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眉目
凡幹不正經營生的,都好在明麵上裝成個正經買賣,這間當鋪也不例外。它的一切都是一間正常當鋪的樣子,也收經營一些正常的當鋪業務。事實上,自從有了當鋪,它就免不了被一些賊人拿來當銷贓的地方。
很多時候,當鋪裏的朝奉、夥計等心知肚明,隻是看破不說破。
他們的眼很尖,等閑看不走眼,祝纓一進來,夥計就先掃了一眼,覺得這不太像是自己的主顧。
祝纓的行頭是剪裁合體的新衣,不頂精致富貴,至少也是個有餘力的小康之家。祝纓的臉上也沒有那種焦慮、尷尬、不安的局促樣子,不像是個來當東西的人。年紀又不大,多半是個好奇瞅兩眼的。
夥計還是客客氣氣上前打了個招呼,向她說:“這位郎君,我們這裏是當鋪,您……”
祝纓道:“我找的就是當鋪。”這當鋪照老馬說的地方也沒錯,門臉兒也沒錯,牆上一個大大的“當”字,這個字原本是刷的金漆,現在有點剝落了。
夥計依舊客氣地請她在一邊坐下,哈著腰問她:“那郎君來是……”
祝纓左右打量著這間當鋪,看到了高高的櫃台、後麵忙活的夥計、朝奉之類。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你們也賣些東西?有沒有什麽時新的樣子的?我能戴得出去的。”
哦,來揀便宜來了!
夥計道:“不知道郎君想要什麽樣的呢?”
祝纓皺著眉,有點像個小財主家的那種有點明白事理又不太明白的小孩兒,道:“要時新的,大家夥兒都覺得新鮮的。”
夥計笑道:“那新的,您不該在這當鋪裏找。當鋪裏的東西,都是別人使著的,或者是家中傳下來的,因手頭銀錢一時轉不過來拿來押著的,可沒有新的。您要新式的衣裳,就去成衣鋪子,或者找個裁縫,小人瞧您這一身就不錯。至於佩飾,金鋪、銀鋪又或各種珠玉坊裏也可尋。我們這裏,也都是些舊貨。”
祝纓問道:“你知道什麽樣的好?給我說說吧,他們說,當鋪裏的人,最明白好壞了。”
夥計笑道:“不敢。”
祝纓又問:“香料呢?”
“唔,香料與往年倒是大差不差的,您說的新奇香料,多是哪裏有了新香方吧?小鋪不收那個。都是些常見的香料。”
祝纓就問什麽樣的香料,價怎麽樣。
兩人一來一回說的時間略長了些,裏麵就有人出來看是怎麽回事兒,夥計略解釋一句,祝纓順勢就與這朝奉搭上了話。朝奉眼更毒一點,說:“您可不像凡人呐,可是帶著官字的?”
夥計受到了一點小小的驚嚇。
祝纓有點靦腆地說:“慚愧慚愧,區區從八品。這個麽……京城生活。”
這個連夥計都懂了,從八品的小京官兒,窮鬼一個,又因為是官兒,所以還有點架子。能湊這一身的行頭就很不錯了,跑當鋪揀漏倒也機靈。估摸著一般的當鋪也不大愛接待這樣錢少事多的窮鬼。夥計心道:怕還不如我們大朝奉呢。
大朝奉,都能在京城置份小小的產業,有個小廝或者徒弟伺候著了。這個窮官兒,這個年紀,家族中再不襄助一下,肯定是個賃房住的主兒。
朝奉卻沒有像夥計這樣馬上瞧不起祝纓,他覺得這個小官兒還是有點意思的。擺手讓夥計去上茶,朝奉與祝纓聊了兩句,祝纓近來讀經史也讀了一些,與朝奉說話就改了另一種口氣。
朝奉也半虛半實地跟她聊天,祝纓有意避開了盤問式的語言,隻問朝奉:“據您看,一身差不多的行頭,得是什麽樣的呢?因有個飯局,要鄭重一些。”
朝奉道:“小郎君不如這樣,您瞧,那邊兒,那裏是專賃時新衣裳的。那條街,有時新樣子的紗帽、荷包……”
祝纓含蓄地道:“太新的。”
朝奉道:“那這裏倒是有一件兒,才做了,剛上身,可就貴些了。”
祝纓好聲好氣地問:“能賃麽?”
朝奉心道:我看你是真的窮。他的表情變得淡淡的,說:“這裏是當鋪。”
祝纓歎了口氣:“那好吧,總比他們那裏劃算些。”
朝奉並不熱情地道:“您要什麽樣的?能要多少?”
祝纓道:“我先看看吧,都什麽價?”
朝奉道:“您有多少錢呢?”
祝纓想了一下,說:“要看什麽樣的東西了,好東西,耐用、不易過時,再貴,我也能擠出錢來。次一等的,容易過時,不劃算,我就不要了。”
謔,還挺精打細算了。夥計心道,你小子也不蠢嘛!
朝奉就去拿了幾件出來,祝纓都嫌粗糙,將自己袖子裏拿出一個結了精美絛子的玉佩來:“照這樣的。”
朝奉往上看去,隻見玉質細膩,小是小了些,卻是塊羊脂玉。朝奉撮著牙花子,露出了點兒匪類的氣味,說:“樣子不錯、料子不錯,就是小了些。”
祝纓問道:“有沒有?”
朝奉道:“那倒是有的。您請隨我來。”心裏卻將那個絛子想了又想,絛子打得十分用心,頂端結了個同心結。暗想:一個呆子,怕是有了相好,想扮闊氣,好哄那等不知險惡的傻姑娘哩。
然而這與他不相幹,朝奉把祝纓帶到一間屋子裏,又拿出幾樣給祝纓看。玉佩他就不拿了,拿了結珠的,又拿了條銀腰帶。祝纓都說不好:“要比這個還要好一些的,不能被他們比下去。”
朝奉了然,道:“那可不是這個價了。當鋪收東西,收來的價與後來賣出的價可是不一樣的。這個珠子,收五十,賣二百,都是鋪子的本事。”
祝纓道:“有別的嗎?又或者……”
朝奉索性給她出主意:“要不就還是香料。”
祝纓道:“你拿一兩樣最好的來,要能顯出身份的。”
祝纓不大懂這些,托鄭熹的福,能在王府的內庫裏指手劃腳一番,命王府拿了許多奇珍來給她看、說明價值,記住了一些。兩下對比,她也就看出來了,這間當鋪裏沒有頂好的東西。
朝奉道:“再好就沒有啦。”
“你們收不到?”
朝奉雙手一攤:“顯出身份的、還要更好的,我們縱收到了也要能脫手不是?這些是最好的了。小官人要是看不上,我也沒辦法了,隻好請您另尋合適的地方去了。”
“那就是說,也有當好東西的了?有沒有,高門流出來的?能顯點身份的?我能買得起一兩件的,譬如值個一、二百的?”
朝奉打量了她一下,道:“小鋪倒是有一件,我倒能做主,二百五十兩。”
“拿來我看看。”
朝奉帶她去了裏麵的一間屋子,開了櫃子取了匣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對炸珠嵌寶的獅子佩。祝纓吐了口氣,這東西的品質可與王府的媲美了,但是卻不是王府丟的東西。
“隻有這一件?”祝纓往身上比劃了一下,又嫌不夠文雅。
朝奉心道,你懂個屁!仍然說:“那是沒有了。”
祝纓問他:“那,以後還能收著麽?”
朝奉道:“那可說不好!”
祝纓歎了口氣,留戀地看了一眼獅子佩,道:“那是沒緣份啦。”
朝奉暗道:又是一個窮鬼。叫個夥計將祝纓送了出去。
祝纓白在當鋪裏晃了一圈,沒能找到失物,之後又去了幾個銷贓的地方,仍是沒有收獲。如此過了小半月,老馬介紹的銷贓的地方幾乎跑遍了,甘澤又給了祝纓一個消息:郡主在問鄭熹,事情到底能不能辦得成?不行就算了。
祝纓心道,我隻有一個人、王府也不許聲張,否則多幾個人,多跑幾個地方也是好的……
無奈之下,她隻得抽空又往那幾個嫌犯在府外的住處去踩點。這些人在外麵的住處有好有壞,好的也堪比一個小康人家。差一些的也有個安身之處。祝纓如今在京城是不好裝貨郎了,隻得裝成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偽稱投親,向鄰居打聽。
終於,在一個看管內庫的小頭目的房子那裏,她意外地得到了一個不算線索的線索:這個內庫的小頭目,居然是郡王一個妾的兄弟。
彼時,祝纓說的是:“聽說他們家發家了,就來投奔。”
鄰居家雇的一個燒飯的廚娘正閑,聽祝纓說的姓氏、人口等情形差不多合得上,便說:“要說發家,他家妹子可是為高陽殿下生了兒子呢!不過,他們家當家的有好些天沒回來了,怕不是在當值?他家裏娘子帶著孩子前陣子也去王府陪他們妹子了。哎喲喲,你來得不巧了呢,他們怕是要住很長時間呢,後來又來了幾個人,說是幫她搬取東西,要出去長住的。告訴你,往王府後門上央人給你通傳一聲。”
祝纓道:“有勞大嫂,多謝大嫂。”
轉身回去的時候暗罵:這狗屁王府,淨耍心眼兒,又要維持個“臉麵”!告訴我這裏麵有個妾又怎麽的?省得我滿京城的瘋跑瘋找,當鋪都知道我是窮鬼了!
又想鄭熹也是不厚道,又要人查案,又還要遮遮掩掩的!不就是大小老婆爭家產麽?怪不得王妃還要派人問呢!都問,又都不肯透一點有用的消息出來。
嘖!
這就有臉了?
然而她也謹慎,因為內庫管事即便是王府之妾的娘家人,也不一定就是他了,畢竟互相構陷這事兒,不說她曾見過縣裏大戶的主母賣了小妾,又或者小妾誣主母,單就這些日子複核的大理寺的案卷裏,類似的手段都是花樣翻新的。
這多少是個方向,她還得再接著查。
祝纓等人旁人不注意的時候,潛入這處宅子,隻見兩進院子,幹淨整潔,然而處處痕跡落在祝纓眼裏,卻是有人翻找過了。撬開屋子的鎖,裏麵也是被翻找過了,什麽佛龕、衣櫃、書架都打開過,連床底都有人搜過了。大概是礙於鄰居們的耳目,倒沒有把東西都砸壞。
看來,至少贓物不在這裏。
祝纓又仔細搜尋了一回,也是失望而歸。想來王府也想到了這一層,而王府的內鬥她卻並不知內情。
……——
問鄭熹,大約是不可能的了,祝纓便尋到了金良家。
金大娘子在家,見了祝纓,很是高興:“我才對你哥哥說,你如今成個大忙人了!總不見你,還道你忘了我們呢。”
祝纓道:“怎麽會忘?我娘不是時常得您照應麽?我與金大哥才吃過一回酒呢。”
一旁金彪聽到酒字打了個嗝兒,跑了。
祝纓對金大娘子也不客氣,說:“大嫂知道的,我在京裏沒幾個熟人,隻好跟大嫂不客氣了,大嫂別怪我不懂事兒。”
金大娘子道:“客氣什麽?你要客氣,我們該惱啦!我要客氣,你大哥回來,是要怪我的。什麽事兒?”
祝纓就向她打聽了一下王府的事兒。
金大娘子道:“這個我倒知道一點兒,怎麽?你怎麽給裹進去啦?”
祝纓道:“鄭大人有個事兒,現在還不能說,恐怕有點幹係。等查明了,一旦能說出來,大嫂自然就知道了。不能說的,知道了也是個麻煩。大嫂別怪我,又不說清楚又要請您幫忙。”
“又繞我了不是?你隻管問。”
祝纓就問了王府的妻妾之類的事情,金大娘子吃驚道:“你怎麽牽扯進這個裏麵來啦?難道有什麽嗎?他們府裏不至於吧?你大哥倒是提過一點,你要在京城住得久了就能知道啦,殿下前後三個王妃,頭一個難產死了,第二個生了個郡主之後也走了,如今這一位倒是生了個兒子,卻是體弱多病。倒是府裏有個奴婢,因殿下偶然喝酒了,她就有了個兒子。是殿下的大兒子,今年好有二十來歲了呢!”
祝纓對京城各大府邸的事知之不深,問道:“這個兒子,怎麽樣呢?”
“沒見有什麽不好呀,”金大娘子想了一下,說,“他娘也不得寵愛,倒是老實本份,然而出身有些低,並沒有得到封號。”
這個祝纓是知道的,郡王的正式的妾也是有品級的,沒有品級就代表王府不是很認可,又或者有人壓著她。
可這也隻能是猜測,與王府失竊又有什麽關聯呢?
再多的,金大娘子也就不知道了。祝纓隻恨自己隻有一個人,而時間很緊,還不讓公開。否則,像王雲鶴那裏,灑出三班衙役,挨個當鋪一審,有沒有銷贓很快也就明白了,根本不用這樣費事兒。又或者再給她多點時間,她蹲點王府,也能聽出些東西來。
如今也隻有祈禱銷贓的手腳慢些,能叫她查出些蛛絲馬跡來了。
她向甘澤借了一身豪門仆人的衣服,回家改了改變得合身一些,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裝成是為自家主人探路的,往一處當鋪去。
這回卻是十分不幸,在他當鋪的門口被人認了出來——這是陳相府上的買賣!
做官的十分忌諱“與民爭利”,是不許經商的,然而當鋪不算。
陳萌如今在父親麵前越發受到重視,伴隨陳萌多年的仆人自然也跟著雞犬升天,他倒能過來代陳萌巡查一番了。
祝纓不等這人驚訝叫破,便問:“大公子在這裏嗎?”
那人還算有眼色,咽了疑問,道:“並不是,是小人代大公子來的,您這是?”
祝纓道:“我想找大公子,你悄悄的,幫我遞個信兒。”
那人滿口答應,祝纓穿的這一身不太搭,也就不再進這當鋪,抽身走了。
……——
到了第二天,鄭熹都人都在早朝,陳萌卻晃了來找祝纓,當著同僚們的麵說:“有位同鄉歿了,你有空不?”
祝纓自然說好。
哪知陳萌卻不是借口托辭,他們是真的死一個同鄉,祝纓還沒有什麽素服,隻能穿著件青色袍子,到喪家門口領了條白布係在腰間,不幸又隨了幾兩銀子的禮。那邊陳萌出手闊綽些,贈了二十兩銀子,又極力辭出來,邀了祝纓出來說話。
陳萌在京中竟還有一處私宅,陳萌道:“這是我母親昔年的產業,都是自己人,你有什麽事?是有冠群的消息了麽?”
祝纓搖搖頭:“京城沒有叫智空的尼姑。道觀也看過了,新近來的也沒有與她容貌相似的。正想向您打聽呢。”
陳萌也苦笑:“沒有,黃先生那裏回信,也沒有。”
陳萌便問她還有什麽事。
祝纓就問道:“是有一件難事,不怕大公子笑話,我是鄭大人引入京中的,鄭侯府上還略知道一些,旁的事情竟一無所知。高陽郡王府上,是鄭大人舅舅家,是麽?”
陳萌道:“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
祝纓道:“大理寺同僚提起過,不知道他們家有什麽忌諱沒有?”
“這就至於叫你青衣小帽的找我?”
“嗯?哦!你家富貴兒話真多,是有別的事兒要打探路上遇著了富貴兒,就順便叫他捎個話。穿得太整齊了,有時候打聽事兒不好打聽。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打扮成什麽樣兒,就好向什麽人打聽消息。穿得太顯眼了,往販夫走卒那裏一站,就不像自己人。”
陳萌接受了這個說法,而祝纓也直接又問了高陽郡王府上的事兒,問有沒有什麽忌諱,免得自己掉坑,比如府裏的內鬥之類。
陳萌笑道:“這個我還真知道一些,你還真問著了,別個人可未必會告訴你——殿下正愁著呢。他子嗣稀少,自己年紀卻已經很大了,倒不是生不出來,是養不住,王妃們又難產,如今隻有一個年長的庶子、一個年幼的嫡子。論禮,該立嫡子做世子,然而這出的孩子是個病秧子,一年讀書要請半年的假,另半年還有一半時間上到一半兒就累得要昏倒。長子倒是健壯得很,然而是婢妾所出。”
祝纓道:“那就依禮而行嘛!真要嫡出的這個沒了,再立庶出誰也不能說什麽嘛!”
陳萌道:“你到底年輕,雖聰明,卻本性純良。你想,要是這嫡出的無後,又在殿下身後才死,會怎麽樣?”
“過繼。”
陳萌大笑:“你讀書太晚,有些史書沒讀到吧?朝廷要算他個絕嗣,奪了爵,隻給他庶子一個宗室的名份,也是可以的。然而要立庶子,有嫡子在,恐怕是不成的,王妃也不會願意,必是要鬧的。這不,兩下就僵住了。郡王倒是個良善的人,也不好不給王妃臉麵,硬抬舉婢妾。”
祝纓道:“不是大公子,我還不知道這些事呢。唉,京城真是處處都是學問。”
陳萌道:“我不過比你早知道一點,過些時候,他家一個安排不好鬧出來,你也就知道了。郡王如果有什麽越禮的安排,也要家父相幫,我這才知道了一點兒。如今你從外麵看,是一丁點兒也看不出來他家有什麽不好的。你想,王妃的兒子還不到十歲。”
祝纓忙向陳萌道了謝,說:“那我在鄭大人麵前就少踩這個坑啦。怪不得他核那個承嗣的案子的時候臉色不對呢。”
心道:就算知道了這個,又有什麽用?他娘的!真是邪了門了!
陳萌也不知道是哪個案子,大理寺的案子多了去了,祝纓隨口一個,他也辨不出來曆。他隻想與祝纓有些交情,就說:“不要說你,就是我,許久不來京城了,要不是與我家裏有些關係,我也難探聽的。咱們都是新到京城,要相互扶持才是。”
類似的話陳萌明示暗示的也說了不少,祝纓固然是滑不溜手,也知道不能再裝傻。她顯出猶豫的樣子來,陳萌以眼神鼓勵她。
祝纓狀似為難地道:“其實,我找大公子,並不是為了前麵那些個閑話。想要知道,我自有法子打聽出來。其實是有一件事,猶豫良久,也不知道能不能講。”
陳萌道:“你隻管說,我為你保密就是。”
祝纓道:“唉,不是我的事,是大公子的事。我在案卷裏看到了大公子另一位姨父的名字,龔劼的人拿著了他一些把柄,究竟是什麽把柄,我也還沒看到卷宗,隻是聽他們提了一句。”
“怎麽?”陳萌喃喃地道,“怪道提了兩次,都調不回京裏來。多謝。”
祝纓糊弄完了陳萌也就告辭了,留下陳萌考慮要不要再管姨父。
祝纓出了陳萌的私宅,將腰間的白布帶子收到袖子裏,心裏有一點挫敗。她有一種預感:找到贓物的可能性很小了,恐怕還得往嫌犯身上下功夫。然而王府、鄭熹恐怕是不願意的,鄭熹已經讓她開始看龔劼案的卷宗了,就表示查賊的事兒不讓她再去丟人現眼了。
祝纓十分不甘心,正走著,汗毛一豎,往路邊一跳,一輛馬車從身邊馳過。祝纓吐了口氣,又被一聲:“這位小郎君,要麽進來,要麽挪挪步,您站我們門前了。”
祝纓一抬頭,樂了,這也是一家當鋪,抬腳就走了進去。她也不抱什麽希望,隻是隨口以“買東西”或者“賃東西”當理由,要看一看當鋪的尖貨。哪知在這裏,竟真的讓她見到了件王府的東西!
這是隻玉杯,連同玉壺原本是一套的,賊沒能偷得了全套,剩下的還在庫裏,祝纓在京城忙活了半個月,終於讓她逮著了!
祝纓不動聲色,又挑剔,要求他們再找一隻。當鋪說收的時候就隻收了這些的時候,祝纓麵露難色,最終決定買下,但是身上沒有帶錢,先付了個定金,預定明天她帶錢來,但是要當鋪寫張字據。
當鋪掌櫃在寫的時候祝纓心中奇怪:這裏不是銷贓的鋪子呀!
但是無論如何,線索找到了,不枉她光顧完京城所有的尼庵之後又跑了許多家當鋪、金銀器行!蘇匡快要傳出來她和尼姑相好,花錢花得要當褲子的流言了!
收好了字據,祝纓不緊不慢地離開當鋪,然後飛快地到了鄭侯府上求見鄭熹,見麵就向他要錢!
鄭熹道:“你膽子越發的大了!”
祝纓笑道:“一百貫拿來,王府的玉杯就歸您了!”
鄭熹一喜:“找著了?”
“算是吧。”
鄭熹馬上安排了甘澤帶著兩個仆人拿了錢,跟著祝纓去趕在宵禁前把玉杯買了出來,他自己則著帶著玉杯去王府,讓王府的人辨認。
郡王是不認得這個的,他的珍寶無數,又不是他慣常用的。好在府中除了管理內庫之人,尚有些仆人認得,又與庫中剩下的東西比對,正是失竊之物。
高陽郡王笑道:“七郎,你是怎麽找著的?”
“是孩子們的功勞,竟把京城翻了個遍呢。舅舅,點人吧。”
高陽郡王再不遲疑,點了人,直撲當鋪!
祝纓這一晚被留在了鄭府等得打瞌睡,鄭熹在舅舅家幫忙審案。尖貨不多,當鋪朝奉還記得當東西的是一個女人,這卻又與嫌犯們對不上了。不過,這個女人當時說:“當家的犯了事兒,家裏揭不開鍋了。”
賣了祝纓一百貫的杯子,當鋪隻給了這女人十貫錢另五兩銀子。
鄭熹道:“把那個女人帶來吧。悄悄的。”
王府裏便將那位“進府裏陪側妃說話”的婦人提了來,當鋪朝奉搖頭道:“不是她。”
這婦人被軟禁很久了,雖不在地牢,也著實擔驚受怕,跪下對郡王叩頭,一個勁兒地說:“冤枉啊!”
高陽郡王不耐煩了,看了看外甥,鄭熹對朝奉道:“你,把剛才說的話,對她再說一遍。”
朝奉真的說了!
這婦人一聽,是個女人去當的玉杯,當時臉上變色,罵道:“這個殺千刀的!!!他竟然敢騙我!一個奴才秧子!偷了主人家的寶貝養起小老婆來了!老娘倒跟著他吃糠咽菜!殿下也不用急,大人也不用惱,我都告訴你們!”
鄭熹抱著手,等她罵完了,才說:“把那一個也提了來吧!”
這女人當著丈夫的麵,就說:“有幾年了,他零零碎碎地從府裏帶出東西來,也不知道都弄到哪裏去了。對我說,變賣了一些,好放出去,咱自家也攢錢。哪知道……王京兆來了,他一來,那起子給他放錢的王八蛋死的死、跑的跑,卷著錢跑沒影兒了!家裏沒落著他一丁點兒好處啊,他當賊養姘-頭!”
鄭熹平靜地看著這個女人哭鬧,又看著那個男人一臉的灰敗,這女人的話,他隻信一半兒:一個內庫管事,能盜取這麽多財物?
他命人把這二人押下,對高陽郡王道:“舅舅,還查下去嗎?”
高陽郡王麵沉如水:“查!”
“恐怕!”
“就算是我半夜發癲拿出去的,你也要查出我是怎麽幹的!”
鄭熹一聲歎息:“是。您給我幾個府裏的人,我還叫那個孩子帶著,悄悄的辦。”
“那個孩子可靠麽?”
“踏實肯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