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寧桃看見對方站在那裏,站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幹淨細碎的短發,純黑的襯衫還是她喜歡的那一件。身後的光打了一層薄薄的側影在男人左邊的側臉上。
仿佛聽到自己的心跳就在耳邊。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急切的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想要看到對方與平常不同的神情。
但結果很快便讓寧桃失望了。
話音剛落,她便親眼看見男人那雙清亮邃然的眼睛,眸光從震驚到錯愕,最後又一點點收斂回去,重歸平靜。甚至比最開始時還要平靜,溫和。
仿佛自己剛剛什麽都沒有說。
那人甚至走了過來,像往常一樣摸了她的頭,笑了笑,用一種刻意的,自然又溫和的語氣:
“我們是一家人,妹妹喜歡哥哥不是很正常的麽。”
“乖,你有點醉了。先回去睡覺。”
寧桃站在原地,呆呆的,任由他的掌心摸著頭。可眼睛卻睜大的看著他,有些不可置信。
她不明白為什麽鬱景和可以表現得這樣平靜,甚至連剛剛看到她喝酒的怒氣都一下子消失不見。
“不是。”
寧桃仰著頭,急慌慌的辯解。骨子裏的倔脾氣一旦上來,就連他給的台階也不肯下,非要說個清楚明白:
“不是親人的那種,就是女生對男生的喜歡。”
究竟是哪種感情,她不是小孩子了,自然能分得清。
但寧桃卻沒想到這句話說完,便眼見著對麵男人的那張臉迅速沉了下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嚴肅和正色。
眼神裏甚至有某種讓她感到恐懼和害怕的東西。
還未反應過來,對方便已忽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有不由分說的意味。
她不是沒有體會過兩人之間力量的懸殊,但這一次卻似乎有所不同。
寧桃心慌了一下,瞳仁微顫,條件反射似的抬頭看他。
黑暗下,男人那張臉的五官好像比以往都要更加淩厲,也更加正色一些。他原本就是有鋒芒棱角的漂亮,薄唇星眼。在學校時便總是能引起旁人的側目。
哪怕她在初中,都能時不時能聽到別的女生說,高中部有個姓鬱的男生多麽多麽帥。
再後來,周圍人都知道她是他妹妹。
開始總有性格外向些的女生過來打聽鬱景和的事,甚至會給她帶巧克力或是糖果,企圖從寧桃這裏要到他的聯係方式。
他向來性格溫和,哪怕拒絕人的時候都是如此。
寧桃活了將近二十年,也隻見過鬱景和親近,隨和,好說話的那一麵——除卻今晚。
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你喝醉了。”
男人捏著她的手臂,想要把她拽著往樓上走,聲音卻意外的還顯得比較平靜,但細聽卻隻覺得是種抑製住的冷漠和怒意,以至於命令式的語氣:
“回去睡覺。”
寧桃下唇動了動,扭著胳膊想要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出來,隻好不服氣的辯解了一下:
“我沒有!”
“我沒有喝醉,這就是我一直都想說的話。我從好久之前就……”
她又急急躁躁的想要辯解,可這次,他甚至不等她說完便冷冷打斷:
“寧桃。”
他終於不再拽著她往樓上走,而是停下來,叫了她的名字。
她從未見過鬱景和像這樣嚴肅,如此肅穆而平靜的語氣,以至於一時愣住了神。
她呆呆的仰頭看他,看著男人頸間微微凸起的喉嚨上下滑落。直到那句話完整的,無所保留的灌入到她的耳朵裏——
“我是你哥。”
“這輩子隻可能,也隻會是你哥。”
男人居高臨下時,連曾經溫和的眉眼都變得有些陌生。聲音亦是從未有過的淡漠:
“你說今晚的話,我會當做沒有聽到過。”
寧桃站在那,忽然有些恍恍惚惚。
她不傻,知道什麽話是拒絕,也知道鬱景和這是給她判了死刑。
隻是,生理的反應似乎要比腦袋慢得多。
寧桃怔了幾秒,而後才感覺到眼睛的酸澀。巨大的難過和沉悶感像蝸牛一樣緩慢占據心口。
不過想一想,也是的。
如若不是因為家裏原因要照顧她。恐怕,她連這樣和他親近說話的機會都不會有。
這種回答似乎也在意料之中。她隻是無法控製自己的難過。
寧桃低下頭來,睫毛慢慢掩蓋住眼睛。
她本想給自己這段失敗的告白收一個還算體麵的結尾,卻發現自己喉嚨鈍痛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隻想逃離。
單戀的人往往最為**。有時對方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就能造成心裏一場呼嘯的災難。
就如同現在的她一樣。
喉嚨幹痛,眼睛發酸,心裏一種委屈的感覺好像要滿溢出來。
寧桃低下頭來,雙手指尖微微向內蜷縮著,直到握成拳。事到如今,她已然連最基本的鎮定和偽裝都無法做到。
眼前已經是水蒙蒙一片,卻仍在努力睜大眼睛,不想讓眼淚掉下來。
直到最後堅持不住,才眨了下。
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垂直墜落,在地板上砸出一片小小的淚漬。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鬱景和的眼睛。直到猛然往後退了幾步,很快轉身,掉頭便跑。
男人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兒原本梔子般白淨的臉上布滿淚痕時,猛然怔了一下,好像有碎玻璃渣在沿著心髒邊緣往裏擠。
他皺了皺眉,擔心自己語氣有些過分,本能的想要伸手想拉住對方。
但寧桃早已經從他掌中掙脫開來,胡亂地抹了抹眼淚便轉過身,蹬蹬蹬往樓上跑去——仿佛受了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委屈。
鬱景和的手停在半空,直到很久,才僵硬地收了回來。
他本想鐵石心腸。
可真看到她的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時,胸口卻還是條件反射似的心悶了一下。
他幾乎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
寧桃一直都是那種最安靜乖巧的女孩子,體貼不鬧。更喜歡一個人默默坐在角落裏。像一隻溫順的,在隱秘灌木和花叢裏臥著的小母鹿。
有些事情說不清道不明,仿佛生來就注定如此。
就像寧桃第一次跟著她叔父來鬱家,鬱景和第一次看她時,好像就有了某種要保護的意識——即使她並不是自己親生的妹妹。
他看不得她掉眼淚。
好在,這姑娘也隻是看著柔弱,實際卻很少哭。記憶裏僅有的幾次,也都是最初幾年,她父母的忌日時。
鬱景和從未自戀的認為他將她保護得有多好。
但至少,是平平安安的長大。
隻是鬱景和從未想過,有一天讓寧桃哭得最委屈的那個人會是他自己。
他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視線直跟在寧桃後麵。看著她一路哭著跑上樓,慌裏慌張地打開小臥室的門躲進去,最後又關上門,將他徹底隔離開。
一切才得以塵埃落定。
鬱景和看著那扇被狠心關上的門許久,也站在那片黑暗裏許久。
其實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寧桃年紀小,閱曆少,還沒有交過男朋友。是否能夠分清依賴和喜歡都兩說。所以,她可以不理智,不清醒,不懂事。甚至情有可原。
可是他不能。
—————
寧桃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臥室,又是怎麽回到被窩裏的。
她好像需要一個空間來好好的哭一場。
本來昏沉的腦子被倒是也被這場失敗的告白弄得清醒不已。
她甚至有些後悔。
即使知道早晚有這麽一天,卻還是不願意接受。
反正這個秘密都已經藏在心裏四五年了,再藏幾天甚至幾年又不會怎麽樣。總歸好過現在這樣難過,這樣的當頭一棒,為自己的衝動買單。
心跳從急速到慢慢放緩。
她坐在**,已經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之後該怎麽麵對鬱景和,又該如何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和對方相處。
其實很多道理所有人都明白。
隻是換到自己身上時,誰都不太好過。
就像她原本便知道:鬱景和隻是把她當做妹妹,一個需要照顧的妹妹;甚至知道這一切都是在她家出了不幸的基礎上。
他是可憐她,也是出於某種家庭教養下的紳士和溫良。
就像他說的一樣。
他隻把她當做妹妹,這輩子也隻會把她當做妹妹。
再無其他可能。
寧桃坐在**,抱著那隻鬱景和送她的大熊玩偶。心裏麵有一種難受的苦悶似乎在破胸而出。又怕吵到別人,不敢大聲的哭。
隻能把頭悶在被子裏的嗚咽,到最後就隻是哭,幹脆沒有了聲音。隻是那一床被子卻明顯濕了一小塊。
房間裏的窗簾沒有拉,外麵的夜色透過窗子泠泠的透射進來。
房間內隻開了一盞小小的台燈,就在寧桃床旁邊的書桌上,散著安靜而溫和的光線。
寧桃哭了一會兒便累了,到最後也不知道是情緒發泄導致的疲乏或是酒精的作用,竟趴在那裏沉沉睡去。
而門外,光線昏暗。
年輕高瘦的男人站在門口,頭微微垂著,發梢自然向下。頎長的身形已經與墨色融為一體,隱沒了漂亮的側臉線條,也看不清那張臉上的任何表情。
隻能看到他無數次將手抬起。
手在空中停頓猶豫了許久,似乎想要敲門,可最終卻又放了下去。
——
寧桃這一覺睡得並不安慰。
實際上,她中途醒了至少有四五次。
就連做夢也是極淺的,有時候分明做著做著夢,暫時把傷心的記憶和情緒都拋在腦後時,又會突然冒出自己告白鬱景和然後被拒絕的這種念頭。
然後她便醒了一次又一次,然後又睡過去,又醒。
循環往複好幾次。
直到七點多時才再也睡不著了。即使頭還是又沉又痛。
今天是周五,外麵已有了清晨的天光。
寧桃躺在**發了好久的呆。也沒有心思看手機,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魂。一直在**躺到了八點,才實在感覺到肚子餓。
昨晚本來就沒有吃多少東西,再加上喝了酒的關係,現在胃裏又空又燒。
很想吃一點新鮮水果壓一壓。
還好今天是周五,鬱景和應該是不在家的。寧桃想,再加上昨天晚上那樣尷尬的事,鬱景和更不會留在這裏了。今晚還能不能回來吃飯都不一定。
大抵會找一個借口就不回來了吧。
但好像也隻有這樣,寧桃才敢下樓去吃一點東西。否則一想到那個男人,她就渾身動彈不得,隻想逃離這個世界。
她換了衣服簡單洗漱了一下,便開始往樓下走。
誰知,當寧桃無精打采順著樓梯往樓下走時,隻是不經意的抬了一下眼,便整個人頓住在原地,瞳孔微張,再也動彈不得——
鬱景和怎麽還在!
她看到那人站在客廳和廚房的交界處,似乎正跟坐在沙發上的張麗說著什麽事。
男人今天換了一件新黑色外套,裏麵是最簡單的白色工裝襯衫。他本來長得就高,腿也長。下半身的黑色西服褲和低幫的黑色德比皮鞋更襯得雙腿筆直修長。
其實單件都是很簡約的款式,不貴,但是幹淨平整。黑白配色,但穿在他身上卻有一種漂亮且冷淡的既視感。
寧桃卻一時間晴天霹靂似的。
她從沒有想過鬱景和還會在這的可能,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下樓來。
她真的還沒有想好要怎麽麵對對方,怎麽處理接下來的事。
可現在躲卻已經來不及了。
就在寧桃站在那裏時,鬱景和與張麗似乎也聽到了有人下樓的聲音,一齊向著寧桃所在的位置看過來。
當她看向鬱景和,鬱景和也恰好看向她。
寧桃僵立在那裏,已然是不會動了。甚至忘了該怎麽呼吸。
“桃子啊,你昨晚是不是熬夜了?怎麽臉色這麽不好?”就在這時,張麗的聲音從下方傳來,突然打斷了寧桃空白宕機的思緒。
她很快低下頭,語無倫次的找了個借口。
“我,我昨晚看了電影,看到比較晚所以睡得不太好。”
她慌慌張張解釋著,想裝作一切尋常的樣子,可語無倫次的低劣演技卻又總是將她暴露。寧桃覺得胸口像是被石頭壓著,不僅呼吸不暢,臉也火燎似的燒了起來。
她順著樓梯往下走,卻好像連走路都不會了,完全機械式的邁步。
“以後得早點睡啊。你本來身體就不好,別總熬夜了。”張麗在一旁說。
寧桃胡亂的點了點頭,一路從樓梯上下來。
她根本不敢往鬱景和那邊去看,可即便如此,卻仍然能感覺到男人犀利深遠的視線筆直從另一邊投射過來——
她隻覺得身側有一股冷氣,幾乎要把她凍透。
寧桃進退維穀。
好像從昨晚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沒法裝作無事發生,甚至根本沒有辦法直視對方。而是感到愧疚,心虛,害怕。
她以前總是喜歡跟在鬱景和後麵,現在卻隻想躲著他。
但她已經走到了一半,有又辦法就這樣重新折返回去,顯得過分反常而被鬱母盤問。她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走,終於在那人目光的注視下下了樓梯。
可很不巧。
她想去廚房拿東西。而鬱景和,就站在她必經的那段路上。
作者有話說:
推推羨舟的文文:
1.
宋愉一直不明白,像謝行洲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麽會盯上自己。
他張揚狂放,玩世不恭,身邊從來不缺亮眼的女孩。
她循規蹈矩,從不出格,漂亮卻又很平淡。
偏偏是這樣一個與她有著天壤之別的人,卻掛著痞氣的笑對她說——
“宋愉,你跟我是一類人。”
直至她發現,原來自己能出現在他眼中,隻是因為一場荒謬可笑的賭約。
遊戲結束那天,宋愉拉黑了他的所有聯係方式,隻給他留了一句話——
“謝行洲,我們這輩子都不會是同類。”
2.
後來重逢,他是醫生,她是躺在**的病人。
手術結束,他沉默半晌,主動將微信二維碼遞到她麵前。
宋愉大方接過,掃了,但沒加。
當晚,她被堵在家門口,闊別多年的男人身上混著酒味,目光深邃,似是要將她吞沒。
“為什麽不加我微信?”
他咬著牙,幾乎一字一頓地說——
“宋愉,這次是你先送上門來的。”
3.
謝行洲原以為宋愉會是他無趣人生裏更加無趣的一個消遣。
後來他才明白,她是他毫無意義的人生中的世界末日。
他比我更像我自己,不管靈魂是用什麽東西做的,他的靈魂和我是一樣的——布朗特。
SC|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