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476章 勾結

顧翁等人被引入帳中,雖然也都是“封翁”了,仍然屏氣凝神,帳內的兩人品級比他們高、點子比他們硬,在這二人麵前,他們還是老實的。

顧翁小心地抬眼迅速地瞥了一眼上手,一看之下也是吃了一驚,旋即覺得這也很合理——祝纓還坐在了邵書新的上首。

當下還是由祝纓開口:“都坐吧。這位你們都認識了吧?”

眾人不及落座先向邵書新行禮,邵書新道:“請坐。”

眾人這才坐了下來,這些人裏,也有子侄這次被罷職了的如顧翁,也有仍然在做官的,譬如趙振的父親。像雷家這般,子侄在外地任職的,這一次暫時沒有被波及,他們的心情也是忐忑的,就怕還有下一波。

祝纓與邵書新對望了一眼,將剛才兩人商量好的事情告知了眾人:“一切照舊,趙蘇、項漁會下山來與大夥兒商議的。”

顧翁小心地問了一句:“那江使君?他好生厲害。”

祝纓道:“有多厲害?”

邵書新還要說兩句圓場的話:“江政能被派來,自有過人之處。”

祝纓認真地對他說:“隻可惜過得了人,也過不了龍門,誰能為他在承天門內騰個地方呢?”

進了承天門,後麵就是中樞各衙司所在。以江政的品級,六部九寺的主、副官怎麽也得有一個位子,而這樣的位子,一般不太喜歡給“外人”。

邵書新一挑眉:“是啊,他也算到頭兒了。那咱們就說定了?”

祝纓點了點頭,複又對顧翁等人說:“顧同他們,該回來就回來,別賴在京城了,沒得受人白眼。以前我護得他們太多,他們沒真嚐過挨打的滋味,這回就當長記性了,叫他們回來吧。留在朝廷裏的,老老實實做事,夾起尾巴做人。”

“是。”

“蘇鳴鸞、項漁。”

兩人冒了出來:“在。”

“你與他們規劃下線路、清單、驛站,把交易事宜安排仔細,新來的駐軍校尉怎麽結交,也商量著來。要公平公道。你那裏先將手上理會清楚了,要我這裏怎麽呼應,再來信給我。”前半句對項漁講,後半句對邵書新說。

項漁站起來答應一聲,祝纓又指指顧翁等人,示意項漁與他們到一旁協商。

邵書新也指著身後兩個人說:“以後有事,我都派他們來與您聯絡。我這裏摸個底也是麻煩,想讓他們如實報個數,可是難死了。您這兒籌劃妥帖了,我那兒興許還沒開始動手呢。不過您放心,眼下要用到我的地方,我也是責無旁貸的。”

祝纓道:“好,你的線路我也會為你籌劃好的,到時候拿來用就得。”

邵書新對起身告辭的顧翁等人點了點頭,道:“好。”

兩人眼看著項漁等人離開,祝纓對邵書新道:“鹽政對你而言問題不大吧?你的難題,是時間。”

邵書新反問道:“怎麽說?”

祝纓道:“朝廷缺錢了。我南下之前,三不五時就要來一場民亂,現在隻怕更多了吧?兩樣,要麽許地方上自行剿滅,這個不到萬不得已朝廷是不會允許的。要麽,朝廷派兵,嘖,錢糧就又是無底洞了。你來,何止是整頓鹽務上的亂呢?”

邵書新苦笑道:“您高明。”都讓她看明白了,自己也沒什麽好講的了,對上這麽個人,還是合作為好。

她要成她的事或許有不足,但要壞自己的事必定有餘,邵書新不多言了。

祝纓卻還有話說:“他們扣了我的邸報,這沒什麽,我自有辦法弄到。但我想,邸報上的消息也未必全的。”

邵書新道:“好吧,我有的文書,會抄錄一份給您的。鹽務上的事,還請您多指點。”

祝纓道:“好說。”

兩人的會麵在福祿縣不算秘密,有士紳們的掩護,又有鄰境蘇鳴鸞的配合,安全倒是安全的,但邵書新不敢在這裏多作停留,將信使留下就要走。

祝纓笑道:“不必著急,在這裏是沒事的。這回雖然不及山中道路崎嶇,路也不好走。現在動身,天黑的時候一準兒摔著,歇一晚,明天天一亮就走,越走越亮堂。”

留他一起吃了飯,那一邊,蘇鳴鸞、項漁也與顧翁等人商量出了個大概。一是怎麽瞞著官府的問題,這個事兒對當地的士紳來說是慣熟的,它就像是隱田隱戶,如果不是遇到一個像祝纓這樣的地方官,即使朝廷知道有這麽個事,也抓不著。除非江政本人跑過來坐鎮,否則很難抓到這個把柄。

同時,邵書新方也答應做個掩護,因為“私鹽”。梧州鹽場有私鹽流出,他可以以查禁的名義,調派人手把水攪渾。

二是“結交”與江政一同過來的駐軍。從源頭上就是把兩個校尉給捏住了。祝纓在軍中有一些聲望,當然,這次來的不是她老部下。但是也沒關係,她的名聲還在,一直以來她都以“善待將士”而聞名。再由士紳、梧州雙方共同拿出一部分的好處收買軍官。至少能讓軍官在不緊要的時候,睜一眼閉一眼。

三是“交易”,或曰走私。福祿縣的商人到處都是,想要統計清楚貨物往來、總量也是很難的。規劃好路線,避開江政的監視即可。價格也按照市價來。頻率從之前比較自由,變成了一月集中一次,到祝縣山城交易。山外主要是士紳們跑。貨物的運出,邵書新也可以給予庇護。

四是“會館”。梧州會館受到了衝擊,但是福祿會館沒有,這些會館早先在祝纓手裏的時候,就已經變成了房子是縣衙的,商人交房租、縣衙不管任何經營上的事隻管收錢。是以縣衙不知道其經營狀況,梧州完全可以借這個殼子買賣。反正,“梧州”的這個範圍變了好幾次,福祿縣的區劃歸屬也變了很多次,外麵的人根本弄不明白哪些特產是山裏的、哪裏貨物是山外的。

此外又有消息的溝通等等,到邵書新走的時候,連同與他接觸的渠道都安排妥當了。

邵書新對福祿縣的士紳,又有了新的了解。然而也無法,還得靠著這些人辦事。

來的時候,是邵書新等祝纓,分別的時候卻是祝纓送邵書新。邵書新離開福祿縣就沒有大張旗鼓了——他要避一避江政。

走得遠了,才有心腹湊上來道:“那一位,可靠麽?也不曾立個誓。大人,您可千萬仔細,這一次有個萬一,隻怕鄭相公那裏過不去。”

邵書新道:“還立什麽誓呀?這裏都指她為誓。”

“隻怕別人……”忠仆依舊憂心忡忡,“江使君也不是善茬兒,這些南蠻子雖然號稱士紳,染上商人習氣,真能顧念舊時忠義?”

邵書新笑了:“別人可不可靠都不打緊,祝子璋可靠就行了。情義是有的,他們的子侄仁途還指望著祝子璋呢,會聽她的話的。”

仆人咋舌:“她還能翻身嗎?這可也太……”

邵書新道:“你話太多了。”

仆人閉緊了嘴,心中更疑惑了。邵書新的心腹仆人,蠢是不可能太蠢的,經的見的也多了,一個兩個的還能安排,南人這一回遭了大殃,好些個人呢,怎麽安排?祝纓如果還是丞相,那倒不太難,現在?

仆人是不相信的。

……

顧翁等人卻是深信不疑的。

實在也是沒有別的路可走了,邵家仆人的想法也沒錯,一個兩個或許可以,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都涼了。

唯今之計,也隻有祝纓這裏最靠譜,她靠譜了二十年,沒道理不再聽她的。

一群人在祝纓麵前紅了眼眶:“您這幾年總在山裏不肯出來,還道您傷了心、山中修仙惱了這山外的人間呢。”

趙翁道:“如今您既出山了,咱們就還聽您的。”

雷保也說:“不是您發了話,單憑項家小郎,我們是不萬不肯違逆使君的。”

人人表態,都說會繼續維護祝纓。

祝纓道:“我從到福祿來就說過,想與大家把日子過好。如今也還是這般。既然都願意,那咱們就繼續處下去。這交易的事情,你們與我說實話,願意是不願意?”

常寡婦的意見很堅決:“江使君說,隻要不與梧州貿易,其他一切照舊。可沒了梧州的貿易,還能算‘一切照舊’麽?”

眾人也附和。

交易等等都是做熟了的,大家心裏也都有一本賬。哪怕孩子做著官,買賣也是不願意不做的。福祿縣的特產本就是福橘之類,吉遠府最富盛名的糖,福祿縣做得而不是那麽多。山貨的販賣是福祿生意中比較重要的一部分,讓他們斷了這個財源,他們是不願意的。

再者,江政待士紳雖然有禮,但卻是不能保障各家子侄的仕途的。許諾這種事,大家這些年也都清楚的,真正能把仕途上的承諾兌現的,隻有祝纓一個人。曆任的知府、刺史,不是沒有人想過走他們的路子,但效果都令人搖頭。

祝纓道:“那好,就照說的辦。邵書新有信來,運鹽的事,也交由大家來辦。”

眾人都答應了。

祝纓與眾人吃一頓飯,才各自散去。

士紳們回家,祝纓則對蘇鳴鸞道:“小妹,我會帶她西進,會有危險,你明白嗎?”

蘇鳴鸞道:“生在我家,生做女兒,哪有不危險的?”

“好,我知道了。”

兩人作別,祝纓一行人晝夜兼程,次日便趕回了山城。

祝纓踏進刺史府的時候,太陽已經近正中,午飯都要好了,祝纓卻將府裏的人召集了起來:“說完事兒再吃吧。”

當下,由項漁將協商的事情簡要說了。

巫仁道:“他們人還行。”

趙蘇道:“哪裏行了?真是個傻孩子。”

巫仁與趙蘇也算熟了,反問道:“哪裏不行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碳難,現在還願意背著江刺史交易,就不錯啦。”

趙蘇搖頭道:“交易,雖然有風險,但是有得賺。且這風險也未必就是實在的,整個吉遠府,看在姥的麵子上,都不會有人告發的,能有什麽危險?你沒發現麽?他們沒有再多投注咱們。閨女,接回去,兒子,沒送來。”

巫仁微驚:“那怎麽辦呀?”

祝纓對趙蘇道:“各縣對外的貿易既然斷絕了,就還由他們到這裏來交易,這件事你來協調。”

趙蘇忙答應了,又說:“分派安頓我能做,隻怕我威望不夠,還須您來出麵。”

“讓老夫人坐鎮,你說話。”

花姐一直靜聽,聽到讓張仙姑“坐鎮”突覺不妙,問道:“那你呢?”

祝纓道:“私下交易隻是維持局麵,光維持是沒有用的,要破局。”

“青君!”花姐說。

“對,我要親自去一趟。”

“為什麽?”花姐問,“青君……”

祝纓道:“不是青君不好,而是一個青君不夠!青君的本領,你讓她坐鎮後方,不如讓她領兵衝鋒。但是她不敢把甘縣閃出來。我要坐鎮甘縣,讓她放開手腳去衝!這裏,你們把家看好!”

趙蘇麵色凝重地說:“阿煉是可靠的,甘縣有他可以的。”

祝纓道:“他當然可靠,但未必能讓所有人都服他。而且,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小妹也隨我走,林風留下,你看得住他吧?”

趙蘇笑笑:“這個還是辦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