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沒

第510章 蘇晟

蘇晟一路疾行,徑往自己的住處去了。幾乎所有熟人都知道他這次回家是幹什麽去了,如今獨自回來,他也不羞於讓別人知道內情,有人叫他他也不應,衝回了住處就下令關上門,將自己關在房裏,隻等三天之後再去找祝纓討個差使。

至於新差使是什麽,那倒無所謂,能暫時離了熟人就行。他也不去猜祝纓準備把他放到哪裏,反正現在也沒大仗打,流放了都行。

祝纓第一想的卻不是他的差使,而是阿蘇縣的情況。蘇晟已經說了蘇飛虎的情況,祝纓還想了解得更清楚一點。她命祝青雪去把蘇喆給叫過來問話。

蘇喆正忙著準備春耕的事兒,安南、西州沿襲了祝纓在福祿縣時的老傳統,衙門管事多些,凡春耕的牲畜、農具、種子之類衙門都會幫忙,蘇喆在幕府裏承擔著一部分庶務,正在她的職責之內。

聽說叫她,她還以為說的是屯田的事兒呢。心裏迅速劃拉了一下手上的事兒,打起了腹稿。

進了書房才打了聲招呼,祝纓就說:“坐吧,有件事要問你。”

蘇喆接過了祝青雪遞過來的茶,叫聲道謝,卻見祝纓對祝青雪使了個眼色,祝青雪與胡師姐都離開了,蘇喆直覺得不對。如果是尋常事務,祝纓一般也不避人,有時候還會順口教一教如祝青雪這樣的年輕人。祝纓身邊的“侍女”,更像是“學徒”,也做些端茶遞水的雜事,卻是每天都能學到東西的。

把她們遣走,一定有事!

蘇喆的神經馬上繃上了起來,小心地問:“姥要問什麽?”

“蘇晟回來了,”祝纓說,“自己一個人。”

“啊?回來啦?我還不知道啊!他不是回去成親的麽?姑娘沒相中?還是……”

祝纓也不瞞她:“說是,姑娘許要變成他嫂嫂了。”

“啊?!這是什麽鬼?”蘇喆也驚訝了。這種“兄弟爭妻”的戲碼,在安南也不能說罕見,大家都是人,各憑本事,兄弟倆都看上了一個姑娘,那就看姑娘看中了誰。頭人家裏當然也有長子、次子繼承之爭,蘇晟身上不存在這種情況——大哥早結婚了,剩下獨身的誰也別笑話誰。

蘇晟的情況又有點不同,他是被父親喊回家的,這事兒難道不是已經十拿九穩了?

“我這就派人回家問問我阿媽,舅舅不應該辦這樣的事情。”蘇喆說。

“要快,自家不和,取死之道。林家的事情就是前車之鑒。”祝纓說。她對家長裏短不感興趣,但為官多年,見識了太多的人倫慘案,了解得並不比別人少。

蘇喆的表情也嚴肅了一點:“我這就去辦。”

從西州城到阿蘇縣的路雖然通了,來回卻也不止三天,蘇鳴鸞的回信還沒到,蘇晟又找上門來了。他避開了晨會,等其他人領了這一天的任務幹活去了,才進了幕府求見。

蘇晟一張臉死氣沉沉的,也沒了先前那股子勁兒,祝纓道:“你心情不好,也是該做點事。這樣,青君她們剿匪也快結束了,我本有意讓她們繼續經營屯田,你願意去幫她嗎?”

“我願意!”蘇晟說,隻要不呆在幕府,去哪都行。

祝纓道:“你沒主持過屯田的事兒,青君她們又忙,顧不得教你,先在我這兒學一學怎麽幹再過去。”

蘇晟露出為難的神情:“那……我去守關也行,姥,再在城裏,我臊得慌。”

祝纓看了他一眼,蘇晟的眼神透著委屈與懇求,祝纓道:“遇到這樣一件事就要躲?以後有更大的尷尬事可怎麽辦?”

蘇晟低下了頭,沉默著不說話,祝纓道:“西邊兒,金羽才替了林風……”

“我給金羽打下手都成!”

祝纓歎了口氣,問道:“家裏的婚事,如果你阿爸再改了主意,你會回頭嗎?”

蘇晟猶豫了一下,遲疑地搖了搖頭,祝纓道:“這樣,你想清楚再回答我。要麽我給你阿爸去信問一問是怎麽回事兒,要麽,我派人給你阿爸送賀禮。”

蘇晟深吸了一口氣,道:“我……”

“想清楚了再說,不急。”

畢竟人生大事,蘇晟又退了出來,他本意是避著人的,幕府人來人往,也有避開的時候。快要走出幕府了,不巧被林風給撞上了。林風順口問道:“家裏有事了?”

蘇晟想快步走開,被林風一把拉住了:“看來是真的有事兒,來,你過來!”

林風難得有一個對別人說教的機會,他也憋得狠了,一看蘇晟的樣子,怎麽能猜不著出了變故?他把蘇晟拽到了一間值房裏,把門關上,對蘇晟道:“得啦,跟哥哥說實話吧,誰家裏沒點子爛事呢?你要不想同我說也行,聽我一句心裏話——別自欺欺人。”

蘇晟道:“我回家,阿爸說好的媳婦又成了我哥的了,我心裏過不去。”

“我家裏出事的時候,我心裏也過不去。後來想想,總跟老家那些人糾纏,也混不出個模樣來,你說是不是?咱們都是見過世麵的人,安南不如山外卻有一股生氣在——除了外五縣。安南別的地方與外五縣全不相同,你姑那兒好點兒,塔郎家要看阿發和阿撲,旁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與老家的人過不到一起,未必就是壞事。”

蘇晟道:“要是必得回家才能娶這個媳婦,我也是不願意的,回家也沒有我的地方。”

話出口,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明白了,回家又能怎麽樣?家是大哥的,能分給他什麽?還不如像林風那樣呢!林風是帶著老婆孩子過來的,連侄女都養在西州,不比在老家寨子裏聽大哥使喚強麽?

但“奪妻之恨”終究不能過去,這口氣他還是難咽:“哥,你幫我跟姥說點好話,我現在不想在城裏。”

林風道:“行,你先回家等我消息。”

蘇晟千萬拜托之後走了,林風又來尋祝纓。祝纓道:“我正好有事找你。”

林風先問正事,祝纓道:“過兩天你跑一趟江邊與陳大講定的地點,帶上幾個工匠,看看築堡建關的事兒。”林風守西關,算對關卡布防比較熟悉,再加上工匠,提前規劃一下。一來一回,回來再敲定用工、用料之類,準備準備差不多也該動工了。

林風答應完了,再說蘇晟的事情。祝纓道:“他的事我聽說了,我還要再聽一聽他家裏的說法,萬一是誤會,也好開解。果真是蘇飛虎辦事不牢,蘇晟要避開,我再安排。這件事情,你們都先當不知道。”

“是。”

又過兩天,蘇喆拿到了蘇鳴鸞加急送的回信,信寫得很厚,字跡有些潦草,看得出來蘇鳴鸞寫信的時候情緒不太穩定。蘇鳴鸞接到女兒的信,加急去找了哥哥問了前因後果。與蘇晟說的差不多,蘇飛虎本意確實是考慮到了兒子到了結婚的年紀,叫回來想安排結婚的。

與所有的父母一樣,蘇飛虎也不是很願意兒女與太遠的地方的人結親,同鄉最好。其次是身份相當的人家。西州地方,好些各族的奴隸當了人,蘇飛虎不介意釋放奴隸,比較介意兒媳婦的身份。那還是回家娶個門當戶對的好。

這也是大多數的外五縣頭人的想法——出了外五縣,頭人都被西征殺絕種了,上哪兒找對等的人家。族屬還不同!

蘇晟回家之後的情況,小有出入,不是蘇飛虎故意要讓蘇晟難堪的。他與親家談的是,幾個兒子,姑娘跟誰看對了眼就是誰,反正都是他兒子,他不介意,也顯得父母開明講理不是?這其中“聯姻”穩固勢力的原因當然也存在,他必須尊重一下親家的想法。沒想到是蘇晟是要帶妻子去西州生活的,女方家裏就不同意。女孩子也沒有堅定得一定要跟蘇晟在一起,雖不情願,卻也沒有反對父親的安排。

蘇鳴鸞氣到發昏,這大哥幹這個事之前,竟是沒談妥就把兒子給叫回來了?難得在外麵闖**的孩子還願意接受父母的安排回家結婚,就安排這樣一個結果?

蘇鳴鸞的信寫到最後手都發抖,請求祝纓給蘇晟好好安排,以阿蘇家的名義,將蘇晟托付給了祝纓。

祝纓也覺得蘇飛虎是有些神奇的本事在身上,給兒女討論婚事,最該事先講明的事情他竟然沒說清楚!

看完信,祝纓對蘇喆道:“我知道了,讓你阿媽先別氣了,我來安排。”

“是。”

祝纓的安排也簡單,她把林風叫了來:“你為蘇晟說話了,我就把他交給你了,你走的時候帶上他,讓他做你的副手。他行軍領兵的經驗都是有的,隻是以前還有些毛躁。現在經 了事,是長大的機會,你們一道過去。勘察完了地理,你回來,他要不願意,你把他交給青,讓他屯田。”

“是。”

“你去把蘇晟叫過來。”

蘇晟從林風處得知祝纓同意他避一避,飛快地跑到了幕府,臉雖然還是板著的,眼睛裏已經透著期望了。

祝纓先讓他坐下,再問:“林風同你講了?”

“是!我一定好好辦差,絕不懈怠。”

“老家呢?”

“我現在不想見家裏人。”蘇晟說。

“家可以不回,禮一定要送到。你們家,是有喜事的。”

蘇晟的臉漲得通紅,不言不動,像個木偶。

祝纓道:“這場婚姻,本不為兩情相悅。外五縣的事情,我曾承諾不多插手。但阿蘇家,我是答應過你阿翁的。你以後要是想回家聽你阿爸的呢,我也還不管。要安心在幕府呢,我現在安排你出去練練本事,在外麵能遇到互相喜歡的人也不一定,到那個時候,我為你做主。”

蘇晟放下心頭大石:“我願意的!我去練本事。”

“行,我看你也沒心情理會家裏,賀禮,我為你準備。”

“我可不想回家吃喜酒。”

“當然,你要去辦差的。”

蘇晟倒地一跪:“我去準備了。”

……

蘇晟頭也不回地跟著林風走了,蘇飛虎家裏辦喜事他也沒有回來。林風考察完,蘇晟也沒有跟著回來。祝青君秋天回西州,他還是堅持守在屯田地。

直到新年,蘇晟依舊沒有回西州的跡象。

到得次年,屯墾的田地開始有了收成,蘇晟愈發托辭要“屯田守邊”,總不肯再回。這一年的臘月,才被祝纓一紙教令召回幕府——她要進行一些人事的調整。

彼時祝青君的“剿匪”已經基本完成了,功第一的卻是祝重華。此事是她首倡,過程中又多有助益,因此祝纓將她的別駕升為刺史,將自己身兼的三個刺史中的一個移給了祝重華。

黛州,算是有一個常駐的刺史了。

祝青君因境內的匪患已經平定,與西番也已議和,轉而主持軍屯,祝纓便讓她再兼一職。祝纓身為節度使,身上同時兼了營田使,祝纓就讓祝青君做“營田副使”。在安南,大家並不細究這個職務的安排,也不會堅持每一個職務都要向朝廷申請一下。

祝纓發個圓章給祝青君,這任命就算成了,安南內部事務行文通常都隻加蓋圓章。

蘇晟除了見證這些升職之外,自己的任務也被調整——經過兩年的時間,新驛路終於過了兩邊對接的時候了。他要率部移防,一是因為建鐵索橋的最請要的建材——鐵——很寶貴,他要率部守護作坊、原料,二是就地營建堡壘、關卡,以守衛安南的北大門。

蘇晟對這個安排非常的滿意,他一點也不想回去!愈發勤勤懇懇,眼看著堡壘一點一點壘起來,鐵索一根一根架起來,橋板一塊一塊鋪上去。

直到最後一塊橋板鋪好,蘇晟排了兩個人探路,對麵也派了兩個人迎麵而來,雙方都順利抵達對麵,互相遞交了一份公文。安南方的公文是請陳放過來說話,對麵是陳放向祝纓致意,邀請到邊境會麵。

接著是挑著擔子的挑夫、小車等等。

試驗畢,蘇晟也不與對麵的官員見麵,下令道;“撤橋板!報幕府!請姥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