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進展
與阿蘇家幾次接觸都還算順利,這樣的買賣可以繼續做下去,這對祝纓而言是個不錯的消息。再繼續接觸下去,整個“獠人”不敢說,至少奇霞族、阿蘇家是極有可能成為她的政績的。如果讓她在這裏再多幹些年月,跟整個“獠人”都聯絡上也不是不可能。
祝纓有點遺憾。
轉念一想,自己這也算開了個好頭,她就又釋然了。
踱著輕快的步子到了後衙,還沒進門就聽到了女人的笑聲。邁進去一看,張仙姑正跟祁小娘子、小江、小黑丫頭等人在說笑。
看到她進來,張仙姑道:“送走啦?”
祝纓往她身邊一蹲,道:“嗯,走了。”
張仙姑伸手往她腦門兒上摸了一把,拿個帕子給她擦汗,說:“那你可能輕快些日子了。”
祝纓奇道:“我啥時不輕快了?”
“三天兩頭不著家,別來也沒幾頓跟家裏一起吃的,還說輕快呢?”
祝纓道:“在外麵也不是累,”下句話她識趣地沒說,換了個話題,“大姐呢?”
“弄藥呢。”
“誒?誰病了?我沒聽說呀。”
張仙姑道:“非得病了再吃藥麽?是藥茶,說試一試,喝著清熱解毒祛濕,等到大夏天的時候更好。”
“這個好,去年你們出去時都病了呢。”
張仙姑道:“就算不病,我也不想大夏天的出門兒,你也別出去。”
祝纓道:“那可不好說,我年中還得見刺史大人去呢,大夏天我準出門兒。”
一眾人閑聊,杜大姐從廚房洗了一大盤水果出來,到了福祿縣之後,吃水果可比在京兆方便多了,種類也更多。此時春末夏初,荔枝還沒好,一些其他的水果陸續都下來了。什麽枇杷、櫻桃之類,又甜又好吃的。杜大姐另用個細竹蔑編的大盤子涮了一大竹盤子的桑葚出來,水還淅淅瀝瀝的往下滴。
祝纓拿起一個梨來,驚訝地道:“這會兒就有梨了?”
張仙姑道:“怎麽就沒有了?咱們在京,這會兒也能吃上呀,就是貴。”那會兒她舍不得買,後來祝纓管大理寺庶務了,家裏就經常有稀罕東西了。
梨是秋天的水果,現在是春末了都,天都熱了……祝纓若有所思。京城什麽沒有?她想的是福祿縣。
祝纓道:“大姐不出來吃麽?”
花姐也從房裏出來了,笑著說:“來了來了。”
推了個小凳子給祝纓,祝纓一撈,塞到屁-股底下,張仙姑就喂她一顆桑葚:“你別上手了,一會兒沾了一手洗不掉叫人看著了不好。”
她喂一顆,祝纓吃一顆,邊吃邊讓別人:“你們吃啊。小江?”
張仙姑笑道:“她都快氣飽了,還吃呢?”
祝纓心道,你不是一直喜歡小丫一點的麽?怎麽跟她也說笑了?問道:“我聽你們剛才笑來著,怎麽生氣的?”
張仙姑笑道:“學生太笨哩。”
她們又笑了一陣兒,小江才嘟囔著:“我教幺妹她們。她們學得倒快,可是唱出來之後就跟我教的不一樣了。調兒錯了,高高低低的還會自己變調我就不挑剔了。她們還自家疊詞、重複句子,這就與碑上的字對不上了。我是想,照著官話的發音唱著歌,不但字能識了,口音也能改了。當初為了縣學生的官話,您費多少心呢?可……”
一個唱歌音準、官話順溜的小江,掰不過一個女監的方言,可就氣著了。
祝纓正笑著,祝大哼著歌從外麵進來了。小江、花姐等都站了起來,祝纓聽他哼的歌有些耳熟,也站起來過去問道:“爹,你唱的這個——”
祝大清清嗓子,有點不好意思,又沒那麽不好意思似的,說:“啊,你爹不能識個字啊?”
祝纓道:“當然能啦,你本來就識字,就……你唱這調子不大對吧?”
“胡說!我就這麽唱的。”祝大十分嘴硬。
祝纓對小江道:“真的唱得對啊?”
小江臉上哭笑不得又有點懊喪,卻說:“字兒都是對的。”
祝纓笑得更厲害了,問祝大:“爹,你這歌兒哪裏聽來的?”
祝大“哼”了一聲:“你還問我們呢?我和你娘都在衙門裏跟人家江娘子學的!不跟你說了!我去寫字兒去!”
劉鬆年出手水平就是不一樣,他比花姐實在高明許多。兩人學字時不會哼唧了,也不容易忘。
小江起初就是教女監的女典獄來學這個,女典獄半是閑的,半是給她麵子,也都學些。彼時祝纓忙著外麵的事兒時常不著家,張仙姑和祝大在家裏沒旁的事,聽小丫說了識字歌的事,也有點意動。
小丫就回去跟小江講了,兩頭一掇攛,小江就來給張仙姑和祝大也教一教唱歌。那識字碑的底稿她也有,連歌帶詞,老兩口識字比之前快了不少。
這本是花姐先想出來的事兒,她也不惱,也不爭,專心去研究藥方去了。
看到父母有事兒做,祝纓也高興,問張仙姑:“娘也學會了?”
張仙姑不好意思:“我就會幾篇,沒全學會呢。”她老人家跳大神時唱歌從來都隻有一個調子,讓她學會十六篇,確實得比較長的時間。
她又說:“不耽誤你們正事兒吧?”
小江忙說:“大娘子放心,耽誤不了的,幺妹她們調子學得快些,詞兒她們也慢,還會自己亂填詞呢。。”
本地之民歌、山歌有些與張仙姑的“神曲”有異曲同功之妙,都是一個譜子自己往裏麵編詞兒填進去。也慢。
祁小娘子道:“不能找些學得快的人一塊兒教麽?”
祝纓道:“哪有那麽多學得快的人?”
小江心頭一動,當時沒說什麽。不多會兒要吃午飯了,她要離開,被張仙姑留下來又一道吃飯。能幫她閨女的人,在張仙姑這裏都能得到優待。小江之前也跟張仙姑又吃過幾次,隻是當時祝纓忙外麵的事,又去西鄉,並沒有在場。
吃完了飯,祝纓就往前衙又處理事務去了——各鄉識字碑相繼立起來了,她得評估一下,看看接下來往大些的村落裏立石碑的工程怎麽繼續。以及,流人營也開工有些日子了,她也要及時去巡視一下。
小江也跟著出來了,她身上有個“差使”張仙姑也就沒在意,自己拿著抄的稿子背歌詞。
……
祝纓和小江出了二門走了幾步,小江看就要拐上大路有人看到了,突然說:“大人,我有個念頭。”
“嗯?”
小江道:“我想去那邊柳巷走一趟。”
“幹嘛?”
小江道:“咱們都知道的,凡詩詞傳唱,經妓-女的口是最快的。你不提是顧及到我,我卻想把這事兒給辦好呢。她們學得又快,唱得又好聽,沒多久就能傳唱開啦。”
祝纓道:“那可不一定。”
“可以的,”小江說,“不用借劉先生的名頭,她們也有人會願意學的。身在賤籍,能識兩個字也能多賣幾文錢不是?這地方不比京城,也沒個人特意的教。我告訴她們對著碑學字,她們學得一準快。”
祝纓道:“好吧。你既要去,就派個人跟你一同去。再有,去了給我留意一件事。”
“什麽事?”
祝纓道:“官-妓、營-妓官府都要抽點兒,我看了縣衙的賬,數目不算很少了。這裏麵的經營我不是很懂,我手中事多、千頭萬緒,抽不出空來理會這個。你幫我看一看,福祿縣這裏是怎麽經營的、分哪幾項、什麽人在做。裏麵的女娘年歲、身體是否康健,一旦不賣身了,還有什麽技藝、能做什麽營生。”
小江問道:“您這是要幹什麽?”
“有點兒想法,幹什麽、怎麽幹得看你打聽到多少消息。你把這些都探聽完了,我再告訴你下一步幹什麽。”
小江一口答應:“好。”
她出了縣衙便行動了,她不直接一頭紮進柳巷裏,而是在柳巷的巷口轉悠兩下。然後去集市上“偶遇”個出來買菜的妓-女,在同一個攤子前站住了,借著買菜聊上了。識字碑就在市集外麵,兩人挎著菜籃子路過,小江就給這個妓-女順口說了識字碑的事。
妓-女道:“都說識字碑、識字碑的,識字才能看得懂,我與它相了這麽久的麵也不認識得它。”
小江就說:“有歌呢,你會唱了,照著碑一個字一個字的對著詞兒就認得了。”她說著就哼了一句,然後指著碑說:“第一個字就是‘煌’,第二個也是‘煌’第三個就是‘聖’,就第一篇的字難點兒,後麵碑上的字都好記好寫的。”
妓-女將信將疑,道:“這麽容易?”
小江道:“嗯。”
第一天就過去,第二天再買菜,兩人就又聊了一陣兒。過不幾天,這妓-女就跟小江約好了,到河邊小江教她,不用小江去柳巷。
歌傳得不算快,“歌詞對著識字碑能識字”這個消息倒是火速傳播開來了。
小江高興地把消息帶回來,祝纓道:“這個消息能傳開來,比這些人都學會唱歌還要強呢。否則空有碑立在那裏、歌唱在人的嘴裏,無人去對照,兩樣都白瞎了。消息探聽得怎麽樣了?”
小江嚴肅了起來,慢慢地說:“柳巷裏人還不算少哩……”衣著打扮跟京裏比土得要命,苦卻是一樣的。在官府名冊的竟有幾十人,每天一睜眼就背著多少不等的要繳給官府的錢。大部分人身體都不好,少數人病得更重。
小江低聲罵關丞:“他隻知道收錢,也不管管裏麵的人,四、五十歲了還不放人家,這一行,能活這麽久不容易。”
“唔,你先擇年紀大的透個信兒,不要多,四、五個人,咱們先試試,她陳情,我放她脫籍。”
小江瞪大了眼睛。
“福祿縣是窮,縣衙是缺錢缺得厲害。難道要我跟她們催要賣-身-錢?”
“您……您真的要放了她們?”
“不然呢?給她們看看病,好叫她們多活一陣兒,好好地賣-身?”
“可這樣,您會不會有事?這都是錢呐!”小江說,“每月、逢年節,都要給官府繳錢,少了這一筆錢,您的日子怎麽過?”
“那是我的事。你的口要嚴,”祝纓說,“這是不能公然宣揚的。說出去了我不認。”
小江笑道:“這樣就很好了!我去!”
祝纓的打算是慢慢地從年紀大的開始,凡覺得有處可去、想離開的,自己陳情,她就把人給放了。然後也不給官-妓名單裏再增補人員,灶底抽柴,一根一根抽完,灶涼了,完事兒。
她不可能一次就全都幹了,這樣動靜太大。等到福祿縣能從其他方麵把這一筆來源給填上了,官營的她就能全給關了。
福祿縣本來是個窮縣,這也是老大的一筆收入,但是妙就是妙在它窮,所以這個“老大的一筆收入”的絕對數目不是特別的多。如果祝纓賣橘子、增種莊稼的計劃能夠順利,完全能夠覆蓋住這個窟窿,那就沒有什麽後患。
問題應該不大。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祝纓是個遇到了事兒就上去幹的人,她不再為“以後”的事煩心,先去看了一回識字碑的進展。看著看著突然想:為什麽要讓小江這麽辛苦呢?幹嘛偷偷摸摸的呢?既然妓-女可用,那就用下去。
說起來,她還真不太知道傳播這些個要用妓女,蓋因她實不是個“才子”走的不是這個路子。
十三鄉的碑都樹起來了,她便讓小江不要再去柳巷,由縣衙下令將縣城的官-妓集合起來學唱歌,再分派十三鄉裏走鄉串村地唱它半個月。正值春耕已過,鄉村還算閑,唱歌也有人聽。
縣衙出個通知,告知“歌詞對著識字碑能識字”。
齊活!
……
祝纓這裏把告示一貼,又去流人營裏看了一回,這個營盤幾乎有個村鎮那麽大,但如果不講蓋得多麽好、隻要能夠遮風擋雨的話就非常的快了。
已先蓋好了十幾間工棚。其他的房子也跟工棚差不多,不過有門有窗不漏雨。祝纓沿著流人營轉了一圈,她蓋過自家的屋子,不要流人營跟她的私宅那樣好,隻要結實、不會塌就行。指出了一處地基有問題的,命拆,又指出一處房梁不對的,讓重裝。又挑出幾處小毛病,譬如窗歪了、門合不上之類。
祝纓重新估重了一下工期,也就再二十天就能成了。
這個進度祝纓還是比較滿意的,識字碑、流人營兩件事沒有問題了,祝纓就打算召集士紳們繼續說橘子的事兒。
從工地回到縣衙,門上卻向她獻上了一張名帖。
祝纓邊走邊問道:“這是什麽?”
童立道:“是趙翁做壽,又是給他侄孫餞行。就是那位考上府學的小郎君。說是兩件喜事合一件,再三拜托大人去吃杯酒。”
“哦!族孫。”祝纓想起來了,那位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考上府學的學生也是姓趙,論起來是趙翁的孫輩,可實際上差不多出五服了。但是同姓,又都在一縣居住還能時常見個麵,趙翁做壽就能拉上他一起。
祝纓道:“行,那就去吧。你拿著我的帖子過去說一聲。”
“是。”
祝纓又讓家裏給準備三份禮物,一份是給趙翁的壽禮,隻要尋常禮物就行,一般也就是點壽桃燒鵝肥雞之類。另兩份是給學生的,文房四房之類。祝纓一般不大參加鄉紳們的家宴,全縣這些大戶人人做生日她都去,這一年不用幹別的了。
這次過去是因為趙翁拿族孫說事兒,祝纓過去也是為了表個態。給學生餞行的禮物就得準備了。另一份就順手給甄琦,也是顯得不厚此薄彼。
日子在三天後,衙門裏不少人都接著了請柬,祝纓就允許大家早半個時辰落衙回家準備。沒接到請柬的人也都跟著歡呼了起來。
歡呼聲還沒停,趙翁那裏又派人來請,說:“今年六十歲,要大做,街上也擺流水席,路過的都有席吃。”
祝纓也換了便服,往趙翁家去。在趙翁家,衙裏的官吏到了一些,鄉紳裏的熟人也有不少。
宅子外麵的街上擺了十幾張桌子,上麵放著些菜肴,不時撤去殘肴上新。
祝纓是主賓,她到之前幾乎所有的人都到了,趙翁率家人迎接。趙翁身邊站著出了五服的族孫趙振,這孩子也是一臉的懵——之前對我沒這麽好的呀!
不過祝纓給了他文房四寶,他就高興地接了:“學生一定好好學習,不給大人丟臉!”
趙翁也不在意祝纓給他多少貴重的東西,一把掛麵都行,體麵。
祝纓見席上坐的不止有鄉紳,還有許多縣學生,笑道:“這是都齊了。甄琦呢?”
趙振道:“給他帖子的呢,他家說已經去府城了。”
祝纓就不再問了,轉而對趙翁和趙辰的父母說恭喜。又說趙蘇:“你也要努力呀。”
趙蘇是沒去考的,知道這是場麵話,配合著說:“是。兒的功課還差著些,還是跟著義父再學兩年才敢說有把握。”
縣學生們擠眉弄眼,他們的父母長輩到場的卻都開心。甄琦走了好呀!
他們看祝纓跟趙翁說話,在底下竊竊私語:“這下大人可有心多管管咱們了。”
無論學生還是家長,他們都能感覺得到祝纓對寒門學子是有些偏愛的。如果沒有祝纓公開的選拔,不說“獠兒”趙蘇,甄琦不是“獠兒”他一個窮鬼也是沒什麽可能進縣學的。須知縣學當時已然放羊很久了,塞滿了各種想要個好聽頭銜的富家子。
而祝纓給縣學的許多補貼,甄琦拿的最多。那些補貼對富家子隻能算補貼,卻能讓貧兒沒有後顧之憂。利好誰,他們知道,他們不敢說。
一個縣令,精力就這麽多,先有一個“義子”要高高捧起的照顧著,再多一個甄琦分了關注,別人能得到的就更少了。這回也有旁人想試試府學,就是有這個原因的——縣令大人心尖上站滿了人,沒地方了。當然也因為祝纓狠抓縣學,大家的學問也都有了長進,也敢試一試府學了。不再跟以前一樣,就隻為混個縣學生的名頭,說親的時候也好聽,到了年載就退回家。
“縣令大人要是肯管,必是有前途的。多學兩年,把根紮牢了才能有出息呢。不由府裏推薦,有縣裏推薦也是可以的嘛!到了縣裏,還有咱們的事兒,府裏誰認得咱們呢?”他們低語。
祝纓在趙翁這裏呆得不久,坐不多會兒就離開了。
次日,便是“還席”的名義,請鄉紳們又一總請了來,這回就純是為了福祿縣的事了。
祝纓坐在上麵,對下麵坐得滿滿一屋子的眾鄉紳道:“咱們的事兒耽擱了許久,可得開始了。諸位先看看這個。”
後麵端出一盤子的梨子來,鄉紳們都認得梨,由顧翁問:“大人拿梨子來是什麽意思?分離可不好啊!!!”
祝纓笑道:“怎麽會呢?梨是秋天的東西,我卻在前天吃到了。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了——存儲。”
她慢慢地給鄉紳講了兩條財路,第一是“福橘”,這東西她已經開始著手了,在府學考場外就給每個上場的發了一個鐵製的,等到趙振去了府學,就讓他還帶著,慢慢宣揚。等到秋冬橘子上市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些口碑了。
這是賣“彩頭”的。
第二是“反季”。她說:“在京城,四季都有鮮果吃,不過有的貴些,有的有錢也買不著,隻供宮中及少數幾家享用。我前天看到這梨子突然想起來這個了,這也是極貴的。京中是有暖室會種些果蔬,量少。不過,好像是可以窖存?那咱們就不止賣一個新年了!”
顧翁等人都說:“不錯!是有些存儲的法子。”
祝纓道:“還要請教諸位父老。”
與農桑有關的東西,她都是現學的,也包括水果。冬天暖房種果蔬這種事兒顧翁他們不太懂,他們既沒有這麽奢侈也不太需要,福祿縣這個地方,四季幾乎都有產出。當然冬季少些,所以隻要稍稍存儲一點就行。他們的窖倉裏更多的是用來存儲糧食、蔬菜,並不去存很多的果子。
正如縣令不讓果樹侵占農田一樣,鄉紳們也不會放棄存糧而存果子。
但是他們有餘力還是會存一些。
一般就是窖藏,不能熱也不能太冷。太熱肯定會壞,太冷了就會凍壞。地窖裏還不能幹燥,如果幹燥了,果子就空了,咬起來像敗絮一般沒有汁水了。在這段時間裏還要有人時不時去翻揀,將壞掉的果子揀出來扔掉,不然一個壞了就會將周圍的果子都傳染壞掉。隻要照顧得仔細,梨、柑橘這樣的水果能存到來年三月。
顧翁等人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隻是與賣橘子一樣,也是需要一點事先的小小的“廣而告之”的。
祝纓道:“還有旁的難點,聽我講。其一,我不能出麵經商。其二,存儲倉庫恐不夠用。其三,咱們周圍賣水果的多了去了,見你爭買賣,又使壞怎麽辦?其四,銷路。其五,品相、口味好了才能賣得出去。其六,又需場地、人工等。”
顧翁等都點頭。
顧翁道:“今年橘子還沒成熟,倉庫可從現在開始籌備了。秋收之後閑人也多,若是量大,翻揀果子之類也得幾百人手哩。”
趙翁道:“大人不好出麵,隻管安坐幕後,您點個人來辦事,大夥兒無有不服的。”
連雷保都說:“咱們親自押運,見機行事。”
祝纓道:“起頭各自行事必然不行,還是由縣衙牽頭,諸位做事。”
眾人都說:“謹遵令。”
祝纓便讓他們先報上橘樹的大概規模,再加上摸底的散戶的,攏出一個數來。再與他們計算所需倉儲,從現在開始,各家開始準備倉庫。祝纓道:“不能耽誤了糧食。”如此一來,庫就不夠用了。因為以前是收了橘子絕大部分就當季價賤賣處理了。
現在是要存起來慢慢賣高價。
祝纓道:“縣裏修庫可以出租,按市價。”這就是縣衙合法地從中取利了。鄉紳們覺得這也是能接受的。而且祝纓出手的話,這倉庫修得應該質量還可以,比他們自己修的還強些。
至於銷路,祝纓道:“福祿縣人雖少些,在府裏、州裏還是有一些的吧?先揀咱們縣人多的地方,給他們攏一攏,同鄉之間互相幫襯。設個同鄉聯絡的點,抱個團兒。”
像陳相公子就帶她見識了在京城做官的“同鄉”,陳大公子的朋友傻點兒另說,陳相讓她認識的人可都是能頂用的。
怕別人掀攤兒,那就自己人抱個團,在不偏僻的地方弄個院子,凡本地在外的人都可以這裏聯絡感情。她就出這麽個主意,頭一年也不要幹得多麽的大。從現在到過年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可以經營呢!
顧翁等人眼前一亮!“同鄉”關係他們是很懂的,雖然同鄉之間互相坑騙是常有的事,不過如果隻是借個人氣、聲勢,那就很劃算了。
祝纓道:“來,先從本府開始,咱們先設幾處,擇精幹子弟去主持。他們過去隻是‘客居’‘遊學’長見識去的,並不是去經商。有本地商人過去要借用地方,也是他們照顧同鄉。”
來了!
鄉紳們精神一振。
祝纓想過了,很多事不用鄉紳們是不行的。福祿縣這塊地方,識字的人都少,一文十個橘子都數不利索的大有人在,也就隻有這些鄉紳家可用的人還多些。有老師教都得好幾年才能教出個差不多的人,何況福祿縣也沒多少能正經講課的先生,光靠識字碑?怕不得個十年二十年的才有結果。富家子弟現成可用。
先定下五個點,比如南府就是趙翁的兒子,隔壁縣是雷保的弟弟,隔壁府是顧翁的兒子。他們都不是商人,是去主持一地同鄉會的。背後是縣衙,但是縣衙又不出麵。這其中他們可以做的小動作就多了,也是會有收益的。
他們在當地先將橘子的故事傳出去,到時候再由福祿縣的商人去“投奔”。
趙翁的兒子到了府城,就可與趙振這位族侄有聯係,講一講帶了隻橘子進考場從而考中的故事。
那邊故事講完了,這邊庫修好了,也就到了橘子收獲的季節了。
祝纓道:“諸位不要畏難畏險。試一試而已,輸了算我的。”
顧翁等人都說:“大人為我等思慮甚多,我等豈能毫無擔當?”也都要承擔一部分。
祝纓道:“本是我多事。諸位原可以安安穩穩取租過活的。”
雷保雖然挨了打,這一兩年有事也沒被落下,品出來自己就是撞槍口上了,事情過去不會再被重複追究,於是也站出來說:“人往高處走!縣裏窮成這樣,能有別的出路還是想要的。隻是咱們笨,沒想著。經商也幹不過別處的人。現在大人來了,就好了。”
當下講定,祝纓幕後總攬,縣衙就收個倉庫租金以及商稅,其他的盈利都是鄉紳們的。但是鄉紳們須得組織起來,也收普通百姓的橘子,不能壓價,要買賣公平,每年都有個定價。再有,凡種橘樹的種植、采摘、運輸、倉儲的管理也都要用本縣的百姓。
同時,不許耽誤了種地。
鄉紳們一口答應了下來!
祝纓道:“還有一件事,橘子存儲在秋冬,我想,秋收之後就又該征徭役、修水利了,今年又有這事,須得再騰出些人手來將路也再修一修。這個不用你們管,莫慌,縣裏出徭役人工。則倉儲的人手可以用些婦女,縣裏不會為你們征這個徭役的,須得你們自己雇去。一是心細,二是正好得閑。我知道你們有佃戶可使,你們手裏的佃戶也未必夠用。”
顧翁等人猶豫:“這也用不了太多的人手,何必要用婦人?這許多婦人聚在一處,說出去不好聽。男人幹事更可靠。”
祝纓道:“你們都是有年紀的人,見過的事情一定比我多。我隻說一件,有了倆糟錢兒就去買酒、嫖-娼、去賭、去軋姘頭,到手的錢全花光了、老婆孩子在家裏餓個半死的男人,不是一個兩個吧?花光了算好的,還有花得太順手欠債的,最後老婆孩子都賣了,家破人亡。”
顧翁歎了口氣:“是有的,把自己喝死的也有很多。”
祝纓道:“要是出了這樣的事反而不美。老實肯幹的男人當然可用,不過這樣的人我要先征發了幹工程,不能給你們。”
顧翁還有點猶豫。
祝纓道:“我就這麽一說,可以先試一試。我估摸著女人更能持家。如果你們要用男子,就要將他的工錢先批一半給他們家裏。不能本縣賺得錢,卻有百姓餓死。”就說她家,她爹算好的了,不嫖不賭也盡力養家糊口,可錢財上頭也不太聰明。
顧翁等人這才點頭:“大人說的是。”
祝纓道:“事兒還沒幹下去,邊幹邊定章程吧。等章程定下來了,我就不管了,全交給縣中父老來處置。但在我手上,不能出紕漏。”
顧翁等人心中樂意,口上十分挽留。祝纓道:“官員是不能經商的。我隻為本地百姓才插手。”
顧翁等人又高聲讚揚祝纓實在是個青天,自她來了之後風氣都正了。顧翁率先提到了識字碑,說:“實乃德政,開啟民智。鄉民都是好的,隻是有時候與他們說話雜夾不清的。他們也不懂禮法,就隻認自己的死理。有時候又不識數,收他們的租子就以為我們盤剝……”
說了一大套。
張翁道:“以往不見衙門為百姓租牛,大人可謂民之父母。難得是能做得成。比那些滿口文章、眼高手低之輩又強許多。”
雷保也說:“大人寬宏大量,不計小人之過,對事不對人,給了小人改過自新之機,小人感銘五內。”
祝纓心道,等到這筆買賣的好處拿到手了再說吧!真虧了本兒,有你們罵我的時候呢。
她麵上卻表現得十分謙和,說:“諸位過獎了,等到事成之後,我與諸位一同慶功。眼下同鄉會館是少了些,以後會有更多,沒有同鄉會,還有別的呢。不要著急,有的是機會。”
大家都說好。
計劃定下,各人都還算滿意,沒撈到同鄉會館的機會的鄉紳雖然有些躁動,不過祝纓有了許諾,他們也都靜觀其變。
回家之後各家又有自己的盤算,也有準備擴建倉庫的,也有加派人手檢護果樹的,也有給家人準備行李的。
祝纓讓他們弄個同鄉會也不是一張口,而是先批了款子,一人帶著二十貫去,先定下落腳點。後續如果有什麽麻煩,可以隨時來報,官麵上的事兒,縣裏會發文幫他們溝通。名義祝纓都想好了:本縣百姓在貴處有了糾紛,還望查實。
等等。
祝纓親自將外出建立同鄉會的人送出去,幾個人都是她平日裏觀察過的比較能幹的人,不至於出門被騙又或者從中抽成太狠。這裏麵幾個人都不是一個鄉的,從此又形成了一個格局:同鄉會中又有同鄉,總是投奔離自己更近的人。
這些卻是祝纓無法左右的了。
她現在手上又有了另一件事情的好消息——趙蘇來報,蘇媛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