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市刑偵大隊這幾天氣氛凝重，知名企業家周誌強，及其四名下屬，在他們經營了幾十年的射擊俱樂部外被殘忍槍殺。
這件事有如一記震撼炸彈，鬧得人心惶惶，沸沸揚揚，尤其是周誌強五人的死態，和當年的“青蛙少年案”又有著各種離奇的巧合，網絡上一時湧現各種斷案帖，網友們你方唱罷我登場，吵得熱火朝天。
新聞媒體日夜不停地追蹤案情進展，五名少年的家屬連日在市局門口拉橫幅靜坐，要求立即抓到凶手，讓死者安息，公安部也下達了限期破案的通知。
雖然第一時間就確定了嫌疑人，經過一個星期的追捕，卻始終沒找到老李的下落，江潮已經快瘋了。
“黎叔，你說，老李他一個大活人，能跑到哪兒去呢？他還能飛天遁地不成？”江潮眼眶凹陷，煩躁地一根接一根抽煙，“限期偵破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要是抓不到人，我看我這個大隊長，也不用幹了，回家賣地瓜去。”
黎叔嫌棄地撇撇嘴，不想理會江潮的抱怨。
“對了，普希金怎麽樣了？”江潮悶悶地問。
“沒事兒，年輕人恢複得快，”黎叔笑笑，“而且我琢磨著，把兒子交給我照顧，老普應該沒什麽意見。”
“我記得，當年聽說這位‘第一臥底’的事跡後，我滿心都想跟著他學學，沒想到最後，普叔和普嫂卻被那些喪心病狂的家夥給……”江潮有些悲傷，“這麽多年了，您一直讓人說，普希金的父母在國外，瞞著這孩子，還按月寄錢給他，您也挺不容易的。”
“如果換做是老普，他也一定會這樣照顧我兒子的，”黎叔不以為然地說，“再說了，我的工資那麽少，我哪兒養得起他？那都是老兄弟們一起湊的，別把馬屁都往我一個人身上拍。”
“那您打算，什麽時候把實情告訴那孩子啊？”江潮問。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我選的人，就像你的手下那麽蠢？”黎叔瞪起眼睛，像看傻子似的看江潮，“我跟你打個賭，如果小普自己心裏沒點兒數的話，就算我看走了眼！”
江潮撇撇嘴，又把話題轉回去：“說了這麽半天，關於老李這個案子，您現在有什麽想法嗎？”
“沒什麽想法，”黎叔老神在在地端起江潮的茶杯，喝茶，“你就去醫院等著吧，老李肯定會去看他兒子的。”
“好嘞！就等您這句話呢，現在我心裏敞亮多了。”江潮咧嘴嘿嘿一笑。
市人民醫院。
表麵上看，醫院內外一切正常，但如果你仔細觀察，或許就會發現，醫院裏晃悠著一些舉止可疑的人。
比如住院大樓門口，站著一個右腿綁石膏的人，可他的拐杖卻撐在左邊腋窩下；
比如護士台裏頭，笑容可掬的小護士，她叫不全長期住院的病人名字；
比如在走廊座椅上，一個端坐的病人家屬大叔，他滿臉的愁容都是裝出來的；
江潮在醫院裏安插了多位便衣，正守株待兔地等待嫌疑人老李自己出現……
然而一晃又過去了一個星期，老李始終沒有出現，每個人心裏都窩著一團火。
又是一天過去了，太陽落山了。
重症監護病房走廊盡頭的消毒室裏，一名保潔員正彎著腰，把消毒之後的拖把從水池裏拿出來。
很快，保潔員拎著拖把和水桶走出去，開始拖地，他幹活很仔細，每一塊地磚的縫隙都反複擦拭。
在經過一間病房門外時，保潔員疲倦地直起腰來，從腰間摸出水壺，喝了幾口，目光像是不經意地四下看了看，視線在隔離玻璃上停留了很久。
然後，保潔員收起水壺，再次彎下腰去，繼續拖地。
一個小時候，保潔員回到了消毒室，將幹活的工具清洗、消毒後，他摘下了臉上的口罩，緩緩地脫下身上的保潔員製服。
消毒室裏隻開著一盞昏暗的小燈，保潔員沒看見，一個人正悄無聲息地站在黑暗裏，慢慢地向他走來。
“誰？”保潔員察覺到不對，警覺地回過頭。
黎叔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溫和地笑笑：“去自首吧，老李。”
就在這天晚上，“周誌強案”的嫌疑人——獵人老李，到公安局自首了。
老李對自己殺害周誌強五人的罪行，供認不諱，與此同時，他還說出了一段在他心中，封埋了30年的秘密，這個秘密，就是“青蛙少年失蹤案”的真相……
20年前的一個周末，獵人老李買了一大塊豬肉回家，打算給兒子李小光做他最愛吃的紅燒肉。
李小光放學到家，心情很不錯，對老李說：“爸爸，明天我約了同學出去玩兒。”
“去哪玩兒啊？”老李問。
李小光仰起小臉，興奮地說：“去藏虎山抓青蛙。”
當天夜裏，李小光發起高燒，上吐下瀉一整夜，第二天早晨，老李發現兒子的臉都凹了。
“爸爸，我和同學們約好了，要說話算話。”李小光虛弱地看著老李，可憐巴巴地說。
“你再睡一會兒，如果感覺好點兒，就讓你去，好不好？”在老李輕柔的安慰下，李小光帶著不安，昏沉沉地睡去了。
這一覺足足睡到下午，這回李小光臉上紅潤了些，燒也明顯退去了。於是老李同意了讓兒子出去，但怕兒子路上有事，所以他騎著起行車送兒子去。
爺倆兒來到藏虎山腳下，早就過了和小夥伴兒們約定的時間，李小光顧不上和爸爸道別，心急地跑進山。
老李停好自行車後，早就不見了兒子的影子，他不放心地跟進山，轉了約莫有半個鍾頭，終於找到了兒子。
李小光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正緊張地對老李擠眉弄眼。
老李好奇地湊過去，順著兒子的視線一看，頓時，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幾乎都停了！
那是一片位於山坡背陰麵的空地，五個孩子一字排開地跪在地上，孩子們的雙手都被衣服綁在身後，傷痕累累的小臉兒，嚇得麵無血色，渾身像篩子一般顫抖著，但他們一動也不敢動，因為空地上還站著幾個男人，手裏的槍孔，黑洞洞地對著孩子們的腦門兒。
空地的正中央，地麵被挖開一個大坑，坑裏有一個大箱子，箱蓋大敞著，裏麵裝的滿滿當當的槍支和彈藥。
“媽的，竟然被這幾個小孩兒發現了，”一個男人暴躁地吐了口吐沫，“這批貨真他媽的不順。”
老李是獵人，對槍支並不陌生，但那箱子裏的槍支種類，還是令他大吃一驚，因為那些都是違禁的軍用槍械，從數量上來看，足夠判死刑了。
老李認出，其中一個持槍男子，正是射擊俱樂部的老板周誌強，這個人黑白兩道通吃，凡是得罪了他的人，沒一個有好果子吃，甚至有幾個得罪過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就人間蒸發了，當地的老百姓，都對周誌強十分忌憚。
自然，如果不是有點背景的人，也開不起這麽大的射擊俱樂部。
但即便是射擊俱樂部，也絕對禁止使用軍用槍械，老李不傻，他明白，周誌強一夥是在從事著什麽可怕的非法勾當。
“爸爸……”李小光小聲叫道，“我的朋友是不是有危險？我得去救他們！”
老李一把捂住兒子的嘴巴，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不要說話，我們走……”
就這樣，老李拖著李小光，躡手躡腳地向後退，當退出一定距離後，他不由分說地把兒子甩到肩膀上，一路狂奔下山，路上，老李和李小光都聽到，樹林中傳來五聲沉悶的槍響。
當天晚上，老李連威脅帶恐嚇地警告李小光，絕對不能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說出去，否則，他們就會沒命！可李小光不願意，老李就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一直打到兒子昏過去。
李小光蘇醒後，老李又試探他，隻要李小光再說出樹林裏看到的事，老李就揍他，一直打到李小光再也不說話為止……
可老李萬萬沒想到，兒子雖然不再提那件事了，但父子倆之間，卻也從此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厚障壁，甚至李小光的性情都變了，老李隻能安慰自己，至少他們不會受到周誌強的死亡威脅了……
李小光高中畢業，成了射擊俱樂部的員工，直到這時，老李才驚覺，兒子根本沒有忘記那件事，而是將它深深地烙印在腦海裏。
然而，此時的李小光已經長大了，老李根本管不了他了，他也不知道兒子到底要幹什麽……
不久之後，公安局接到匿名電話，“青蛙少年”的遺骸被找到了。老李知道，這一定跟兒子有關，可李小光拒絕跟他溝通。
令老李感到欣慰的是，接下來並沒有發生什麽，“青蛙少年”的屍體雖然找到，案子卻始終沒能偵破，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事情降臨在李小光身上。
慢慢地，老李僥幸地認為，一切都過去了，兒子不會再有什麽行動了，甚至在李小光出車禍之後，他也以為這不過是場意外……
“是周誌強要殺小光，我知道，一定是周誌強，他發現了五個孩子的屍骨是小光偷走的。當年我已經昧著良心錯了一次，這麽多年了，每到夜裏，五個孩子的亡靈就會來找我，向我哭訴他們的冤屈，求我替他們說句公道話……如今我不想再錯下去了，我殺的五個人，就是當年殺害孩子們的凶手，我殺了他們，一點兒都不後悔，他們是罪有應得，”交代完一切，老李如釋重負地笑了，“小光是無辜的，他沒有做過壞事，隻是想替朋友們討個說法，求求警察同誌，不要怪小光，所有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我對不起那五個孩子，也對不起小光……”
隔壁，黎叔和偶然、尤舞，以及剛出院的普希金，靜靜地透過單向玻璃，聆聽著審訊全程……
經過警方長達一個月的奮戰，以周誌強為首的大型槍支走私集團，被警方徹底搗毀。
周誌強一夥，以藏虎山射擊俱樂部為幌子，在境內外從事槍支走私活動，長達三十餘年，警方共計繳獲非法槍支千餘支，抓捕涉案人員近百人，涉案金額極其巨大，犯罪情節極其嚴重，社會影響極其惡劣……
另外，通過警方的審訊，犯案人員還交代，除了著名的“青蛙少年失蹤案”之外，還有集團內部力量相爭、分贓不均所導致的近十起命案。
這些日子，整個刑偵大隊，幾乎晝夜不休，江潮忙得腳打後腦勺，但累歸累，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振奮的。
不久之後的一個夜晚，市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裏，發出一陣歡呼，沉睡數月的植物人李小光，蘇醒了。
編外小組的四個人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看望李小光。
得知父親殺死了周誌強，李小光哭了，哭得很傷心，但可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眼淚代表的，是傷心，是愧疚，是喜悅，是後悔，還是其他的什麽……
肅靜的病房裏，隻有普希金的手機“叮”的一聲響，聲譜比對成對，當年那個打匿名電話、告知“青蛙少年”埋骨位置的人，的確就是劉小光。
等李小光的身體又恢複了一些之後，便開始接受“周誌強槍支走私案”的調查，他十分配合，對於自己十幾來為周誌強所做的每一件事，供認不諱。
通過李小光的交代，警方在俱樂部的一間隱秘的地下室裏，挖掘出幾十具陳年的白骨，九年前，保潔員李小光就是從這裏，移走了五具“青蛙少年”的遺骸，將它們轉埋到藏虎山的山坡上，並給公安局打出了匿名電話。
而那片山坡，就是李小光最後一次看到五個小夥伴兒的地方……