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上午八點。
市刑偵大隊的會議室裏,煙霧繚繞,會議桌上擺放著李家的照片,為了不打草精神,黎叔沒有將獵槍和指骨帶出李家,隻是讓偶然小心翼翼地從骨頭上刮下一點碎屑。
“DNA鑒定結果要明天才能出來,不過我估計不會有什麽出入,這五根小手指指骨,就是‘青蛙少年’案中下落不明的指骨,”一個刑偵人員振奮地說,“看來,我們有希望在追訴期之前,把這起陳年懸案給破了啊!”
“薑還是老的辣,黎叔出馬,一個頂倆!”其他人連連附和。
自從“蜈蚣女屍命案”後,隊裏的人終於意識到,黎叔不是“老麵瓜”,而是隱藏在後勤科的“世外高人”,現在他們隻是後悔,沒能加入黎叔的小組,反而讓三個業餘選手占了便宜。
偶然美滋滋地坐在黎叔身後,停職查看又如何?能破案子才是真格的。
“李家父子的調查結果如何?”黎叔不理會那些溜須拍馬。
“老李不當獵人後,一直老老實實種地務農,什麽也沒查出來,倒是這個李小光,問題比較多,”江潮一開口,會議室裏就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認真聆聽大隊長講話,“李小光高中畢業後不久,就到射擊俱樂部當保潔員了,如今已經是保潔部的主任,模範員工。”
“這有什麽問題嗎?”偶然不解地問。
“李小光工作一直很勤奮,人比較內向,話不多,在俱樂部很受器重,這方麵沒發現什麽問題。引起我興趣的是李小光少年時期的經曆,”江潮煙不離手,剛抽完一根,立刻又接上一根,“20年前,李小光12歲,那時候,他是個活潑開朗的少年,而且,他還有五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沒錯,李小光的五個小夥伴,正是慘遭虐殺的‘青蛙少年’!”
會議室裏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都聽得凝神屏氣。
“當年,李小光本來是要跟小夥伴們一起去抓青蛙的,但他頭一天夜裏突發高燒,所以第二天就沒去成,得知夥伴們失蹤的消息後,李小光十分傷心,病情更嚴重了,以至於大病一場,一個月後,李小光的病情終於好轉,但他的性情卻徹底改變了,整天悶悶不樂,跟誰都不講話,甚至沒有人再看見過他的笑容,”江潮手中的火光一閃一閃,語氣平靜地介紹著,“老李的老婆很早就過世了,家裏隻有父子倆,性情大變的李小光很是讓他操心,他也帶著李小光去看過心理醫生,但適得其反,李小光更加沉默了。高中畢業後,李小光沒考上大學,在家裏遊手好閑了一年,然後就突然成了俱樂部的保潔員,據說為了這事兒,老李還狠狠罵了李小光一頓。”
“為什麽要罵他呀?”一個女警察不解地問,“李小光能找到工作,這不是很好嗎?”
“因為俱樂部在藏虎山上大肆開發,侵占了農民的田地,多年來一直和老百姓有紛爭,‘青蛙少年案’之後,也有村民懷疑是俱樂部的人誤殺了孩子們,雖然沒有證據,但雙方的對立情緒更重了,幾乎到了行同水火的地步,”江潮又掐滅了一截煙蒂,“所以,李小光去俱樂部上班之後,父子倆的關係徹底鬧僵了,據村民說,這麽多年了,父子倆雖然生活在一個屋簷下,但從來不跟彼此說話,就連走在路上撞見了,也像陌生人似的。”
也就是說,這對父子在人前是完全沒有交流的,如果他們私下裏也是如此,那麽,對於彼此私藏獵槍和指骨的事兒,他們相互間是不是也完全不知情呢?
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的一對父子,僅僅因為兒子堅持要去射擊俱樂部工作,就能鬧到如此形同陌路的地步嗎?
最重要的是,李家父子和當年的“青蛙少年失蹤案”,究竟有著怎樣的關係?為什麽五個少年失蹤的指骨,會藏在李小光的衣櫃夾層中?老李又為何要非法私藏獵槍?
重重的謎團之下,會議室中一片寂靜。
“莫非,老李就是殺害‘青蛙少年’的凶手?”一個年輕的偵查員,輕輕地說出心中的疑惑。
偵查員們立即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
“李家祖輩都是獵人,身強體壯,一個人搞定五個小孩兒,應該不是很難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李小光無意中目睹了父親的殺人過程。”
“當年李小光隻有12歲,看到父親殺死了最好的朋友們,他的精神上受到刺激,導致性情大變。”
“老李是李小光唯一的親人,他不想讓父親受到懲罰,所以他將秘密埋在心中,但父子關係卻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了。”
“一定是這樣,李小光內心愧對五個朋友,所以偷偷留下了他們的指骨,當作紀念。”
江潮邊聽邊點頭,似乎也很認同這樣的推論,但他很快注意到,黎叔一直在暗暗搖頭。
“黎叔,對於剛才的討論,您怎麽看?”江潮誠懇地問。
“唉!”黎叔遺憾地歎著氣,毫不掩飾地對江潮說,“小江啊,你帶出來的偵查員,就是這個水平?”
江潮的臉頓時紅了,連偶然的腦門都滲出冷汗,黎叔這舌頭也太毒了吧?沒等偶然擦掉冷汗,就聽見黎叔點名道:“偶然,你來告訴他們,他們最大的漏洞在哪裏?”
偶然的冷汗又多了幾顆,他突然覺得喉嚨裏好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緊張地看了一眼江潮的臉色,小聲說:“那個,如果李大叔是殺害青蛙少年的凶手,他怎麽會那麽不小心,偏偏讓兒子看見自己的罪行?”
所有人都被問住了,好半天之後,一個偵查員才小聲說:“如果當年的‘青蛙命案’,老李有同黨呢,而現在不知什麽原因,老李和同黨之間鬧僵了,所以……”
“如果是同黨內杠的滅口,首當其衝的也是老李,但不論是車禍,還是潛入病房,針對的目標顯然都是李小光。”在黎叔鼓勵的眼神下,偶然提高了音量。
“難道,當年與人合謀害死‘青蛙少年’的人,不是老李,而是12歲的李小光?”一個女偵查員又說。
“拜托,妹妹,”偶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這個問題,我們一組的尤舞同學也問過,但她畢竟是個外行人,問問就算了,你……你問就不合適了吧?”
黎叔撲哧一聲笑出來。
偶然又補充:“如果你是殺人犯,你會找個12歲的小孩兒當同謀嗎?好吧,就算你找了個12歲的小孩兒當同謀,你就放心把他當作活口留下來?不怕他將來說溜了嘴?反正你都殺了五個了,還差多殺一個?”
偵查員被偶然噎得說不出話了,江潮的臉黑得像鍋底。
尷尬之中,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女警急匆匆地衝進來:“江隊長,市人民醫院的偵查員打電話找您,說有急事。”
江潮剛離開不久,黎叔的手機也響了,電話一接通,那頭就傳來尤舞的怪叫:“爹,不好啦,李大叔丟了!”
“你慢慢說,怎麽回事兒?”黎叔的眉頭擰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尤舞連珠炮似的說道:“昨天後半夜,你和偶然剛離開沒多久,李大叔就說他太累了,去找張床睡一會兒,結果一直睡到現在都沒醒,我和保護李小光的偵查員擔心他生病,便去叫他,結果掀開被子一看,裏麵根本沒有人,隻有幾個枕頭!”
“醫院的監控調了嗎?”偶然在一旁心急地問。
“調了,根據監控,黎叔是淩晨四點多,翻出廁所的窗戶離開醫院的,現在偵查員正在想辦法調附近路口的監控,看看能不能找到李大叔去了哪兒……”
尤舞還在焦急地說著,會議室的門轟地被踹開,江潮麵色鐵青地走進來,一拳捶在桌子上,煩躁地說:“藏虎山出事了,‘青蛙少年’埋屍的空地上,剛剛發現了五具成年人的屍體。”
一列警車疾馳在公路上,警笛長鳴,直奔藏虎山。
其中一輛警車的後座上,坐著偶然、黎叔和拉得多。
“黎叔,您說……”偶然焦頭爛額地說,“不會這麽巧吧?埋屍地殺人的事兒,會不會是李大叔……”
黎叔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但他的手在拉得多的脖頸上,輕輕地摸索著。
“青蛙少年”的埋屍山坡上,圍滿了聞訊趕來的村民,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恐和疑惑。
偶然牽著拉得多,戴上手套腳套,跟著黎叔進入了現場。
除了拉起了一圈警戒線之外,空地上所有的擺設一切還和昨天離開時一樣,隻是遍地的香灰上,布滿了猙獰的噴濺血跡,空氣中更是腥臭撲鼻。
五個成年男性,以麵對麵的方式圍成一圈,他們的上衣衣袖都連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圈狀,最為詭異的是,五名死者全部呈現跪地的姿勢,臀部皆微微撅起,臉部則深深地埋在香灰裏,每個人的天靈蓋上,都有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窟窿。
初步鑒定和拍照完畢後,江潮示意將五名死者的屍體翻過來。
一具,兩具……隨著屍體被翻開,偶然的眼睛越瞪越大,眼底充滿了震驚,這些死者太眼熟了,這不就是昨天在這裏驅逐祭祀的俱樂部大漢嗎?
而當第五具屍體被翻開後,連江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是射擊俱樂部的老板——周誌強!
昨天還紳士而大方地和村民交涉的明星企業家,此時此刻橫屍荒野,姿態狼狽而詭異。
“死亡原因,近距離頭部槍擊,槍手十分有經驗,而且下手毫不猶豫,五名死者皆是一槍斃命,另外,五名死者口腔和喉嚨裏都偶殘留的嘔吐物,應該是被人迷昏之後弄到這裏來的,”空地上一片沉寂,隻有蘇法醫冰冷的聲音幽幽地響著,“空地上撒滿香灰,所以凶手留下了大量的腳印,基本可以肯定凶手隻有一人,42碼平底布鞋,體重大概70公斤左右,步伐有些虛浮……”
偶然突然覺得手裏的韁繩一緊。
“嚶嚶……”拉得多狂躥起來,沒一會兒的工夫,就把偶然拖出了空地,向著一條荒無人跡的小路竄去。
“黎叔,你看拉得多它啊……”偶然使出吃奶的勁兒,誰知拉得多的力氣更大,居然拽不住。
“跟著拉得多!”黎叔大步跑過來,還大聲鼓勵道,“狗兒子,撒開腿兒跑!”
“啊——”回應黎叔的,是偶然的一聲慘叫,拉得多把他扯了一個狗吃屎。
在拉得多的引領下,偶然和黎叔,以及江潮帶領的幾名偵查員,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跑去,不多時,他們來到了山腳下的村落。
“嚶嚶……”拉得多最終停在了一座院落前,圍著院門搖晃尾巴。
偶然深吸一口涼氣,心中就像壓上了一塊大石頭,這正是老李和李小光的家!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偶然已經無法再心懷僥幸了,不論老李和當年的“青蛙少年失蹤案”有什麽關聯,昨晚殺害周誌強五人的凶手,第一嫌疑人當屬老李。
“他身上有槍。”江潮使了個眼色,隨行的偵查員紛紛從腰間拔出配槍,他們默契而迅速地各自選擇站位。
“來,咱們站遠點兒,別添亂。”黎叔拍了偶然一把,兩人一狗退到巷子口。
偶然心裏亂七八糟的,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看起來溫和又忠厚的李大叔,怎麽會犯下這麽可怕的罪行。
黎叔卻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感覺他對接下來的抓捕行動,完全沒興趣。
很快,李家的大門被撞破,偵查員衝進院落,院子裏傳出一陣大喊:
“不許動!”
“你已經被包圍了!”
“放下武器!”
幾分鍾後,江潮垂頭喪氣地走過來,對黎叔說:“屋裏沒人,讓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