樣新奇的玩意,還不準用修為純靠腕力,許多便都頓生了興趣,付了錢幣上前一試。

相凝霜倒隻是淡淡掃了一眼。

她年少胡鬧時該玩的不該玩的都玩盡了,此刻對這普通投壺也沒什麽興趣,草草掠過一眼便要走過去,卻忽然看到了什麽一般頓了頓。

投壺自然有彩頭,生意人為了不虧本,都放了些看起來新奇實則不值錢的東西,唯有頭獎那處,放了一塊玉佩。

雲城盛產青白玉,這塊其實水頭成色倒也不算上佳,唯獨形狀獨特,未經雕琢,正正好是一尾雀羽形狀,玉中還有幾絲青藍雜質,波光明滅,仿若藍翡。

相凝霜心頭輕輕一動。

她回了身,扔出枚靈石來,微笑著開口道:“老人家,我也想玩一局。”

老板欣然應允,連忙給她遞了一支鵝毛。

是的,這投壺不用箭,而用鵝羽。

雖說修士腕力自然遠勝普通人族,但不用任何修為,要將這輕飄飄鵝毛擲入隔得十分遠的細口瓶中,也不是一件易事,到了現在也不過有人最多投中三次。

能來這折月宴的都是些各門各派弟子中的翹楚,又年輕氣盛,不願丟了麵子,靈石是一枚接著一枚的仍,鵝毛也是一下接一下的投,直投的老板笑得見牙不見眼,眼見又來了一位冤大頭,便連忙笑嗬嗬的為相凝霜讓開了道。

相凝霜隨手接過,身子都未站定,抬腕一擲——

正正入瓶。

老人家微微一怔,卻也沒有過多驚訝,畢竟第一支瓶離得近,投中的人不在少數,隻是又取了枚鵝羽遞過去。

相凝霜仍然是那副有些散漫的姿態,采擷枝頭繁花一般,一擲。

又中。

再遞一支。

再中。

連中三次。

不知不覺間,喧鬧人群已然靜了下來,眾人俱都下意識怔在原地,看向這自始至終從容散漫、不發一言的女子。

美人即便是遮了麵,也無一處不美。

從寬大衣袖中伸出來的腕,纖細、玲瓏、潔白,在燦爛天光下白得宛如透明細雪,看起來最適宜撫琴弄花、烹茶作畫的手,此刻卻翻手雲雨,將輕飄飄鵝羽以萬鈞之勢投入瓷瓶。

相凝霜倒沒怎麽在乎其他人的反應,她正在心裏估算著下一支瓶口的位置,這投壺的確不容易,但玩多了就知道是有巧勁與技巧的,這也是為什麽旁人看她覺得這般遊刃有餘的原因。

她思索了片刻,又朝著已經麵露難色的店家伸出手,還未張口,便突然有人站到她身邊,輕聲低語道:

“ …想要那枚玉佩嗎?”

作者有話說:

我覺得這種一體兩魂最刺激的點就是

“你分得清昨晚是我還是他嗎?”

嘿嘿嘿嘿(發出bt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